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位曾經與李云心在渭城龍王廟內生活數月的老人開口說話之前,李云心已走進了門。他如同在渭城時那樣——日近黃昏,他從街上推門回來。做了某些事、見了某些人。劉老道不曉得他在謀劃什么,但也不問,只同他說今日香油錢添了幾許、哪家的婆子來問過他是否有意中人——
他在臉上泛起笑走進院子里,盯著劉老道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長出一口氣:“好。現在真是我,你也真是你。我來帶你們出去了。”
他與劉老道分開不到月余,卻覺得已過了很多時間。
但兩人都不是喜歡將情感溢于言表的人,這令他們此刻相見時淡定從容一些,仿佛對如今的情景早有預料。
但總還有人不夠淡定從容。那黑刀應決然搶身上前,瞪圓了眼睛看李云心:“我將人帶來了!”
“可是又折損了一些。”他隨即惋惜起來。先向李云心的身后看了看,又環視院中人,“你可知道出了一件神異之事?你是懂道法的人,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應決然的表現唐突而反常。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也不似常人,倒像是練功出了岔子,或者腦子有恙。
李云心微微皺眉,看劉老道。
劉老道便上前先溫言安撫應決然幾句,然后同李云心簡略地說了一些方才發生的事。而黑刀嫌他說得不夠詳細明白,很快搶過話頭將他“所見”之事都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他說話時候表情急切,語調迅疾,仿佛所說的那些不是話,而是些被人強行灌進他身體里的毒藥——如今正要越早倒出來越好呢。
李云心認認真真地聽,其間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烏蘇和離離、于濛——出現在院中。
但現在的他不是在渭城中隱瞞著的身份的他。人們曉得他是妖魔或者神仙或者渭水龍王,看他的眼神中已多了三分敬四分畏。縱有許多話想說也不能就那樣子走上來、作個揖,然后開口。
便如此,李云心聽完應決然所說的一切。
然后伸手扣住他左腕、將他拉到自己身前,也不知從哪里摸來一張符箓,啪地一聲拍到應決然的腦門上——
符箓遇風自燃,但火焰轉瞬即逝,只燎到幾絲頭發。
應決然在他面前毫無反抗之力,像是市井間的文弱書生。直到這一切發生之后他才試著掙開手退后——李云心放開了他。然后說:“有人向你的神識里種了點東西,好叫你能轉述給我。如今已經幫你清除掉了,不然你會瘋。你再想一想,當初那老人的相貌——是不是如此。”
他抬起手來在空中畫了畫,便有一個栩栩如生的人像出現在空氣里。
應決然顧不得為這神奇的本領驚詫,只瞪眼看了看,失聲道:“正是!”
李云心略沉默一會兒,輕輕點點頭:“蘇翁。”
隔了一會兒又說:“好大的本領。”
——蘇翁將這些人送進自己的“龍宮”里,甚至還為自己的“龍宮”開了一個“后門”。
劉老道、三花,乃至應決然這些人便是從“后門”跑進來的。
這種事情就好比你晚間開門回到家里,發現家中堆滿精美的禮物,同時也被開了個后門——東西沒有丟甚至還有“驚喜”,可在正常人這里也就只是有“驚”無“喜”罷了。在李云心看來這種事情像是在示威。要知道一個妖魔的行宮、龍宮,可是最隱秘的所在。照理說…不該有任何人能侵入得進來的。
劉老道意識到事情或許有些不同尋常,便湊進近來低聲問他“怎么了”。
李云心又想了想,只道:“被撬門了。”
此刻他已走進院子里,身后是開著的門。院中人不曉得他所說的“被撬門”是什么意思,但終究聽了應決然說的話——之前應決然說那些話他們以為是這黑刀練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或者產生幻覺了。而今見到李云心的態度,知道黑刀說的可能是真的。
一時間心中都有些惴惴,不曉得在這片超出了想象的世界里還會發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但再沒有什么神異的事情了。
李云心說了這句話便轉身,重新從那道門里走出去。然后站在門外朝他們招手、輕聲道:“出來吧。”
人們不曉得這又是為何、出去到哪里。但劉老道第一個邁開步子,踏出門去。
在院中的時候天是亮的。雖然不曉得陽光從哪里來,但至少是個艷陽天。可如今一旦踏出這道破敗的院門,眼前登時一片的漆黑。劉老道下意識地抓住心哥兒地衣袖,花了一會子功夫適應這片黑暗。片刻之后發現這天地也不是全黑的——他身處一片樹林中,林間葉梢有螢火蟲似的光點流淌。感受到了濕潤的風,風里還有些輕微的水腥氣。
李云心笑了笑:“是君山。有一道禁制擋著,算安全。”
他說這話的功夫人都已經慢慢走出來,李云心就仍只對劉老道說:“君山上還有一位,紅娘子。可能白云心也會到——紅娘子你聽我說過。一會你們沿著臺階往下走,去山角的前殿。”
“不過里面什么都沒有,你們這些想想辦法。不要吃魚,其他的隨意。”
他這是在交代些事情。劉老道聽了心里有點兒發慌,抓著他衣袖的手就沒有放開:“心哥兒你呢?”
他們走出來再往后看,就已經看不到那院落以及天地了。林間什么都沒有——實則他們是從李云心的折扇中走出來的。而此刻李云心也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又抬頭看看樹林西邊。
西邊緊挨著紫薇宮中殿前的廣場,他看到有人站在林邊。那應該是紅娘子——這湖中的公主對于這些人的到來似乎并不太在意,但當然也不十分歡迎。他與紅娘子在陰暗的林中遠遠對視一會兒,轉頭對劉老道說:“我出去看看。很快回來。”
他說的聲音略大,西邊的人應當也聽到了。于是那人慢慢走開。
然后李云心一揮手中的折扇——他憑空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