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是在郡王府內接待的達素使者。使者是滿州正黃旗都統雍貴和福建左布政張經。
雍貴原先是正白旗的人,崇德年間就隨多爾袞攻打過明朝山東。松山大戰時,雍貴同護軍統領伊爾德連敗明軍,乘大雨逼進松山,一舉擊敗明軍騎兵。時明朝悍將、總兵曹變蛟夜攻鑲黃旗汛地,又是雍貴領兵敗之。多爾袞死后,順治將兩白旗不少牛錄剝入兩黃旗,雍貴便成了正黃旗的都統。去年達素率軍攻打金廈,雍貴率本旗舟師在烏龍江上擊敗了鄭軍200多條船,是清軍唯一的一場勝仗,故甚為達素倚重。
張經原先是明朝的泉州知府,鄭芝龍降清后,清軍入閩,他開城向清福建巡撫佟國鼎投降,仍被任為泉州知府,后遷為福建按察副使,再升福建左布政。只待熬完這一任,便有望接任福建巡撫一職,不想風象大變,現在別說是巡撫一職了,恐怕就是這大清的官都當不下去了,心里自然苦悶。
雍貴和張經帶來的是達素求和之意,達素愿以銀二百六十萬兩,糧千石,另物資若干換得鄭軍不犯大陸,更愿以“不剔發、不易服、不接詔、不納賦、不稱臣、請封王”六個條件為延平向清廷議和。
倘延平不愿議和,執意略取福建,雍貴和張經也表示理解,不過雍貴委婉轉達了達素的最后一個條件,也是他們的底線,那就是可將閩省讓于延平,然延平須以海船運送在閩八旗官兵和文武官吏北返,否則達素便與全閩旗兵誓守福州。
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矣!
達素這是威脅延平,逼迫他接受自己的條件,要么講和,要么就送他們回北方。
延平聽后,卻是冷笑一聲,對雍貴和張經道:“昔我母受八旗侮辱而死,我效倭人之法,剖我母腹,出腸滌穢,重納以殮。那時,便有誓言,一生矢志抗清,與你滿韃子不死不休,所以你等以為我會答應達素的條件?”
雍貴聽不懂漢話,張經又未譯于他聽,只見延平一臉怒容,知達素所求怕是不能成,心下很是惶恐。
張經則是無言以對,他知鄭成功對母親翁夫人感情深厚。翁夫人被八旗兵奸污致死后,鄭成功曾用黃金為翁夫人鑄了一尊像,并用沉香做床,五色珠寶做簾,珍重供奉。可這尊金像卻被清軍搶去烙化掉,所以雙方的怨仇結的太深,根本無從化解,達素這議和的想法也是想當然了。
延平無意和達素議和,從前他與清廷是虛與委蛇,只不過是為了給己方爭取喘息之機,何曾有真和清廷議和之心。如今南都已下,馬逢知又反正攻打浙江,福建清軍便如籠中之鳥般,他就是不愿率部北上給那秀才錦上添花,又如何會放棄唾手可得的閩省。
命人送走雍貴和張經后,延平和夫人董襲、世子鄭經用過飯后,即令劉國軒召文武軍議,就是否北上和太平軍會師南都還是攻打福建商議。
延平知道這幾日自己沒有就南都消息表態,已引起將領們的困惑和擔心,很多人擔心他是不是仍和當年攻打郝尚久和不與晉王會師廣東一樣,坐觀粵國公敗事。甚至在聽聞藩主接見達素使者后,更有北方來的將領憤聲說道藩主莫不是要和達素議和,若真如此,那他們就離開金廈,往投南都粵國公去。
流言飛語幾日,人心惶惶不定,今日藩主終是要拿主意。消息傳開,在思明州的文武官員能來的都來了,宗室方面也由魯王世子朱弘恒代表出面。
宗室的意思很明確,希望延平啟大軍入江和太平軍、浙軍會師南都。魯王朱以海本就不尊永歷,又知自己亦無法登大寶,加之年事已高,故讓世子朱弘恒勸說延平,稱南都既下,唐王必至南都登大寶,如今天下形勢好不容易恢復到弘光時,萬不可再因帝位統續同室操戈。言外之意是不希望延平自恃擁大軍,再和唐監國分庭抗禮,另起爐灶,導致局面敗壞。
淮王朱常清、寧靖王朱術桂都是支持唐監國登大寶,延平曾有意取南都后擁立的永興王朱琳瑋也私下透露想早去南都拜見叔父。
朱琳瑋是隆武帝同父異母二弟朱聿鏼的兒子,紹武帝朱聿鐭和唐監國朱聿鍔都是他的叔父,而隆武和紹武兩脈已斷,唐監國又是無子,所以若是唐監國在南京登大寶,那么必定要從子侄中過繼一人,如此一來朱琳瑋就是鐵板釘釘的太子人選,將來的大明皇帝。
這幾日,已有一些宗室和在金廈的官員登門拜訪了朱琳瑋,從前的落難王孫現在可是炙手可熱得很。
延平待文武到齊后,先讓劉國桿將達素派使講和一事告知眾人,眾人聽藩主拒了達素講和,都是心定。
“藩主拒達素求和是正理,爾今他達素就是落難的狗一條,我們不打他才沒天理呢。”宣毅后鎮將吳豪笑道。
鄭泰亦是笑道:“達素知他守不住福州,這才跟我們討饒,嘿嘿,想讓我們放他們北返,傳出去,我金廈將士豈不是成了漢奸?”
“藩主這就下令,末將愿領軍拿下福州,將他達素腦袋砍下當尿壺!”
延平親衛大將忠勇侯陳霸起身請戰,眾人見了卻是一怔,因為若是攻打福州,那便無法北上和太平軍會師南都了。
延平看出眾人疑問,當下直言道:“本藩這幾日反復思量,我軍剛從長江退回,船只還未大修,若是再回去,恐途中不便,再者軍糧籌措不易。且舍近求遠也非用兵之道,故本藩意先發兵攻打福州,盡取閩省之后再就會師與否決斷。”
鄭泰點了點頭,他也是傾向馬上拿下福建的,要不然夜長夢多,馬逢知那邊一旦破了浙江,廣東太平軍肯定北上攻福建,要是福建落在太平軍手里,那事情就麻煩了。鄭軍總不能和太平軍再戰一場吧?至于會師南都,共奉唐王這件事,他沒有什么態度,隨藩主自己決定吧。他的擔心是北京那邊。
“粵國公收復南都,張尚書亦在南都,兩廣、湖廣盡復大明,雖說我們這邊在南都小敗,可我方軍力未有大損,所以情勢實有利于我。達素沒有多少兵,去年金廈之戰就被我們打怕了,廣東的太平軍又攻入閩南數次,他損兵折將只能縮在福州不敢出來。眼下更是嚇得想找我討饒,我們如何能饒他?藩主起大軍,福州唾手可下...只是叔父仍受制于韃子,不可不慮。”
延平搖頭道:“當年我就對二弟說過我一日未受詔,父一日在朝榮耀;我若薙發,則父子俱難料矣。這些年來,我無時不與清朝為敵,前番更是兵進長江,險些光復南都,如此清朝都不敢害我父,況今日?我敢說,我便取了福建,清朝亦不會害我父,只會更善待于他。”
“那倒也是。”鄭泰深以為然,“韃子也不是蠢人,總要留條后路。”
參軍陳永華也認同藩主的意見,他對眾人道:“原本因是無根據之地,藩主這才謀取東番,如今福建可得,自不必再出兵東番。值軍心大漲,福建清軍惶恐不安時,藩主當立即出兵大陸,收復閩省!”
鄭泰和陳永華都支持先打福建,眾文武大多沒有意見。北上會師也好,打福建也好,都是為了復明。且后者對鄭軍現在更有利些,畢竟鄭軍太需要一塊地盤了。有福建一省養兵,鄭軍上下才能真正心安。
延平當下便頒了軍令,親率原征東番大軍攻打達素,又使人回報南都方面,將金廈眼下不能會師南都的困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