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清四川巡撫高民瞻對現在的形勢感到很憂慮。の雜ζ志ζ蟲の
自從夔東十三家兩攻重慶失敗后,高民瞻便將巡撫衙門從重慶遷到了成都,原永寧總兵嚴自明遷為成都總兵,原重夔總兵程廷俊為重慶總兵。而川陜總督駐地仍在保寧,并沒有向川中遷入。將巡撫駐地遷到成都,是高民瞻向清廷表示自己要平定川中之意,可他不曾想到局面會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早先平西王吳三桂入滇之后,嘉定州的明延長伯朱養恩、總兵龍海陽、副將吳宗秀等人曾向清軍請降,可在得知夔東兵在湖廣太平軍的接應下沖出了清軍封鎖,現正圍攻武昌后,這些明軍將領立即重新反亂,嚴重威脅重慶和滇黔的聯系。
而在川南建昌,明慶陽王馮雙禮、武功伯王會,明延安王艾能奇長子艾承業、總兵猶三品等人也不斷襲擊清兵,令得四川清軍首尾難顧。除此之外,川東仍有明督師文安之部在活動,那幫沖到湖廣的闖賊余部并沒有就此放棄他們在夔東的基地,反將在湖廣得來的錢糧反哺夔東,使得夔東就跟一根魚剌似的卡在四川清軍喉嚨,既沒法將它拔掉,也沒法置之不理,當真是棘手的很。
如果僅僅是這些明軍余部的抗擊,高民瞻還不感到多大擔心,因為這些明軍鬧得再兇,總不及當日十三家聯兵攻打重慶來的厲害。建昌和嘉定州的那些明軍殘部說是有王有國公在,可實質不過是一群被從滇黔趕出來的喪家之犬,錢糧武器短缺,所占地盤又貧瘠,根本難以長期維持。眼下這些明軍能做的也就是小打小鬧,還做不到攻城掠地,聽說明朝朱由榔派在四川主持軍政的那個文老頭病得不輕,馬上就要死了。文安之若死,四川明軍更是群龍無首,如同一盤散沙,所以高民瞻根本不怕這些明軍會威脅到重慶和成都。
高明瞻憂慮的是,貴州的平郡王屢次催促他運糧至貴陽,而四川經十多年戰亂,人丁稀少,巡撫駐地成都府全搜刮了,也不過才三萬余人。重慶稍好些,可也只有五萬余人丁。其它地方人煙更是稀少,常常百里見不到一座村鎮,看不到一個活人。
四川為何如此荒蕪?
當年隨肅親王豪格一起入川的高明瞻心知肚明,還不是張獻忠死后,他手下那幫大西軍余部和四川的原明軍沒有就此降清,而是和清軍展開殊死搏斗,導致清軍傷亡慘重,為了迅速平定四川并解決大軍糧草問題,肅親王豪格便仿江南例,下令屠川!
“民、賊相混,玉石難分,準各部或屠全城,或屠男而留女。”
屠川令一下,那些在川北和張獻忠對抗的明朝鄉紳地主占據的村鎮和堡壘便首當其沖,因為清軍需要他們手中的糧食。高民瞻記得清楚,他隨滿州大兵將地方不分晝夜搜尋要糧,將人吊燒,有糧拿了也殺,無糧更是要被燒死。有一次他帶兵攻上明軍據守的一處寨子,殺逆賊百十余人,跳崖跌死者卻有千余,所獲婦女,牛只、器械都分賞有功將士,而那小子則全部摔死。
順治四年,清軍向保寧集結撤退時,一路大開殺戒,不論良善,不論是否歸順,盡皆屠之,死難者數十萬。后來明軍劉文秀率部收復成都,敗退清軍將成都府中僅存數千百姓押往綿州,路中缺糧之時便以百姓為食。至綿州,人無一存。
如今,高民瞻也不記得當年大清兵到底殺了多少四川人,但他知道肅親王回師北京后,四川便凋敝至今,很多地方若不移民來填充,恐怕就是一百年、兩百年都不會恢復人煙。高民瞻計劃等四川徹底平定后,便向朝廷上折子,請用湖廣之人填四川。
三年前,高民瞻曾接到北京的公文,命今后不得再提當年豪格軍在四川所為,將四川人丁暴減的原因推到順治三年就戰死的張獻忠身上。對此,高民瞻認為理所當然,大清兵乃王者之師,如何能犯那暴行。所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若大清據得天下,高民瞻相信四川的真相永遠也不會有人知。謊言重復一千遍就是事實,是真理,況大清萬萬年呢。
只是,當年肅親王在四川的屠殺行為卻給清軍釀了一顆苦果。當日吳三桂從保寧入川,靠的是麾下清軍從陜西背來的糧食,要不然他寸步難行。就是現在,四川的清軍糧草供應也大半依賴保寧輸送,要是保寧的糧草斷了,高民瞻在成都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這都困難到這地步了,他又哪里來的糧食可以輸送給平郡王呢。
高民瞻很頭疼,也很恐慌,因為他從沒想過西南大軍有朝一日會被困在云貴不得出,原本相對輕松的四川現在竟然成了西南和外界聯絡的唯一通道。云南那邊信王指著四川,貴州的平郡王也指著四川,可四川根本無糧,他又能指望誰呢。
高民瞻在成都城里思量許久,最后決定把這皮球踢給總督李國英,他則是派人送信,邀請川中降清的明軍將領到成都一會。接到巡撫大人書信后,新近得封向化侯的譚詣、慕義侯譚弘、總兵杜子香、馬文遠、郭嘯清、馮國明、土知府安重圣等明朝降將降官便來到了成都。
降將齊聚一堂,高民瞻命好酒好肉供應,在相互說了一番恭維話后,高民瞻端起酒杯,說出了他的目的。
“本撫聽說以前馮雙禮、馬寶、馬惟興等人都得孫可望信重大用,可他們最后卻都叛了孫可望,致使可望歸降我大清。現在看來,這人心真是不可測的很。”
聽高民瞻莫名奇妙說這件事,一眾降將都是面面相覷。慕義侯譚弘似是想到什么,道:“巡撫大人,在座的都是粗人,肚子里沒那么多歪歪繞繞的腸子,大人有話但請直說。”
總兵杜子香一臉訕訕:“撫臺大人莫不是疑我等會學馮雙禮他們?”
譚詣則是坐在那,端著酒杯覺吟不語。
高民瞻微微一笑,說道:“諸位不要多想,本撫也是突然有感。不過本撫這次請諸位過來,卻是希望大家能夠將家眷都安置在成都府內,如此一來,同明軍作戰之時,大家就不會有什么后顧之憂了。呵呵,諸位大可放心,有本府在成都坐鎮,斷少不了諸將家小吃喝。”
“這”
諸將沒想到巡撫大人請他們來竟是要他們將家小送到成都來,一個個都愣在那里。
譚弘暗哼一聲,高民瞻說的好聽,可這根本就是將他們家小控為人質。枉自己背叛大哥譚文降清,這清廷還是信不過他們!他強忍怒氣,淡淡說道:“撫臺大人這是不信任我們?”
高民瞻搖頭道:“非是本撫不信任諸位,實在是形勢逼人,不得不出此下策,還望各位海涵!本撫這邊早已安排下去,各位家小一來便能得到妥善安置。”
譚弘苦笑一聲,果是宴無好宴,只是他沒理由反對此事,更不想被高民瞻殺雞儆猴。可惜,當日一步走錯,便再難回頭,如果他不被譚詣說動,這會恐怕跟袁宗第、賀珍他們一起去了湖廣了。
譚詣從頭到尾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其余諸將見二譚不反對,他們自也沒有理由和這個實力反對。高民蟾見無人反對,也是大喜,如此便不用做那強硬動作了。酒宴繼續,只是眾人吃得卻不如先前快活了,肉嚼在嘴里干巴巴,酒喝著也是淡如水。
從巡撫衙門出來,譚弘仍是不理會譚詣,不想譚詣卻從后面追上來,拉了他一把,對他低聲道:“你真要把家眷送來成都?”
譚弘悶聲道:“高民瞻都這么說了,這事由不得我們,你怎么做我不管,反正我是認命了。”說完,徑直上前從親兵手中牽過自己的認騎,揚長而去。
目睹譚弘遠去,譚詣也很不是滋味,他知道三弟對自己恨得很。回首望了眼巡撫衙門,譚詣嘴角卻浮出一絲冷笑:高明瞻這是怕了!
寧國府旌德,又過大兵了。
這次過的不是打綠旗的綠營兵,也不是鑲紅正白的滿蒙大兵,而是打著赤紅軍旗的明軍。聽說這支明軍是打江西那邊過來的,又叫太平軍,其首領便是去年陣斬大清親王濟度和平南藩王尚可喜的新會“賊秀才”。
太平軍是前天傍晚出現在旌德通往宣城的官道上,最先發現他們的是紫山下胡樂鎮的里正,隨后該里正就坐了輛牛車進城報信。知縣賈珍聞訊之后嚇得不輕,大罵徽州府那幫官員混帳,境內來了明軍竟然不知道把消息傳出來,這下好了,明軍兵臨城下,他賈珍拿命去擋啊!
縣丞還算鎮定,忙叫人往府城和周邊的太平、寧國兩縣報訊,結果派出去的人沒一個能回來的,這一下賈知縣感到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