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尹平志被小廝引進門,卻不急著走。同小廝到一處嶙峋的假山后站定了,問:“趙大人今日事情辦得如何?”
那小廝眼圈紅腫,似是剛哭過,啞著嗓子道:“他這幾日見人便打、便罵,也不怎的寵愛我了,一直在孫夫人那里過夜,我也不曉得詳情。”
尹平志略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孫夫人…其父乃是三司御史。他是討好她去了。只是這幾日有其他人來沒有?”
小廝抹抹眼睛:“我依三叔說的,這幾日留心衙門馬廄里的馬。果真看到一匹北地的長毛馬。想是北邊來人了。那人走之后,趙大人似就不那么凄惶了,我猜…”
“好好好。”尹平志略松一口氣,“趙家來人了。咱們的這位知府,畢竟是趙家人啊。那我這畫就是雪中送炭了。你引三叔進去,莫哭了。你那堂妹的仇…哼…”
小廝聽他這話,忙抬頭瞪圓了眼:“仇?三叔你知道是誰做的?”
尹平志咬了咬牙:“暫不好與你說。只管帶路去。”
小廝固然還想問,但知道自己這位三叔也不是什么好脾氣。只好在心里嘆幾聲他那命苦的尹妹妹,拿袖子抹著眼,帶尹平志從后花園里一路走過去。
到了后廂,小廝便道:“三叔稍等。大人在里面,我去通稟。”
但隔了一刻鐘之后這小廝才出來,捂著臉,道:“大人脾氣還是不大好…但總算同意見三叔一面。您進去了…可小意著些…”
尹平志不待他說完便隨口應了,走到門前。
稍稍理了理衣服、正正冠,他伸手推門、進門、反手關門,然后昂首往前走了兩步。
知府趙大人,正坐在案前。屋子里只點了兩根火燭,光線昏暗。他單手持了一卷書在看,聽見尹平志進來只微微瞇眼看了他一下子,就收回目光。
再看了一會兒書才道:“我知道你這人。”
“有事說吧。我煩得很,撿要緊的說。”
他說完又去看書,但顯然只是用“看書”這個行為來平撫自己的心情。那一頁,他實則已經看了一刻鐘了。
尹平志深吸一口氣,從懷里將錦囊抽出來。上前幾步雙手將它奉在知府面前的案幾上,沉聲道:“我來為大人雪中送炭,也想為自己謀個好前程。”
這話說完,趙知府微微一皺眉:“滾出去。”
有那么一瞬間尹平志疑是自己聽錯了話。但在看到趙知府臉上隨后流露出的強烈厭惡感之后,意識到自己沒聽錯。
這位大人沒心思聽他的下一句,直截了當地對他說——
“滾出去”。
因為他不清楚、他那侍奉這位趙大人的侄兒也不清楚的是,在這幾日,已有很多人通過各種途徑來見了這位即將失勢的知府,并且提出很多自以為高明的建議。
這些建議另這位趙大人徹底失去耐心——在一個時辰之前有一個人建議這位大人“據渭城而謀天下”——此人現被剝光了衣服關在大牢里。
因而當尹平志說出那樣一句他自認為“平地一聲驚雷”的話之后,知府大人便知曉了他的來意——滾出去。
但他仍舊試著做了一點努力。他沒有乖乖滾出去,而是迅速地打開案幾上的錦囊,將里面的畫卷抽出來、展開,以急切又期盼的語氣說:“大人,您看這幅畫——畫師說,這是珍卷!”
這位趙大人又盯著書頁看了一會兒,才微微皺眉掃一眼這幅畫。
然后轉頭一邊繼續看書,一邊用一只手將這畫拿了,抖一抖、咳一聲,擱在自己臉前。
如此細細瞧了一會兒,才道:“怎么說是珍卷?這樣的珍卷?”
“卑職親眼見他作出來的。是那李云心作出來的。”尹平志趕忙道,“作出這畫之后,那李云心就到了河邊…”
“…卑職盯了他三天。怕漏了,還帶了一個有些見識的畫師…”
“…那畫師說是珍卷,想不會錯的。卑職便…來獻給大人。”
他以急切卻又有條理的話說了整件事——包括自己殺了那乞丐的事。
知府靜靜地聽了、沉思一會之后,放下手中書卷。然后在昏暗的燭光中盯著他:“你這個人,倒是有膽識。但此時我自身難保,你找我謀什么前程?”
話至止,尹平志便單膝拜了下去,道:“小人雖是個吏,但好在結交的人多些,也不算見識短。因而小人清楚,大人是趙家人——大人是北地趙家人。”
“都說這天下是天子的。但也有人說,這天下是趙家的。小人不清楚太多內情,但只知道本朝自立朝以來,進了太虛閣的三十四位歷代賢臣中,有二十六位是姓趙的。”
“知道這些,小人便知道大人絕對不會失勢——哪怕暫時要避了風頭、貶謫、去官,也終有起復的一天。小人今年四十三歲,是吏員出身,不識字。在柳河府做了捕頭,已是做到了頭,再無存進可能。因此小人知道,想要再有作為,就必須要兵走偏鋒——大人您,便是小人的偏鋒。”
這話說完,他深深拜下去。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那趙大人說:“自以為…這番話說得一聲驚雷、可令我覺得你這人新奇有趣,不同尋常?”
“蠢。若不是看在你這畫的份兒上,但憑‘這天下是趙家人的天下’這幾個字,我就當場誅殺了你。”
“我北地趙氏,世受皇恩——”他遙遙向北拱了拱手,厲聲道,“這天下,便是陛下的天下,何來第二種說法?”
又略緩和了語氣:“你以后在我面前再說這話,我定不饒你。”
尹平志微微一愣,隨后深吸一口氣,顫聲道:“謝大人!尹平志,愿為大人差遣!”
但知府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又道:“我知道你這人。往日李耀嗣來我府里議事,都對你贊許有加,夸你做事沉穩老練。但今日…你說這些話,又說得如此唐突——是為何?這可不像是個一府捕頭,倒像是那些輕狂小兒了。”
尹平志慢慢抬起頭來,看著趙大人,低聲道:“好教大人知曉,卑職這些天,也是…”
“也是…”
他又深吸幾口氣,平復了情緒,才繼續說:“卑職這幾天也是…心如刀絞啊。卑職本有個侄女,一向是最疼愛的。那侄女…之前同李云心交好。卑職此前同那人打過交道…”
說這些事的時候,尹平志便說得更詳細。
屋外無風,屋子里的燭火直直地升上去,沒有一絲顫動。
知府聽他說李云心的時候,表情也極沉穩。
直到他說完了,這知府才皺眉道:“你是說,這李云心在公堂上,當著兩個修士的面,擊殺了李耀嗣。”
“是。那時候卑職并不知道他和瑯琊洞天有牽連,只以為是個野道士,有些手段。但如今一想…那事,必然是他做的了。只是那兩個修士道行太淺,看不出。”
“你又說,那夜李云心去了你侄女家…這事你怎么知道的?”
尹平志略一猶豫:“呃…有個少年,很是愛慕我侄女。后來…說與我聽的。”
“唔。那么你說他去了你侄女家…又走了。第二天你們發現,你侄女…只剩下殘肢了?”
“所以你想。是那李云心做的。”知府沉默一會兒,“這人的身份…那樣的手段…不是沒有可能。只不過,你想怎樣呢?一個凌空子,便是我也要暫避鋒芒——那女娃要我審自己?呵…她倒不清楚我大慶同道統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正五品以上的官員,道統是動不得的——至少不能這樣子動——叫我審自己?呵,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既然我也要暫避鋒芒…你想怎樣做呢?那李云心的來頭不會比凌空子小…我是幫不得你的。”
“我的確奈何不了他。”尹平志恨聲道,“但他動了我的心頭肉,我豈能這般干休。那日,我倒是知道他對那劉老道好,看得極重。又有人告訴我,那上清丹鼎派的從云子說…那老道是李云心的什么劫、什么心。總之,是極要緊的一個人。”
“他害我那侄女…呵呵,等他被那凌空子帶走了…”
趙知府皺眉:“你要做這事…我倒懶得管。只要你做得干凈利落。但因何同我說?”
“也是給大人的投名狀。”尹平志咬牙切齒,“卑職從前只想著,安安穩穩守住這份家業,就再無別的心思了。但如今…”
“但如今我那侄女慘死,我卻沒什么法子奈何那首惡——這樣一口氣!!”
趙知府抬起一只手,打斷尹平志的話:“你這話,我姑且聽了。你也該明白未必都是實話,但到這里便罷了。你這畫,我暫且收了——可巧也有用。至于別的事,等你料理了自己的事情…我再考慮考慮。”
“你這就退下吧。”
尹平志微微一愣。但趕緊站起身:“是。”
待他退出了這屋子,趙知府才忙將這珍卷小心翼翼地攤開在桌面上、貪婪地鑒賞起來。
燭火昏暗,他又在這屋子里待了許久,眼睛有些累了。
于是便沒有注意到畫中有一位老者…
輕輕動了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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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想今天上架比較興奮。又加上睡前照例想第二天要寫的劇情…結果也想興奮了,折騰到三點才睡。
早上六七點阿喵又在上廁所、練習捕獵,把我吵醒了…
因此昨晚只睡了很少一會兒,今天寫起來就很吃力。
到下午的時候,手頭在做的項目又在測試,測了一下午。
因此今天只更3000字了,很抱歉。
更抱歉的是,責編說,讓我改到五一上架,這樣子或許可以拼拼月票,好拿全勤。
再等些日子,收藏多了,上架首訂也好看些。
因此…改到五一上架了。很抱歉,讓大家白等了。但是接下來的劇情我還是會好好寫的。
感謝大家的關心和支持!
我這章是七點就發了啊…一直刷不出來…起點又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