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二章 眼見他樓塌了(2)
(貓撲中文)
周佩佩開車載著蘇虞兮來到清水井胡同的老宅，院子里那株西府海棠在四月里張揚著桃紅的春色，在晦暗的高墻里露出一抹異彩。
盡管這棟有些歷史的宅子已經失去了它的主人，但它不會銘記住他，相對于浩淼的歷史來說，蘇東山個人實在太過于無足輕重。
周佩佩找了車位將蘇虞兮的迷你停好，兩人沉默著走過庭院深深，咫尺畫堂，京城的夜色微涼，路過那株海棠，蘇虞兮撇了一眼那攤飄著塑料蓮花的池子，想起了自己和程曉羽在這里討論二維世界、三維世界與多維世界的那個夜晚。
當夜夜如此就好。
只可惜大多數人被釘在生活的平面上，卻不知道世界是多維的。
也許有人有所意識，但卻無力探究真相。
蘇虞兮不愿意自己成為池塘里的錦鯉，只有偶爾跳出水面的時候，才能窺探愛與真理的模樣。
她要成為自己的主宰，讓這個池塘變成她的汪洋。
蘇虞兮沒有停步，此刻對于她來說，蘇家不過是道輕易就能跨越的門檻，而真正的難關在后面。
周佩佩這些天在京城，時間也是過的壓抑萬分，她覺得蘇家處理事情實在太婆婆媽媽了，每日爭來吵去都是顧著自家一畝三分地，就連蘇老爺子存折里的那點錢都惺惺作態的計較個一清二楚。
蘇虞兮平時是不來的，今天蘇長青特意打電話叮囑，一定要蘇虞兮也過來，說要開家庭會議，商議關于蘇老爺子葬禮的事情。
還沒有到偏廳的時候，蘇虞兮就聽見了里面有些激烈的爭吵，很明顯大伯和三叔又產生了分歧，蘇虞兮不用想都知道為了什么，已經被逼到墻角的蘇家，還不甘愿接受命運的制裁，還希望墻頭有人丟下一根繩索，將他們搭救出去。
此時此刻有這個能力的當然只有顧家......
然而各有各的算盤，大伯蘇長青拼勁全力自然也是為了蘇巍瀾，萬一蘇巍瀾出事，首當其中受到波及的就是他，其次是蘇步云，因此他自然希望家族傾其所有能搭上顧家這根線。
但三叔蘇長君相對來說站在比較安全的位置，自然不愿意為了一個可能，過度的犧牲自己的利益。
蘇虞兮和周佩佩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聽見三叔在大聲的說：“我不同意這樣做.....我們....不能犧牲小兮的未來，我不能同意！”
曾幾何時他也是極力促成蘇虞兮嫁給顧家的一員，周佩佩嘴角不屑的撇了一下，蘇虞兮則木無表情。
兩人推開紫紅色的木門，走進了偏廳，里面雖然燈火通明卻難掩一種灰色的壓抑氣氛，穿著白色套裝的周佩佩和穿著牛仔褲配米色風衣的蘇虞兮一進來就讓陰沉的氣氛頓時閃耀了一些。
蘇長青此刻正坐在主位上面，不久之前那是蘇東山的專屬位置，他背后是一副華夏國手——王一寧的《情長萬里》，描畫的是氣勢磅礴的萬里長城圖，在震撼人心的畫面里，雄壯的長城蜿蜒著，無論是氣勢，還是立意，都極為高遠。
蘇長河在蘇老爺子七十大壽的時候送的，周佩佩眼神在畫上落了片刻，蘇虞兮沒多瞧一眼。
蘇長青面色冷峻的雙手抓著紫檀木的太師椅扶手上，上面有暴起的青筋，很顯然他為自己這個弟弟提出異議很不滿意，此刻見周佩佩和蘇虞兮進來，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弟妹和小兮來了！趕快進來坐！”
接著又轉頭對唐慕云道：“你去跟弟妹和小兮倒杯茶來.....”
唐慕云起身沖著周佩佩和蘇虞兮笑了一下道：“你們先坐，我去倒茶.....”往日里這種事情都是傭人做的，也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唐慕云要親自來。
周佩佩點頭到了謝，打算拉著蘇虞兮隨便坐下的時候，才注意到蘇長青和蘇長君兩家涇渭分明的坐在兩側，蘇步云、蘇巍瀾的臉色有些不好，但也張口喊了剛進來的兩人。
蘇長君的圓臉上有些嘲諷的冷笑，薛懷玉面無表情，仿佛事不關己一樣，兩人見蘇虞兮和周佩佩進來也沒有打招呼，只是略微點了下頭。
至于衣著光鮮，打扮時髦的蘇鴻文正定睛瞧著周佩佩和蘇虞兮，目光先是呆滯了一下，帶有不易覺察的男人看女人的那種輕佻，盯著兩人打了招呼。
蘇鴻文很久沒有看見蘇虞兮了，發現這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堂妹，出落的愈發清冷高貴、仙氣逼人，大學畢業之后他在讀研究生，暑假寒假也借著機會，去尚海的機會叫蘇巍瀾帶著他興風作浪了一把，只是最叫他遺憾的是，沒能找機會和“偶像計劃”的四個姑娘玩一玩。
其實他很打過一些主意，但是蘇巍瀾不允許他碰“上河”最后的招牌和搖錢樹，加上四個姑娘防他也防的緊，只能無奈的作罷，要不然下藥、灌酒之類的事情，他是做的出來的。
而蘇菲菲還在低頭玩著手機，對眼前發生的事情絲毫不感興趣，只是在周佩佩和蘇虞兮進來的時候，抬了下頭，嘴里含含糊糊的叫了聲：“伯母、姐姐。”
蘇長青首先開口，神色帶著憤懣的說道：“今天我去民政局要來了老爺子的靈位審批單，有人欺負我蘇家無人，連正部級該給的位置都不給.....！”
蘇長君在周佩佩和蘇虞兮還沒有開口之際便嗆聲道：“不是巍瀾識人無能，找了個間諜女友，會出這樣的事情？大哥，我看你也別替老爺子計較了，叫巍瀾投案自首，該交代的交代，等風聲過了再把他撈出來才是正道，顧家就一定靠的住？我看未必！再說了顧家未必肯得罪程曉羽！”
薛懷玉也跟著附和道：“是啊！如今老爺子都已經去了，人走茶涼，大哥也要退了，加上巍瀾有鬧出了這么一檔子事情，別人不趁機拿捏才怪......二哥在的時候打理的這么好的一家公司給巍瀾給敗了個干凈，我都不說了，你們沒看網絡上把‘上河’說的多難聽，京城里風言風語隨處可聞，連我去上班都有些難堪.....”
頓了一頓薛懷玉低頭說道：“既然如此，我看大哥你也別想那些不靠譜的事情，和顧家結親又能怎么樣？不如把上河賣給姓程.....那個曉羽實在，好歹大家還能分個幾十億吧？”
蘇長青轉頭看著蘇長君和薛懷玉耐心的道：“我們怎么能這樣鼠目寸光，只要小兮和顧學仁的婚事能成，我們蘇家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相比之下那幾十億又算什么？再說了老爺子臨走的時候也交代過了，‘上河’的股份都給小兮，你們總不能老爺子的遺愿都不想遵從了吧？”
薛懷玉冷笑道：“大哥家大業大，巍瀾這兩年又撈了不少，看不上‘上河’那點股份也正常，你三弟家可還指著那點錢給鴻文娶老婆，給菲菲找婆家的.....再說了曉羽那么有錢，還需要‘上河’這點股份？”接著又不冷不熱的說道：“老爺子臨走的時候是你們父子在，我和長君都不在，誰知道他留了什么話？”
蘇長青壓住怒氣，轉向蘇長君苦苦勸說道：“三弟，老爺子又沒有說過，你那天是聽見過的，你就忍心看老爺子剛走，我們蘇家樹倒猢猻散？”
蘇長君假作苦笑道：“我是不忍心，可眼下還有他法？就算小兮愿意嫁顧學仁，顧家就愿意娶？我說大哥，我們還是現實一點好.....”
蘇巍瀾立時插嘴道：“只要小兮同意，我敢打包票，顧學仁絕對求之不得......前兩天他還給我主動打過電話，叫我節哀，說老爺子的葬禮他一定來.....”
蘇長君“呵呵”一笑語重心長的道：“巍瀾啊！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才會吃虧，你瞧你找的女朋友把大家害成什么樣子？段伯伯就跟我說，叫你不要抱有僥幸心里能過這一關，你嬸嬸說的對，你還是主動投案，把該擔的責任擔下來，別叫你爸給你擦屁股了，你爸也是要退的人了，在拖一段時間，未必還能保的住你.....”
蘇巍瀾被蘇長君一席話說的眼睛瞬間就撐出了血絲，肝膽俱裂的錐心之痛扎的他恨不得將這個三叔痛毆一頓才能泄心頭之恨，但他只能握緊拳頭，磨著牙齒說道：“三叔，你覺得我進去了，你就能好過？你覺得我進去了，‘上河’操縱股價，內幕交易的事情就會這樣算了？好，就算我把這一切擔下來了，你以為上河的股票你就能輕易出手？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這個道理三歲的孩子都懂......”
聽到蘇巍瀾的話，蘇長君心不甘情不愿的打斷道：“姑且就算我同意，你也得問看看你嬸嬸和你妹妹同意不同意.....”不過蘇長君已經打定了主意，即使蘇虞兮被說動，他也不會拿出他那份子的股票。
蘇長君轉頭看著周佩佩和蘇虞兮假惺惺的解釋道：“你大伯的意思就是全部‘上河’的股票給你做嫁妝，要你和顧學仁先訂婚，結婚都行，幫助你蘇家還有你巍瀾哥撐過這個難關......小兮，我覺得把，說實話，這個不靠譜，顧家又不是傻子，除非你哥把他的身家給你做陪嫁嗎，還有點機會！國安那邊最后的結論沒有出來之前，這個時候投懷送抱，顧家未必肯接受，我認為吧！不如趁著事情還沒有變的不可收拾的時候，讓你哥曉羽把上河買走，反正他不是弄唱片公司的嗎？他正好需要，大家各取所需......”
周佩佩此刻聽著兩家的爭論，渾身冰冷，反正橫豎都是要她們家為兩家的錯誤買單，她壓不住怒火，面色慍怒的直接站了起來道：“對不起，你們蘇家的這點破事，恕我們母女人微言輕，參合不了，你們怎么打算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別把我家曉羽和小兮拖進來.....”說完之后，她轉頭對蘇虞兮道：“小兮.....我們走！”
聽到母親的話，蘇虞兮沒有說話，表情平淡的站了起來，眼下的情況早在她意料之中，她對這個已經毀壞、，并讓她感到厭煩的家族已經感到有些疲倦了。
那一丁點殘留的親情已經消磨殆盡。
不過也正因為這些糜爛的靈魂，才顯得程曉羽的彌足珍貴。
蘇虞兮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只有程曉羽不管自己有沒有能力，蚍蜉撼樹也好，螳臂當車也好，都會站在自己的前面，哪怕萬箭穿心都會都會竭盡所能的守護自己。
此刻她懶得說話，只想趕快離開這里，將這一切埋進墳墓。
就在這個瞬間，她有些想念自己的哥哥了。
不是因為虛弱，也不是因為想尋求保護或者安慰，只是想看著他，哪怕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也好，哪怕躺在那污水橫流的地下停車場也比呆在這個外表光鮮的老宅子里好。
兩人站了起來，準備離開，恰好唐慕云端著茶水進來，攔住去路，強笑了一下說道：“怎么剛來就要走呢？不是要商量老爺子葬禮的事情嗎？”
周佩佩冷著臉道：“你們商量好就行，反正家產什么的我們一概不要，該出的錢我們家也出，等老爺子葬禮那天通知我們出席就行.....”
唐慕云將托盤放在椅子邊的茶幾上，拖住周佩佩的手說道：“佩佩，瞧你這話說的，都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做這種事情，這一次家族遇到了難關，大家應該齊心協力共同度過才是，吵架、生氣解決不了問題....佩佩、小兮你們先坐.....”
蘇長青也站了起來，大氣凜然的說道：“弟妹，我就不說家里是不是有困難，顧學仁還不夠優秀嗎？有哪一點不好了？如果他都配不上小兮的話，還有誰能配的上？更何況只是先訂婚，讓小兮和學仁交往看看.....你別看曉羽如今能傍上許家，許家也不是省油的燈，小兮不嫁到顧家，曉羽的那點產業分分鐘被許家吞掉，只要小兮嫁到顧家，曉羽娶了許家閨女，我們蘇家也必將重現輝煌.....”
說到后面蘇長青仿佛看到了將來的榮光，眼睛里都是遮擋不住的神采。
周佩佩卻揚起頭有些驕傲的說道：“大哥，顧學仁多優秀也不關我家小兮的事情，更何況他再優秀能比的上曉羽優秀？我女兒的幸福與自由比權勢重要的多，這個事情你們不必多說.....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聽到周佩佩的話，蘇長君心中暗喜，也站了起來柔著聲音道：“我也覺得個人有各人的命，你看我們曉羽就是例子，在磨礪中成長，在磨礪中堅韌，如今也有不小的成就，顧家的小子真還不如我們曉羽優秀....嫂子，我看你還是叫曉羽認祖歸宗的好，程家就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何苦呢？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
蘇虞兮一直沒有出聲，這一次終于忍不住開口打斷蘇長君的話道：“他不需要改姓，他也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你們誰都不必多說了，我哥是不會回蘇家的，我更不會和顧學仁有什么瓜葛.....爺爺的八寶山的位置，我來解決，就算是我給爺爺最后的回報.....”
說完之后蘇虞兮越過唐慕云直接走出了偏廳。
周佩佩也跟了上去。
蘇長青朝著蘇巍瀾看了一眼，蘇巍瀾會意立刻就起身追了上去。
看著三人的背影，蘇長青臉色十分不好，此時他有些后悔把蘇長君叫來，覺得自己應該單獨和蘇虞兮還有周佩佩談的，他完全沒有想到向來唯他馬首是瞻的三弟不配合就算了，居然還如此和他對著干，更夸張的是老爺子剛走，就完全不把老爺子的遺言當回事。
他也沒有想到就連周佩佩都這么強硬，一言不和就要走人，這叫他焦急萬分，認為自己心急之下也失算了，有程曉羽做靠山的兩母女，對于嫁不嫁給顧家確實沒有那么急迫的需求。
蘇長青也是把所有人都認成了利益動物，不知道有些人天生就不會為膚淺的利益所動。
蘇巍瀾今天也有點受夠了氣，但偏偏無可奈何，他追了出來喊道：“嬸嬸，小兮.....你們先別走啊！聽我說一下.....我們并不是逼你嫁給顧學仁.....”
聽到蘇巍瀾的呼喊，蘇虞兮在前面走的飛快，因為是自己改變了蘇巍瀾的命運，所以她打算第二次給蘇巍瀾修正的機會，于是她頭也不回的說道：“二哥，聽我一句勸，小嬸嬸說的對，你去自首，承擔你該承擔的責任才是正道，你以為憑借蘇家現在的狀況能庇護你躲過制裁嗎？自首說不定會有轉機！你仔細想想吧！言盡于此！”
蘇巍瀾聽到蘇虞兮也這樣說，心里憤恨，他覺得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他只是運氣不好而已，要怪都要怪柳花茗那個膽大包天的賤人。
并且他不僅恨柳花茗，他還恨程曉羽，恨程曉羽當年一定要鬧崩，不肯妥協的離開“上河”，如果當年他不鬧，留在“上河”也不會出現今天的狀況。
除此之外他更恨他三叔蘇長君，翻臉跟翻書一樣快，只看得見眼前的蠅頭小利，從不顧全大局，煞筆一樣的豬隊友。
當然他也恨蘇虞兮，恨她冥頑不靈，恨她見死不救.....
總之，他誰都恨，就沒反省和責怪過自己。
蘇巍瀾聽到蘇虞兮的話，眼神怨毒的看著蘇虞兮的背影，強烈自尊心不允許他繼續追下去，他停住腳步，微笑的表情凝固成冰冷的面具，他心中如火燒一般的想到，等自己過了這一關，一定要叫這些小瞧他的人好看。
蘇虞兮哪里會管蘇巍瀾什么心情，和憂心忡忡的周佩佩上了車，發動迷你之后，周佩佩知道自己的女兒從來不說空話，于是轉頭有些擔憂的道：“你說幫爺爺安排八寶山的位置是認真的嗎？”
蘇虞兮點了點頭道：“我叫小檸幫忙找許叔叔溝通一下，我想許叔叔這點忙還是會幫的.....”
周佩佩舒了口氣道：“既然這樣，也算對的起他們蘇家了......”又苦笑道：“只是欠了許家人情也不好。”
蘇虞兮理所當然的道：“沒事，讓我哥想辦法還這個人情.....”
周佩佩笑了，說道：“現在叫哥叫的親熱，當年為什么那樣子把他逼走.....”
蘇虞兮沒有回答，當年之所以要把程曉羽逼走，就是要把蘇家打落深淵，讓顧家不會在對和蘇家聯姻產生興趣，也讓程曉羽歸來之后好接手“兮羽”。
不把程曉羽和蘇家對立和割裂的話，程曉羽也就是和蘇家一樣有污點的人，這樣的人，國家未必會允許他控制“兮羽”。
除了這兩個原因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不可為人知的原因......
蘇虞兮計劃的很好，只是也出了叫她難以預計的事情，程曉羽特赦出獄，程曉羽在美國闖下了這么大的名聲，程曉羽為了她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的演講.....這些都不是蘇虞兮希望發生的。
她期望程曉羽被人們忘記就好，被所有人忘記都行。
只要她記住他，只要他記住她，只要他們記住彼此就好。
只可惜未能自己的計劃沒能完美行進，不過意外也在預計之中，蘇虞兮相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她一定會把自己和程曉羽的人生糾正到她想要的軌道上去。
蘇虞兮沒有回話，周佩佩也不介意，反正她也不是真想尋求答案，她開車向前走，汽車駛出清水井胡同，將那座陳腐的宅子拋在了尾燈之后。
迷你如同一尾游魚，滑入了京城喧鬧的夜色中，消失在茫茫車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