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靜思片刻,也不說什么話。
只身形又起,乘風直往君山去了。
他在半山腰的中殿廣場落下,直往西邊走。廣場東邊是懸崖,西邊是一片蒼翠的林木。其間有假山亭臺,人跡罕至。
走到樹林中,也不急著做正事。而是從折扇里取出了些紙張以及法筆。
道統與畫派都需要這兩樣東西,卻不是離開它們就無法施展本領。平日里有些小術只需要手決、口訣便可。爭斗之時也多是燃燒寫好、畫好的符箓。真要用紙筆的時候是戰前準備時、布置法陣時。
李云心是妖魔龍身,強橫無匹。平日只需要憑著蠻力便可解決許多問題,因而這些天他自己都不曉得——畫派的技巧竟慢慢地要廢弛了。
而今重新取出這些個東西、將紙張鋪在半空中、執了法筆作畫,才意識到下筆游走之間氣息有些阻滯,念頭運轉也不如從前圓融。再細細一想,這些日子幾乎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他父母傳來的功法——他如今說是真境,但要論技巧,大概只與他到渭城時相當——遠遠過那些化境同境界的丹青道士,可距離真境還有些距離的。
存了這樣警醒自己的心思,他弄出了幾張符箓。隨后收起紙筆在林間漫步而行,輔以手決口訣,將符箓都祭出了。
林中并沒有什么變化。樹冠仍舊遮蔽天頂,看不到星月,林間也無蟲鳴。但自有生生不息的靈力在樹梢枝頭流轉,偶爾散下點點飛絮似的光芒——那是一種無論李云心還是他們父母都沒有仔細研究過的常見現象。
現在,他將自己的折扇取出、以靈氣懸浮在身前了。
白云心將如何出洞庭的法子告訴了他。
有些道行的妖魔幾乎都會有“行宮”。在李云心看來這東西類似“儲物袋”、“空間袋”。當妖魔妖力強大到一定程度,又兼有些香火愿力,便可以凝聚而出那樣的一個東西——沒什么定型,由著你心中最深層次的需求而來。可能有人的是一只木桶,有人的是一塊頑石,有人的是一柄劍。
行宮小。法力再高強些就會變大,變成“龍宮”。
“行宮”這稱呼尚可理解,但“龍宮”這稱呼就令李云心有些疑惑——既然天下妖魔都有可能有這玩意,為何冠上一個龍字。
大概和真龍有什么淵源吧。
卻說這龍宮既成,便可以進人了。洞庭君的紅花城是這樣,李云心的那柄折扇也如此。
只是其中卻還有一個“關竅”。
龍宮如同一個宅院。主人進龍宮,是走“前門”。
宅院有后門——龍宮也有“后門”。
只是這后門卻得自己開,而“開后門”的法子,在李云心聽起來更加異乎尋常。他第一次被告知這些東西的時候就已經覺得像是被什么人搞出來的古怪“系統”。到如今這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你得進了自己的龍宮,然后選一個地點,將后門給開了。
從此之后無論你身在何處,只要進了龍宮從里面的“后門”走出去,便會回到之前選擇的那個地點。
然而這法子卻并不能常用。據白云心說那畢竟是龍宮靈力外泄之處,倘若頻繁地用了,保不準便有個龍宮坍塌的下場,得不償失。
這件事從規則上來看清晰明白得很。但問題是…作為妖魔們的法門,它太不玄妙了。這令李云心想起了什么低級而粗糙的設定——沒有任何緣由和解釋,“就是如此”,且加上某些限定條件。
這件事再加上之前的某些小細節,令他常常打心底生出某種未知的恐懼。這陌生的世界當中或許隱藏有某種秘密。但就他眼下知曉的而言,那些秘密大概不是溫和美好的。他不怕面對危險,但很怕不曉得可能存在的危險在何處,那令他不安。
于是他試著將心頭這一點點的不安壓制下去——下一刻,便從林間消失了。
他出現在自己的“龍宮”當中。
與他上一次來此地一樣,這里盡是蒙蒙的霧氣。從前里面還有些零碎物件、吃食。但前些日子應付蘇翁都用得差不多了。李云心并不喜歡這感覺。霧氣當中可以隱藏很多東西,這令他覺得自己被環伺。情況不在自己掌控當中不是什么好現象,因而他從前一直在盡力避免。
他上一次來的時候,這龍宮里仍是白茫茫的霧氣。分不清上下左右,也沒有什么界限。
但這一次進來…他倒是吃了一驚。
有東西了。
霧氣中出現小小的一方天地——似是一片密林。那林中樹木參天,青翠蔥蘢。林間點綴著各色的花草,有彩蝶飛舞。而這龍宮當中極靜…還可以聽得到婉轉的鳥鳴。
李云心在以一種怪異的視角看那方天地——他像是一個造物者,從天頂之上俯視。
于是還可以看得到林間有空地,空地上有一座兩進的院落。院子粗看很破敗,庭院和瓦縫之間生著荒草。
…有些眼熟。
李云心很快意識到他的確見過那院子、到過那院子里——那不就是,當時蘇翁給他看的、困著劉老道、時葵子、三花的那院落么!
竟在…他的龍宮里?!
這樣的驚詫令他下意識地往那院子“行”去——這念頭一動,景物便飛拉近。下一刻,他已經站在那院外了。
而這時候他再抬頭往天空看,會現這天空當中沒有太陽,但陽光卻明媚。舉目四望都是霧氣——大概是他龍宮里的那種霧。他再抬手觸摸眼前的門板,立即感覺到朽木的質感以及門上剝蝕油漆的刮擦感。
李云心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吱呀一聲響,他看到生荒草的天井,以及站在天井中的兩個人——
黑刀應決然瞪著眼,見了鬼似地瞧他。
劉老道注意到黑刀的眼神,慢慢轉過了臉來看他,正要張口說話。
而對于這院內的人而言…
劉老道剛剛意識到此處或許有什么不妥。
黑刀剛剛從一場長達十幾天的幻覺當中醒過來。他再一次想起那冒牌的“劉老道”所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