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只是一座獨棟的建筑,而焦芳的值房靠著宮中的角落,焦芳回到值房之后,輕輕推開了窗,窗外,那個攙扶他來的少年的背影清晰可見,與內閣漸行漸遠。筆《趣》閣ww.qu.
在日頭之下,少年的身影越拉越長,只是他行走的步伐,穩健而有力。
能在宮中行走的少年,還能頭戴著烏紗,這樣的人,就如一陣清風,仿佛一下子清掃了宮中的暮氣。
沿途的人若是見了這個背影,少不得要露出羨慕的神色。
只是在這窗臺之后,焦芳背著手,遠遠眺望,他的側影隱在黑暗之中,他的老臉就如每一個尋常老翁一樣,泯然于眾人,甚至他佝僂著腰,仿佛不堪身體的重負,就這樣一個看似尋常的老人,卻有一雙格外鋒利的眼睛,而此刻,這種鋒芒更是畢現出來,宛如尖刀。
內閣的茶房里,劉健、李東陽、謝遷正磋商著盛典之事,謝遷的臉上,明顯帶著憂心,而事實上,三人的心情都很不好受,夏皇后乃是正宮娘娘,文武百官對她的肚子里的孩子懷有很大的期望,所謂立嫡以長,這幾乎關系著禮法,甚至是國運的問題。
可是現在,孩子卻是沒了。
坐在這里的,還有一人,他欠身坐著,顯得很是恭謙,此人乃是太醫院的副使,劉健叫了他來,為的就是問清楚夏皇后的情況。
此刻,他帶著一些緊張道:“劉公,孩子是肯定保不住的,倒不是下官說什么喪氣話,實在是…從來未有過這樣的先例,這腹痛和出血都已經幾日了,能撐到這個時候,已算是難得了,太醫院的御醫們都是天下征募來的名醫,其中有幾個,也算是婦科圣手,為此還特地查找了歷代的醫理書籍,這古往今來,沒有這樣先例,只怕就算是扁鵲華佗在世,也難以保住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兒。”
他舔了舔嘴,似乎說話時有些顧慮,小心翼翼地看了謝遷一眼,卻還是繼續道:“本來周院使的意思是,既然孩子保不住,現在皇后娘娘又因為此事而虛弱到了極點,只能做出取舍,娘娘的身體要緊,所以周院使希望放棄保胎,轉而先用藥趕緊打胎,再全力調養皇后娘娘的身子,可是…誰料到那葉修撰卻是從中作梗,非說自己能安胎,還慫恿著陛下和皇后娘娘用他的藥…他的藥…御醫院那兒是察驗過的,倒是無毒,可問題在于,這藥來路不明不說,御醫院里這么多精通藥性、藥理的太醫,竟也不知這藥出自何物,周院使對此很是憂心…”
劉健聽著,不禁臉拉下來,其實他對葉春秋的印象是不錯的,否則上次也不會袒護這個家伙了,誰料到太醫院里的人來大倒苦水,現在看來,竟是葉春秋這個家伙惹來了這么多風波,這若是皇后娘娘有個什么好歹,豈不是…
謝遷和葉春秋的關系和別人不同,他每日都是以長輩自詡,所以一聽到葉春秋胡鬧,卻不像別人一樣只是皺皺眉頭,禁不住罵道:“這個小子,真是不像話,再不管教,真不知會再鬧出什么來,哼…老夫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李東陽卻是莞爾一笑,道:“管教…只怕還輪不到謝公吧,內閣里,已經有人要管教他了。”
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卻令方才還怒不可遏的謝遷一下子變得沉默起來,他雙眉凝起,帶著幾分愁意。
焦芳非要將盛典繼續下去不可,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絕不只是因為外頭有流言蜚語這樣的簡單。
“哎…”謝遷嘆口氣道:“還真是愁死人了,自從那王賢弟收了這么個門生,老夫非要短壽十年不可。”
劉健似乎覺得有外人在,卻是咳嗽一聲,謝遷這才意識到了太醫院的副使還畢恭畢敬地坐在這里,這才謹言慎行起來。
到了八月十四這一天,佳節將至,整個京師多了幾分節慶的氣氛。
以往的時候,這個節日官員們都需要沐休,不過今年卻是不同,天子召百官入宮同樂,這在正德朝是比較少見的。
越是遇到這樣的日子,大家不免越是懷念起先帝了,當年的先帝,今兒召見這個,明兒召見那個,甚至連即將外放的縣令,也會在其離京上任時召見一下,告誡幾句。
可是當今的天子,卻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鬼知道做什么去了。
雖是同樂,可是許多人就樂不起來了,在都察院任僉都御史的鄧健就很窩火,耐著性子下了值,便匆匆地去了崇文門等著。
果然這時候葉春秋與鄭侍學幾個恰好下值,鄧健便竄出來,葉春秋忙要和他見禮,他很執拗地搖頭道:“走,一邊說話。”
他受過傷,所以兩條腿一條長一條短,臉上也是疤痕累累,這樣兇起來顯得很猙獰,葉春秋卻是苦笑道:“鄧大人,我還未點卯呢。”
“點個屁!”一把扯住葉春秋,就拖到一邊,接著便是大加撻伐:“春秋,本官總還算照顧過你吧,雖然你對本官有救命之恩,可是本官問你,皇后娘娘如何了?”
在葉春秋看來,一般關心人家老婆的人無非只有兩種,一種是隔壁的老王,另一種就是什么事都要操心一把,類似鄧御史這樣的。
葉春秋道:“今日依然是腹痛不止…”
“我就知道。”鄧健氣得跺腳:“這娘娘肚中的胎兒保不住,已是教人痛哉惜哉,你卻還要多事,娘娘的性命也不要了嗎?你是不是又給娘娘吃了什么藥?”
“是啊,藥不能停…”
葉春秋的話才說一半,鄧健差點氣得要吐血,一下子翻臉了:“等著瞧,明兒我就彈劾你,彈劾你任性胡為,彈劾你…”說罷,也就沒有再說什么了,一瘸一拐地走了,誰知走到一半,又旋身回來,惡狠狠地看著葉春秋:“本官餓了,找點吃的去,還有,本官沒錢。”
臥槽…
誰給你的勇氣,這樣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