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市,洪家菜餐飲服務有限公司。
那個和吳鎮長洽談招商引資項目的‘洪總’洪波,此時正坐在總經理辦公室中那張寬大的老板桌后,一張文質彬彬的臉上,寫滿了疲倦之色,有些失神的望著墻上那副‘珍饈傳世’的大橫幅。
這幅字是餐飲公司草創之時,和江家有世交的一個老領導親筆題寫的。
靠著和當時老領導不錯的關系,以及洪波的經營手段,那幾年洪家菜事業蒸蒸日上,這幅字也被當作鎮店之寶,掛在樓下大廳最顯眼的位置。
那時候的洪波雄心萬丈,甚至考慮過將來開辦連鎖加盟店,在十年內將洪家菜整合上市。
可天有不測風云,隨著全國展開了一系列反腐倡廉活動,禁制公款大吃大喝,像洪家菜這樣的走精品高檔路線的餐飲行業遭受了重創,生意日漸冷清。當那位老領導因為違紀被雙規之后,洪家菜更是變得門可羅雀,之前常來的老關系、老客戶,都紛紛避嫌不再敢登門,而這副‘珍饈傳世’的大字,也早就被從大廳取下,掛在洪波自己的辦公室里。
洪波好幾次想過,把這副可能會招禍的字處理掉。可終究還是有些舍不得,一方面,洪波其實還是個比較重情義的人,那個老領導雖然違反國家法紀,但從私交來說,和洪家幾代人關系都不錯,從心底里,洪波并不喜歡這種人走茶涼的做法;
但更重要的是,每當看到這副字,洪波就會想起洪家祖輩的榮光。
“珍饈”兩個字自然不用解釋,洪家菜雖然走的是高檔路線,普通人消費不起,但烹飪手藝絕對對得起超高的價格;真正有講究的,是‘傳世’兩個字。
洪家最早的一位洪家祖爺爺,以漢軍旗的出身,擔任過御茶膳房的尚膳副,賞賜六品頂戴。做鰣魚的手藝堪稱天下一絕,人送外號‘鰣魚王’,名噪一時。
其后兩百年,洪家世代名廚輩出。幾乎每一代都有人在內務府御茶膳坊擔任要職,什么‘燒烤王’、‘抓炒王’、‘煮燉王’之類的傳奇人物,也不知道出過多少,十幾代人的積累,洪家可以說精通華夏南北菜式。各類烹飪手段無一不是頂尖。
到了洪波祖父、父親這兩代,華夏大地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洪家家道中落,曾經的輝煌不再,祖輩流傳下來的手藝,也失傳了大半。
直到90年代中后期,洪波成年之后,洪家的境況才稍稍有所好轉。洪波似乎沒有遺傳他祖輩的烹飪天賦,卻是個天生的生意人,幾年間就從一個社會最底層的路邊小店主。搖身一變成為江津市餐飲業新貴,坐擁千萬身家。
他怎么也沒想到,如今竟然會為了區區兩百萬的銀行貸款,愁得夜不能寐。如果半年之內還不上銀行的貸款,他的酒樓就要被查封拍賣抵債,以至于不得不出下策,去筍鎮假意辦養殖場,用養殖場來貸款,拆東墻補西墻。
洪波倒也不是完全騙吳鎮長,在他的計劃中。等貸款下來,如果酒樓能挺過半年的艱難時期,境況稍稍有所好轉的話,他也想用心去經營野豬養殖場。擴大洪家的業務范圍,免得像以前那樣,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問題是,就算能拿到銀行貸款,就能挺過這半年嗎?
洪波嘴角忍不住的露出一抹苦澀之笑,除非有什么奇跡的發生。否則按照目前酒樓的經營狀況,無非就是再茍延殘喘一段時間罷了。
可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拖半年是半年,說不定就有什么轉機呢。
“哎,還是先人說的話有道理啊,金銀身外物,再多的錢,都有散盡的一天,只有學到身上的手藝才是實打實的。”洪波嘆了口氣。
這時候,辦公室大門被人推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廚師打扮的女孩子。
這女孩子身材高挑,只怕有一米七五以上,二十多歲的年紀,長相算是清秀一類,只是兩道劍眉,讓原本顯得有些柔弱的外貌中,多出了幾分英氣勃發的感覺。
整個公司,能不敲門就進洪波辦公室的,只有他的寶貝獨女洪菲菲。
洪波沒什么廚藝天賦,也不愛烹飪,可他這個女兒洪菲菲卻截然相反,從小就喜歡下廚,十一二歲就能獨立操持出一大桌飯菜,連一般的家庭婦女都望塵莫及。長大之后,更是表現出了驚人的廚藝天賦,不到二十五歲就成了洪家菜的首席大廚,憑著一手出神入化的廚藝,讓公司后廚里那些來自全國各地的頂級大廚都心服口服。
洪菲菲進門后,隨手摘下的廚師帽,滿頭青絲披散下來,走到洪波座椅后面,輕輕的給父親捏著肩膀,柔聲道:“爸,你又為貸款的事情煩心呢。”
“嗨,是啊,你也知道,現在家里局面很艱難。丫頭,不瞞你說,可能要做好倒閉的心理準備,你老爸我對不起你啊。”洪波反手拍了拍女兒的手背。
洪菲菲卻是淡淡一笑:“爸,咱們父女之間說什么對得起對不起的話。大不了,咱們還像小時候一樣,去路邊擺攤就是了,憑著咱家家傳的手藝,難道還能餓死了?”
“爸只怕讓你受委屈,你一個女孩子家,又是花一樣的年紀,本該去享受人生的。”洪波道。
洪菲菲嘻嘻一笑:“爸你不懂我啊,只要能下廚做美食,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享受了。”
“你這丫頭,盡說好聽的,寬你爸的心。”洪波扭頭看著女兒,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說點開心的,你最近個人問題怎么樣啊,也老大不小的了,該好好考慮了,你一個女孩子,總是要嫁給男人的吧?”
聽到‘嫁給男人’四個字,洪菲菲的臉色明顯變了一下,卻不是那種女孩子的害羞,或者被逼婚的反感,而是有些驚慌失措。
“爸,能不說這個嘛?”洪菲菲臉色有點冷冷的。
洪波一想到女兒的終身大事,也是一肚子煩惱,甚至比銀行貸款還讓他煩心,可他又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去說,只能和往常一樣,嘆了口氣:“哎,你啊!”
就在此時,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洪波接電話,就聽對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喂,哦吳鎮長啊,你好你好…恩?什么,養殖場不辦了?為什么!…哦…好吧,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