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統武帶回了太平軍攻陷貴陽的好消息,也帶回了云南巡撫林天擎有意投降的情報,并且明軍還從邊境的打洛得到了林天擎接濟的一批糧草和藥材。雖然數目并不多,但對于缺醫少藥的明軍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
一時之間,云南即將光復,晉王可以率領大家歸國的好消息傳遍了孟馬、孟養一帶的明軍營地,邊外的明軍連同他們的家眷為這一好消息激動、歡呼。
晉王李定國和鞏昌王白文選他們也是驚喜交加,已經下令各營收拾好物品,隨時準備拔營北返。然而大半月過去,明軍卻發現駐守在邊境的吳軍仍是沒有撤走,除了使者可以入邊,其余人等仍舊被擋在邊外。
晉王派去的使者從邊內吳軍那里,得到的也是含糊其辭的答復。一天天過去,云南那邊卻依舊沒有一點動靜,這讓包括晉王在內的明軍上下都感到困惑,同時焦慮不安,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勒統武再次帶著晉王寫給云南巡撫林天擎和貴州太平軍指揮邵九公的親筆信離開孟馬,經打洛進入云南,這一次他除了跟云南方面請求一些糧草外,更重要的是督促云南巡撫林天擎馬上易幟,迎晉王回國。
勒統武一路被林天擎的部下熱情接待,并被送到昆明。可是到了昆明后,勒統武卻沒能見到林天擎,因為后者去了滇西聯絡各地土司準備易幟,暫時沒法趕回昆明。至于勒統武請求給予接濟的糧草,昆明方面也以自身也缺糧加以婉拒。
勒統武雖然著急,但也知道云南易幟事大,那些土司的態度十分重要,所以并沒有多想,讓人回去轉告晉王后,他就在昆明等著林天擎回來,同時又派人去貴陽,詢問太平軍和林天擎的談判進展。并且呈上晉王的親筆信,信中,晉王明確表明自己對國內的態度,那就是奉南都的定武帝為正朔。
這個態度也是晉王當初決定向齊王周士相求援的條件。承認定武帝為正朔,意味晉王正式成為定武臣子,不會再擁立永歷太子,使他的回國成為國內一些人另立新君的依仗。
勒統武傳回的消息讓晉王和鞏昌王他們暫時按下了急迫回國之心,事有輕急緩重,云南易幟事大,身為主事之人的林天擎肯定要方方面面做到,才能確保萬無一失。但是軍中的情況卻是一天天惡化下去,這讓晉王他們十分擔憂。
隨著天氣一天天炎熱起來,瘴役再次肆虐明軍。不到六天,病死將士就多達150余人,家口更是多達400余人,染役的更是多達千人,就連軍中的官員和晉王的親衛也有多人染役。
面對這種局面,晉王李定國除了心痛焦急,什么也做不了。軍中藥材極其有限,實在是沒辦法挽救這么多染役之人。最終,晉王只能忍痛下令將染役將士隔離,死去的就地火化,以免役情蔓延開。
一時之間,本來因為國內局面好轉而士氣振發的明軍,再次陷入低迷。林天擎接濟的糧草和藥材也快耗盡,明軍再次陷入缺醫少食,在死亡線上掙扎的境地。
發現明軍染役之后,緬甸人以為有機可趁,派兵洗劫了一處明軍家屬營地,導致五百多明軍家口被殺害。事件發生后,晉王怒不可遏,親自帶領精兵1200人和戰象三只夜襲緬軍五瓜口河大營,斬敵兩千多。只可惜緬軍在撤走之時縱火焚營,使得明軍繳獲很少,甚至都無法補充損耗。
此戰之后,緬甸方面再也不敢和明軍接觸,緬王深深意識到,無論他的兵馬多少倍于明軍,都無法將他們消滅,反而不斷損兵折將,再這樣下去,他的威信就會蕩然無存,畢竟他是靠著弒兄登上王位。因此,緬王下令,毀掉所有通往王城的橋梁,并且將境內所有漢人都處決掉,以此永絕后患。他是鐵了心的讓明軍在緬甸得不到一粒米,得不到一棵藥,活活餓死、病死在邊境。
五瓜口河之戰的勝利沒能解決明軍的內憂外患,每天病死的人越來越多,營地不管是白天還是深夜,都在焚燒尸體。
當初明軍初至孟馬時,晉王手下有五千多兵,鞏昌王白文選有三千多兵,后來趕來會合的吳三省也有兩千多兵,另外還有一千多追隨晉王的云南土司兵,加上其他流散的明軍散兵,一度多達一萬五千余人,隨軍的家口也有七千多。
可現在,整個明軍只剩不到五千人,余下的要么戰死,要么病死,要么就離營向吳軍投降。隨軍家口也只剩四千多人,她們的丈夫或兒子多是大西軍出身的陜西子弟,追隨晉王將近二十年,早已是和晉王融為一體,根本不可能離開晉王。
面對軍中這個危局,吳三省和趙得勝等將領認為不能再等下去,應當馬上和貴州太平軍聯系,兩家從南北兩面共同打進云南。要不然再這樣干等下去,只怕病死的人會越來越多。
鞏昌王白文選不同意吳三省他們的意見,因為軍中現在能動的將士太少,并且缺少武器和糧草。若是現在主動向云南發起進攻,只會和從前幾次一樣,被關隘所阻,那樣損失更大。
晉王也不贊成出兵,他認為林天擎肯定會投降,大伙再咬牙堅持,肯定能有回國的一天。
“等,等到什么時候!難道要等到弟兄們都死光不成!”
總兵張國用跪在晉王李定國面前,請求他能帶著他們打回云南。晉王很痛苦,他知道將士們的苦,他也苦,可云南的吳軍不是緬甸人,倘若真好打的話,他何以還在這邊外流落,讓兒郎們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再等三天,三天之后,如果邊門還不開,那就打吧。”
鞏昌王嘆了口氣,張國用和趙得勝他們雖是自己的部下,可當初就曾拋棄過他想要降清,因此他很擔心這些人會不會脫離晉王和他。與其如此,不如帶著他們碰碰運氣。再這樣下去,真是人心崩散了。
諸將都要豁出去,晉王無奈,只能答應下來。他知道白文選已經幫自己爭取,也是幫大家伙爭取了這三天時間。如果三天后,邊門還是未開的話,他也只能孤注一擲了。眼下,貴州的太平軍遠水救不了近火,他們想要自救,也只能咬牙強攻邊門了。
諸將散去后,晉王心里難過,自從磨盤山之役領著將士們出邊后,他心中就一直有愧疚之情。看著那么多子弟跟著自己死在異國他鄉,縱是再鐵石心腸的漢子,總會肝腸寸斷。也正因為這愧疚之情和對國事的絕望,晉王才在壯年之際,病倒在這異域。如今,強撐著他的就是要帶著這些子弟回國的信念。
白文選知道晉王心中的苦,他拉著晉王出營散心。一路上,想說什么,卻是什么也說不出。
密林中,見不到星空,四野永遠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能夠聽到的除了營中小聲的哭泣,就是那如鬼叫般的鳥聲。
晉王和鞏昌王就那么站在一塊高坡上,看著這茫茫四野。二人心中說不出的壓抑。
坡下,突然有聲音傳來,卻是幾個將士抬著一具用樹皮裹著的尸體正緩慢、吃力的向前挪動著。
晉王知道樹皮里裹著的肯定是剛剛病死的士卒,他心中一陣酸苦,一行眼淚順眶而下。
“殿下,”
白文選喉嚨咽了一咽,眼睛被淚水蒙住。
坡下,那幾個將士仍在使勁的拖拽戰友的尸體,他們長期營養不良,瘦得不成人形,平常非不得已都不愿多走動。可現在,他們卻不顧一切的用力拖拽著。他們想送自己的好弟兄最后一程。
焚尸的空地上滿是草木灰,整整一大塊泥土都是黑的,和周圍的草地形成了鮮明對比。
頭頂上空,好像在一片黑布上開了一個洞般,露出點點星空。
將戰友的尸體平放在地上后,幾個將士不顧疲憊,喘著粗氣去撿拾干柴。一根根的撿過來,然后一根根的架起來。半個時辰后,累得幾乎脫力的他們,才將戰友的尸體放在了木柴上面。
“二牛,俺們要燒了啊!”
一個將士顫抖的點起火把,望著木堆上一動不動的二牛,紅著眼睛點了火。
火焰從最下面的干草開始燃燒,一點點的蔓延開,最終整個空地都是火光。
火光中,是被焚燒的二牛;火光旁,是已經哭不出淚水兄弟。
“二牛,你放心,俺們會將你的骨撿起來,帶回榆林老家的!”
“我們一定會帶你回家的!”
幾個二牛生前最好的兄弟已然是中年人,他們不再年輕,歲月磨去了他們的青春和年少,卻磨不去他們對兄弟的情誼。
他們一起為了求活而反抗,他們一起為了殺韃而血戰,他們一起為了歸鄉而掙扎。現在,他們一起送最好的兄弟離開這個吃人的世間。
坡上,晉王和鞏昌王聽到了熟悉的鄉音,那是陜西漢子最滄桑的聲音。無論他們痛快還是痛苦,他們最愛唱的鄉音。
“喝完酒來撒泡尿,老陜的漢子愛美嬌。我的小呀金蓮兒啊,愛美嬌,哎,愛美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