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約前來,等待自己的竟是一個陷阱?
不是陷阱,又是什么。
四周光芒籠罩,陣法森嚴,顯然早有蓄謀,只等著獵物的自投羅網。
無咎錯愕之際,驚咦了一聲。
只見陣法之外,緩緩冒出兩道虛幻的人影。一個老者,一個壯漢,太熟悉了,不是戊名與韋尚,還能是誰。
“咦,戊名,韋尚,我大老遠尋來,為何要設陣陷害?”
而不待回應,他詫異又問——
“靈兒何在,莫非她也要害我?”
人影漸漸凝實,果然是戊名與韋尚。卻見其中的戊名,淡漠出聲——
“靈兒不愿見你,已去往別處,又恐你糾纏不放,便命我二人出面相拒。倘若你答應作罷,從此兩不相干,我便撤了陣法,權且饒你一回。”
“慢著!”
無咎似乎有些糊涂,抬腳往前走去。而四周禁制閃爍,不得不退了回來。他有些惱怒,質問道:“靈兒約我前來相會,怎會不愿見我呢?”
戊名沒有答話,只聽韋尚說道——
“你四處惹禍,得罪了太多的仇家。靈兒乃是個弱女子,理當潔身自好!”
“哦…”
無咎似乎明白過來,恍然道:“你是說,靈兒怕我連累她?”
“不錯!”
韋尚極為肯定,接著勸說:“你也知道,靈兒的身份不比尋常,為了活下來,唯有避開玉神殿。而你卻四面樹敵,豈非要將她置于水火之中?她與你斷絕往來,也是人之常情。望你許下諾言,從此再不糾纏。否則…”
“哎呦,嚇唬我啊?”
無咎突然怒了,瞪起雙眼。
“我最惱人脅迫,最厭惡許諾,最痛恨的,便是陣法的威逼恫嚇。且罷,給我聽清楚了——”
他挽起袖子,劍眉一挑,撇著嘴角,一字一頓道:“我與靈兒,那是鐵打的交情,不容挑撥,也不容褻瀆。她若不愿見我,由她當面表明,卻輪不著你二人在此放屁。倘若識趣,撤去陣法,賠禮道歉,我或許看在靈兒的情面上而既往不咎。否則逼我出手,地仙九層也照殺不誤!”
陣法外,戊名與韋尚相視無語。
誰在嚇唬誰?
面對兩大地仙高手的圍攻,且又深陷陣法,自身難保,卻依然如此的驕狂霸道。放眼天下,又有幾人?
“好吧,多說無益!”
無咎并非虛張聲勢,翻手拿出十八塊靈石。他有銀甲護體,堅不可摧;再有月影古陣吞噬法力,足以摧毀所有的禁制與陣法。
“一旦我破陣而出,定然叫你二人好看!不見棺材不掉淚,哼哼…”
抬手一拋,十七塊靈石散落四周。所占的地方不大,而一座詭異的陣法已隱隱成勢。
他抓著最后一塊靈石,便要催動月影古陣。看他咬牙切齒的勁頭,顯然是有恃無恐的架勢。
而戊名與韋尚,反倒是面面相覷,似乎有些棘手,或難以收場的無奈。
便于此時,有人驚呼——
“無咎…兩位師兄,緣何將他困在陣中…”
陣法外,多了一道嬌小的人影。而她不待分說,頓足又道:“哎呀,我不過是閉關幾日,兩位師兄便擅自行事。如此傷他性命不說,還將驚動衛凰村的鄉親,速速撤了陣法…”
韋尚沖著戊名搖了搖頭,抬手一招。
光芒一閃即逝,陣法隨之消失無蹤。
而無咎抓著靈石站在原地,兀自怒氣沖沖的模樣。
直至此時,總算看清了所在的院落。過人高的石頭院墻,與三間正屋,兩間偏房,環繞成一個十余丈方圓的庭院。庭院的四周,擺放著石桌石凳,以及鋤頭、水罐等雜物。
而正屋門前的臺階上,站著三人。除了戊名與韋尚之外,還有個男裝打扮的女子。只見她的一張小臉,依然半邊俏麗,半邊丑陋;而她的一雙烏黑的眸子,卻帶著欣喜動人之色,并清脆出聲——
“無咎,你果然來了,我等你多時呢…”
“嘿!”
無咎突然一樂,怒氣全消,揮袖收起地上的靈石,咧嘴笑道:“如何?我便知道那兩個家伙在合伙騙我!”
女子,正是靈兒。
無咎奔著靈兒走去,到了近前,停下腳步,上下打量。
“嗯,讓我瞧瞧——”
靈兒含笑相迎,背著雙手,左搖右擺,整個人透著由衷的喜悅。
而一旁的戊名與韋尚,卻臉色發沉。
“兄弟,還是風采如舊啊!”
無咎伸手拍向靈兒的肩頭,一如當年的玄武崖,彼此患難與共,相處無間的情景。
戊名與韋尚的臉色更加難看,頓然便要發作。
而靈兒卻沖著左右一瞥,旋即微微低頭,似有羞怯,繼而又昂起小臉,不甘示弱道:“公子的風流倜儻,也是不減當年呢!”
無咎愈發興奮,樂道:“哈哈,你還記得當年的沒落公子,我應該稱呼你為玉公子…”
“當然嘍!”
靈兒歪著腦袋,便是眸子也含著笑意,抬腳走下臺階,繼續出聲道:“寒池殘荷人傷悲,縱情千古買一醉…”
她話音未落,附和聲起——
“睡臥云霄話影斜,夢里落日蝶雙飛!”
“嘻嘻…”
“哈哈…”
兩人的眼光一碰,皆會意一笑。如同多年的默契,在此刻交融。卻又自然而然,彷如真的一對好兄弟。
“哎呀,當初邂逅,也是有緣,幾番聚散,終得重逢…”
“是哦,甲戌深秋,初次邂逅于神洲的有熊都城,辛卯春月,重逢于賀州的玄武崖,如今己酉,盧洲的衛凰山,又是深秋,三十五年過去了…”
“兄弟,你我已結識了三十五個春秋?”
“嗯…”
“我說如何,鐵打的交情也不外如此。而玄武崖的再次重逢,你為何不肯認我?”
“說來話長,是否記得此前的約定…”
“不醉不休啊…”
“嘻嘻,隨我來,為你接風洗塵——”
“這石屋子便是兄弟的居所,倒也寬敞…”
靈兒邀請無咎進屋飲酒,要為他接風洗塵。
無咎是一點也不客氣,抬腳奔著石屋走去,而沒走兩步,又伸手摟著靈兒的肩膀。在賀州的玄武崖,他便與丑女不分彼此,如今知曉了對方的來歷與不堪回首的遭遇,更添幾分親近。何況彼此的知根知底,以及難得的默契,使得雙方不僅像是好兄弟,更像是一對難得的知己。
戊名與韋尚,依舊是愣怔無語,沉默片刻之后,轉身奔著院外走去。
到了院外,關閉了院門。
兩人坐在門前的石階上,相互換了個眼色,各自心緒莫名,不約而同地嘆了一聲。
“在翼翔山莊識破那小子的來歷之后,我便有所擔憂,果不其然啊,如今是趕也趕不走…”
“靈兒性情孤傲,怎會與他這般親熱?”
“唉,你有所不知,早在當年的神洲,靈兒便與他相識,之后又于賀州的星海宗,再次相遇。那小子雖然蒙在鼓里,而靈兒對他頗為關照…”
“照此說來,兩人也是有緣…”
“有緣不假,而那小子如何配得上靈兒?我曾為他的長老,對他的秉性再也清楚不過。我不能看著他玷污了靈兒,否則有負所托…”
“難得靈兒如此愉悅,何妨從長計議呢。況且他修為不弱,或有借助…”
“哼!那小子的仇家太多了,我怕他糾纏靈兒,另有所圖…”
“靈兒冰雪聰慧,料也無妨!”
韋尚站起身來,手中多了一把鋤頭。
“師兄,天色尚早,何不外出走上一走?”
“哼,靈兒陪他飲酒,我陪你田間鋤草!”
戊名是郁悶難消,坐著無趣,索性跟著韋尚,奔著野外走去。他二人隱匿了修為,又是粗布衣衫,扛著鋤頭,儼如農夫的模樣。便是如此的兩個人,一直在忠誠履行著守護的職責。
正如所說,靈兒在陪著某人飲酒呢。
石屋的空地上,鋪著草席。兩人相對而坐,四周擺滿了酒壇子。
“這是上昆古境的果酒,味道柔和,且品嘗一二…”
“你喜歡燒酒,我挑選了最為勁烈的買了十多壇…”
“兄弟,還是你懂我…”
“嘻嘻,彼此、彼此…”
無咎抱著酒壇子,便是一陣猛灌。
靈兒則是端著酒碗,一飲而盡,舉止灑脫,且又不失豪爽。
“哎呀,酒如火燒,著實痛快…”
“不愧為古法釀酒,回味無窮…”
“兄弟,我敬你…”
“兄弟,同飲…“
“稱呼兄長…”
“喚我姐姐…”
“哈哈…”
“嘻嘻…”
無咎與靈兒說笑不斷,飲酒不停。好像彼此都未曾經歷過悲傷,只有酒水的火辣與冷冽,醇厚與苦澀,在痛飲中宣泄,在笑聲中沉浮,又在臟腑間回轉而五味雜陳。
而倘若回頭看去,如此的兩個人,如此的重逢,也著實不易。
曾幾何時,一個仙道至尊的千金,一個沒落豪門的公子,邂逅于某個深秋的午后。沒有寒暄,沒有道別,卻因一壺酒,留下四句詩,從此便天各一方而再無交集。而彼此的境遇,從此逆轉。誰料生死過后,緣分未盡,幾經坎坷,又一次聚首。卻依然沒有煽情的話語,也無久別重逢的感慨。唯會心一笑,且舉酒共飲而不醉不休。
天黑了,門外傳來戊名與韋尚的動靜。兩人沖著這邊搖了搖頭,各自返回偏房歇息。
靈兒不愿打擾兩位師兄,關閉了屋門,拿出明珠照亮,然后笑問“兄弟”能飲否。
無咎則是揮袖一甩,身旁又多了十余個酒壇子。而飲酒說笑之余,他沒有忘了心頭的疑惑。曾經的玉公子,為何變得這般丑陋;又為何流落賀州仙門,相遇之后不肯相認;以及戊名與韋尚的來歷,潛入翼翔山莊的緣由,等等。當然,最為關鍵的便是神洲遭到封禁的緣由,還有靈兒是否有個妹子,她叫仙兒。
靈兒好像早便等著這一刻,不再隱瞞,一邊飲著酒,一邊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