元魔皇的被殺,讓少年感到了不可思議的震撼,然而震撼僅僅只是一瞬,他便強迫自己將它拋下。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這個時候,再去糾結為什么會發生這種完全超出他預計的事,是沒有意義的。
他通過火魂在暗中觀察著那金甲的戰將,結果發現,雖然身穿金甲,體型高大,但就長相來說,此人卻是異常的丑陋,甚至可以說丑到了讓人同情的地步。然而其渾身上下透出的兇相,即便是那滿身的金光也無法掩蓋。
他看到這個身穿金甲的戰將高高的舉起了他手中的寶劍,北邊那黑色的、滾動的黑壁里,有一只金色的眼睛現了出來,金光照在了他的寶劍上,金氣快速的膨脹。寧江開始意識到,也許這個人并沒有自己原本想象的那般強大,他之所以能夠擊殺元魔皇,更多的是依靠這把劍帶給他的力量,但就算如此,按著華夏武林的劃分,他也至少是宗圣級的實力。
但是,寧江并不認為這個人是華夏人,又或者說…他真的是人類嗎?
猶如鑲嵌在黑壁上的金色的巨大眼睛,射出的金光讓黃金寶劍光芒大盛。然后,巨眼的視線就移了過來,這一瞬間,寧江有一種被它照了個通透的感覺,它看到了自己…他在這一刻,瞬間明白到了這一點。
然而這已不是他現在所需要關心的事,他看到,那身穿金甲的戰將,一聲大喝,將其手中的黃金寶劍拋向空中,猶如生出金色的焰尾,黃金寶劍朝著南方電射而去,只是一剎那,它就已經消失在了天際,并在所過之處,將虛空刺出驚人的裂痕。
寧江心知不好,御著龍虎之氣,閃電般抽身就走,朝黃金寶劍疾追而去。瞬息千里,其迅如雷,越銀川,過賀蘭,掠蒼穹,渡湟河,飛往泰山,刺入天盤…轟然一聲,蒼天震動,泰山轟鳴。
寧江的火魂追入了泰山,在那巍峨的山頭上,他抬起頭,看向天空,龍虎之氣,為他展開了心靈的視野,然后,他便沉默了。
黃金寶劍,擊潰了原本就已經殘破的紫微垣,刺入了文帝金身…
龍虎山,那坍塌的土石中的某處,塵土陡然分開,一個孩童從土中爬了出來。
寧江重新回到了他的替身人偶體中,不過從掩埋的土石里爬出來,還是用了好一會工夫。
原本,他已打算不再使用這個替身人偶,而是盡快靠著殘存的龍虎之氣,修出“靈神”,不過適才,他靠著殘存的龍虎之氣遠赴北冥,又重回泰山,再回到這里后,殘存的龍虎之氣,也基本上都被消耗光了。
也幸好,至少他成功的返回了這里,如果在路上就被消耗干凈,那就實在是糟透了,就算練到了火魂,長久離開身體,最終也還是會魂飛魄散。
男孩站了起來,此時,已經到了夜里,冷月孤伶的懸掛在夜空。龍虎山的這一側土石坍塌,被滾石吞沒的軍營和寨柵偶有露出。
他拍拍身上的塵土,往遠處掠去。
途中,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事情變得有趣了。
還沒有等他動手,元魔皇竟然就已經被人殺了?文帝金身看來似乎也沒有能夠保住。
在初始時的震撼過后,他沒有再去管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而是直接從已經發生的“現實”來考慮。
雖然元魔皇被殺,但他不認為這個世界的危機真的已經就此解除。出現在北冥之地,那黑色的,猶如天涯的黑壁是什么?黑壁上的金色大眼是什么?殺掉元魔皇的黃金戰將到底是誰?
在他的上一世里,這些都是沒有出現的東西。他所知道的“未來”已經被改變了,但是說到底,在他的上一世里,除了如何救回妹妹,其它事情他也從來不曾關心過,甚至連元魔皇真正的來歷和拜火教女尊的目的,他也是一無所知。
只是不管怎樣,既然那金色戰將用他的黃金寶劍刺穿了文帝金身,那毫無疑問,他同樣也是華夏的敵人。
敵人是元魔皇還是其它,對于寧江來說,其實并沒有太多的意義,因為他很清楚的知道,不管敵人是誰,與其寄希望于敵人的憐憫,不如期待華夏自身的強大。經過這一次的異變,蠻族“虎尊”和西嶺鹋哥入侵華夏之勢,已經是不可阻擋,打鐵還需自身硬,怎樣一邊在抵擋異族入侵的同時,一邊讓華夏變得更強,才是他的重中之重。
此時,從地底殺出的群雄,早就已經離開了這里,殺出重圍后,他們將化整為零,潛出越嶺,而發生了今天的異變之后,估計官府也沒有空去理會他們,只要是縣官,基本上都是舉人以上的出身,文帝星出事,將會引發他們眉心祖竅文曲印府的震動,這個時候,整個華夏的官員,怕是都已自顧不暇,想要弄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而他們也很快就會知道…出大事了。
在這種情況下,一兩千名由江湖中人組成的“亂匪”,對于官府來說已經不是重中之重。
他趕了大半個夜的路,來到一條河邊,低頭看看自己,見自己身上滿是泥土。
剛才從地里爬出來,身上全都是污泥,臟得不成樣子,于是他干脆脫下外衣,跳入水中。
他在水中洗了一會,正要上岸,忽的,岸邊有女子“咦”了一聲,緊接著有人叫道:“大姐,你看這里有個孩子,半夜在河里洗澡!”
男孩在水中鉆出頭來,見河邊月下,站著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女子大約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胸襟處繡著大紅的花朵,旁邊一名少女則只有十四五歲,一身黑裙。
看到這兩個人,男孩心中一動…她們竟然還沒有回西嶺?
這兩個人,卻是金嫫姥姥座下六毒花娘中的大姐蜀葵娘,以及最小的六妹黑石榴。
在上一世里,寧江曾經以最狠毒的手段虐殺她們,但是這個時候,她們兩人最多就是知道大周王朝去年的狀元公叫作“寧江”,卻不知道,如果不是歷史河流在某一個節點發生了變化,這個名為寧江的狀元郎,便會與她們產生交集,而她們也最終將死在他的手中。
在他看著這兩個人的時候,蜀葵娘與黑石榴也在頗為好奇的看著,這個在如此寒冷的深夜里,在幾乎要結冰的河水中游泳的男孩。
雖然已經是正月下旬,但這種時候,正是最后一股春寒襲來的時候,天氣既冷,濕氣又重,某種程度上,比臘月還要冷上一些。她們只是走在路上,就已經被凍得快要受不了,而這個看上去,恐怕連十歲都還不到的男孩,竟然在三更半夜里,跑到這種荒郊野外來洗澡?
黑石榴看著有趣,正要上前,蜀葵娘卻是警惕的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讓她不要惹事。
蜀葵娘心知,這男孩如此怪異,恐怕有些來歷。
在西嶺,有三種人是絕不能隨便招惹的,分別是女人、孩子、出家人。西嶺的苗女,幾乎家家戶戶都養了幾只蠱蟲,一不小心就著了道,而敢于在西嶺橫著走的孩子,也大多都不是普通人。
而所謂的出家人,一般專指道士和和尚,西嶺本身既無人信佛,也無人信道,但因為東接巴蜀,西乃藏地,有時也會出現道士與和尚,所謂藝高人膽大,敢于出現在西嶺的中原道士和藏傳和尚,肯定都是有一手的。
這里并不是西嶺,西嶺流行巫蠱之術,許多東西在不了解的情況下,自是防不勝防。中原人大多練的是武學,一個孩子再怎么有天分,身骨子就在那里,正常情況下不可能厲害到哪去。
然而,一個會在這樣的寒冷天氣,在這種荒郊野外,在這等夜半三更,于河里游泳的小孩子,看著就很古怪,蜀葵娘并不想去惹他。
拉著六妹,蜀葵娘往上游而去。黑石榴的臉龐卻在這個時候,溢過一絲陰毒的冷笑,緊接著,下游處傳來“啊”的一聲大叫。蜀葵娘回頭一看,見那男孩已經翻滾著,被河水卷了下去。她回過頭來:“六妹,你對他用了蠱針?”
黑石榴失笑道:“我看他古古怪怪的,想試試他的本事,誰知道他這么沒用?”
蜀葵娘沒好氣的道:“你啊…”雖然語帶嗔怪,然而殺都已經殺了,也懶得再去管這事,帶著黑石榴,繼續往遠處掠去。
待她們離去后,下游處,男孩從水中冒了出來,隨手將自己身上的幾根毒針拔下,面容冷漠,甚至是殺氣暗藏。
這黑石榴,果然還是跟他記憶中的一樣,視人命如草芥,全不把他人的性命當一回事。
六毒花娘,在金蠶嶺原本就是橫行霸道,無人敢惹,而其中又以血菱娘和黑石榴最是不知分寸。不過西嶺一帶的苗女大多如此,越是年輕越是心狠手辣,反正這些修煉巫蠱之術的人,絕大多數,能夠活到四十歲就已經算是長壽,從小開始修煉巫術,也不像中原武林,大多都還講個江湖規矩、俠義心腸。
自己還沒去惹她,她竟然就來惹自己,看來她是不介意她自己這輩子再被虐殺一次了。寧江上了岸,回想著上輩子將黑石榴的腳剁成肉醬,一口口喂給她吃時的樣子,心中想著是再來一次,還是換種花式?
他在岸邊找到自己的外衣,在河里搓干凈后,也不穿上,帶著水往腰上一纏,在夜色間,往上游疾追而去。
蜀葵娘與黑石榴,自然不知道她們此刻正被那個中了蠱針的奇怪男孩跟著。兩人從上游處的一處石橋渡過了河,繼續往前奔去。
途中,黑石榴道:“大姐,二姐她們抓到的那個侏儒是…”
蜀葵娘道:“好像跟秦小春和那個什么小夢是一伙的,她們兩人現在跟其他人在一起,桑娘她們不好下手,先找了個機會,把她們身邊的那個小丫頭抓了來,看能不能把秦小春和殺了五妹的那丫頭誘出。”
黑石榴陰陰的冷笑道:“何不干脆就用三姐的法術,利用那侏儒女去殺了她們?”
蜀葵娘道:“上次,靡娘的術法就被人破了,她自己也差點受到反噬,這次自然要小心一些。”
她們不斷趕路,直至來到一處密林的外頭,此時,正是卯時左右,若是在夏天,天色差不多已經亮了,但是這個季節,最為漆黑的時刻。兩人正要進林,黑石榴忽的停住腳步,疑惑的回過頭來,往身后的黑暗掃了一圈。
蜀葵娘跟著停下,回頭看她:“怎的了?”
黑石榴搖了搖頭:“沒什么!”
蜀葵娘點了點頭,也未再多問,繼續往林子深處掠去,一直來到林中,只見這里生著篝火,手托琉璃瓶的佛桑娘與頸部有紋痕的毒靡娘都在這里,此外,旁邊的樹上還吊著一個虛弱的小女孩,雖然說是小女孩,但胸脯的發育卻已嬌好,看來并非是真的年紀小,只不過是無法長高罷了。
蜀葵娘道:“她就是跟在秦小春和那個砍頭魔女身邊的小丫兒?”
佛桑娘淡淡的道:“不錯,秦小春和那個小夢身邊有其他人跟著,而且兩人始終在一起,雖然不知道我們藏在暗處,我們卻也始終沒能找到機會下手,只能尋了個機會,先把這丫頭擄來。”
毒靡娘冷笑道:“原本想從這小丫頭身上問出一些什么,她卻也嘴硬,什么都不肯說,看來等下要給她下點毒蟲…哼哼,我看她能夠堅持多久。”
佛桑娘問道:“小妹呢?小妹不是與大姐你在一起的么?”
蜀葵娘猛然一個回頭,臉色陡然一變。
佛桑娘道:“大姐,怎么了?”
蜀葵娘喃喃地道:“小妹她…剛才還跟在我身后的。”此時此刻,在她的身后,竟是空無一人。
佛桑娘與毒靡娘對望一眼,一同看向周圍,卻是什么異樣也沒有發現。
蜀葵娘喚道:“小妹…小妹…”幾只夜鳥被她的聲音驚起。
毒靡娘低聲道:“會否小解去了?”
佛桑娘目光閃動:“就算是小解,又怎會不與大姐說一聲?大姐,你是何時未注意到她的?”
蜀葵娘道:“在進入林中時,我還與她說了話。”
三人之間,篝火閃動,照得周圍魅影幢幢,三人彼此對望,心中暗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