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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蜷縮在泥水中的孩子,并無大礙,之所以氣滯昏厥,乃疲憊與驚嚇所致。若以靈氣度之,應該能夠蘇醒過來。
無咎剛要伸手抓向孩子的手腕,又稍稍遲疑,轉而并起中指與食指,輕輕點在孩子的眉宇之間。
神洲仙門,萬靈山,有一種法門,抽魂煉靈之術。抽魂煉靈的根本,先由識海入手。而《仙道輯錄》中有云,識海,乃上元泥丸所在,藏魂聚神是也。只要掌控識海,便能隨意擺布對手。而所謂的識海,人、獸皆有。也就是說,修為高強者,不僅能夠操控獸靈,還能將一個修士變成行尸走肉。只是萬靈山有規矩,不得輕易對付同道中人。而此法有個小神通,可借查看識海之際,獲悉對方的隱秘,以及一生的記憶。當然還能以自家的神識,強行侵入而暗動手腳。
無咎曾經研修過萬靈山的功法,雖然略通皮毛,而對于其中的小法門,卻是諳熟于胸,并且有過施展。他此時想要查看這個孩子的識海,用意只有兩個。一是弄明白本地的方言,二是獲悉對方古怪行徑的由來。
小孩子的識海并未開啟,卻依然藏于眉心的深處。神識侵入其中,一段沉淀的年月便如柳絮般飛起…
有水,有火,還有歡呼的人群,一個嬰兒呱呱墜地。接著便是寬厚肉軟的胸懷,以及甘甜的乳汁。那充沛的乳汁,像是清泉,生機無限;又像是叢林的雨季,溫暖,夢幻,讓人留戀。
漸漸的,小孩子掙脫襁褓,爬在地上,當他抓著梭鏢站起的那一年,面對的是座祭臺。他娘患病身亡,被他爹用斧頭劈碎。無數的鳥兒從天而降,吞噬著他娘的血肉。他爹昂首呼喊,乞求鳥兒帶著亡魂上天。天外有歸宿,那是神靈棲息的地方。
這片荒野密林,沒有秋冬,只有夏季與雨季。林間的野果與飛禽走獸,足以養活族人。日子固然艱難,卻簡單而又充實。族群部落沒有文字,只有口口相傳的歌謠。那古老的歌謠,有神靈,有往事,有日月星辰,還有滄海桑田。
第十八個雨季來臨之際,族群開始了一年一次的遷徙,不料天災陡降,只有一對父子僥幸逃脫。他爹傷重而亡,便以族中的規矩予以安葬。而雨水太大,雙翅難飛,鳥兒也躲了起來。爹爹的亡靈難以上天,他悲慟欲絕…
密林之上,雨霧飄搖。
空地高處的尸骸,變得慘白。最后一絲血跡,隨著雨水回歸大地。
無咎依然蹲著,默默俯視。他沒有度以靈力,而是緩緩抬起了手指。
只當是個孩子,卻已十八歲了。或許身子矮小的緣故,叫人分辨不出年歲的大小。而他以鐵斧劈砍的竟是他的生父,只想喂食鳥兒,再借助鳥兒的雙翅,讓亡魂在天上飛翔。這世間有火葬、土葬,也有樹葬,水葬。如此這般,姑且稱之為天葬!而致使闔族盡滅的,并非天災…
無咎伸手捏開孩子的嘴,摸出一粒丹藥扔了進去,然后站起身來,屈指彈出一縷火焰。他的氣海至今未能開啟,而借助玄火門的功法,以及他羽士圓滿的修為,堪堪能夠祭出一絲微弱的真火。真火穿過雨霧,瞬間將那殘破的尸骸焚燒殆盡。他不再耽擱,縱身躥起十余丈,人在半空稍稍停頓,然后飛越雨林往東而去。
據說,部洲北地的雨季,要從八月,持續到九月。部洲以南的雨季,則長達半年之久。而不管怎樣,接下來的一個月,都要在雨中趕路。
朦朧的天地之間,一道人影掠過樹梢,穿過荒野,在飄搖的雨霧中孑然獨行。
數十里外,有片更為茂密的叢林。
按照之前的約定,萬吉長老屬下的弟子分成四群,由東往西的四、五千里,則為所搜尋的區域。無咎恰好成了東邊的最后一人,這片密林,便是約定地界的邊緣所在。而無論彼此,都是星云宗的屬地,倒也沒有那么嚴謹,只不過…
小半個時辰過后,無咎已置身于密林之中。
此處果然是枝繁葉茂,藤蔓牽扯。還有無數的野果掛在枝頭,給這迷離的雨霧平添幾分異樣的魅惑。
又過了片刻,抵達密林的深處。
一座小小的山坳,出現在眼前,上面搭建著十余間草棚,應該便是蠻族遷徙的駐地。而山坳的四周,到處都是焚燒后的灰燼,便是流淌的溪水中,也透著淡淡的血腥。
無咎從樹梢上飄然落地,卻沒有繼續往前,而是站在一株小樹下,兩道劍眉微微聳動。
山坳就在二、三十丈外,雖然隔著雨霧,而遠近的情形,卻是一目了然。
山坳之上,有幾間草棚連成一片。下方的空地上,坐著三個壯漢,像是在避雨,并點燃了一堆篝火。篝火并非用來取暖,而是架著一個烤焦的肉塊,卻不像山羊,也不像野鹿,反倒像個人形而頗為古怪。而那三個壯漢中的一位中年人,竟是玄火門的阿健。另外兩個同為筑基高手,卻看著陌生,不知是玄武谷哪一家的弟子。
“咦,是你小子?”
果不其然,草棚下的三人早有察覺,卻坐著沒動,而是各自抓著個陶罐在吃喝不停。其中的阿健驚咦了一聲,又滿不在乎道:“元天門的小輩,叫作無咎,三番兩次逃脫,他今日倒是送上門來…”一邊分說,一邊示意:“阿康、阿牤兄弟,這果酒尚能入口,佐以人肉,倒也有番情趣,哈哈!”
那陶罐里,裝的是酒,而篝火之上,燒烤的…
身旁的小樹,在瑟瑟發抖。其低垂的枝葉像是不堪風雨的蹂躪,顯得異樣的青嫩而又柔弱。
無咎伸手摘下一片樹葉,霎時雨珠灑落。他將樹葉咬在嘴里,咀嚼著淡淡的苦澀,然后背起雙手,慢慢奔著山坳走去。
三人依然在飲酒作樂,根本沒將一個突然現身的小輩放在眼里。
無咎踏過灰燼,趟著血腥,順著泥水浸泡的臺階,走到了山坳之上。他在草棚前停下腳步,臉色在雨霧中時而朦朧、時而清晰。
阿健放下陶罐,眼光一斜:“小子,迷路了?你的同門呢…”
他的兩個同伴也是神色不善,面帶怪笑。
無咎沒有應答,而是看向三人當間的那堆篝火:“三位燒烤的,竟是人肉…”
阿健伸手剔著牙縫,桀桀一笑:“我與雷火門、金水門的兩位道友前來狩獵,遇見一群蠻族,便順手剿滅,恰見一個十來歲的女娃娃頗為鮮嫩,便烤食品嘗,味道不差…”
他兩個同伴深以為然,出聲附和——
“適逢雨季,閑來無事…”
“想不到人肉如此鮮美,嘖嘖…”
無咎皺起雙眉,微微點了點頭。而原本順滑而下的雨水,卻在他身外輕輕炸開,濺起一層水霧,使得他冷漠的臉上又多了幾分陰霾。
“小子,你想作甚?”
阿健站起身來,已是兇相畢露:“此處沒人救你,我不妨嘗嘗你的味道…”
他話音未落,雙手齊出,烈焰呼嘯,只要將那突如其來的小子給燒成灰燼。他的兩位同伴,也是不甘示弱,一個抬手祭出雷火,一個飛劍閃爍。
與此剎那,無咎的身影突然消失。眨眼之間,一道光芒倏然遠去,只留下森然的話語聲,在雨霧中隨風飄蕩:“禽獸不如的東西,都該死啊…”
阿健與兩位同伴沖出草棚,放肆大笑:“哈哈,那小子逃得快,下回他沒有這般運氣…”
荒野之上,不時會冒出幾座小山,卻像是歲月的折磨,也或許雨水的侵蝕,早已變成了一截一截石柱的模樣,靜靜矗立在雨季的空曠之中。
其中的一座小山,隆起十余丈高,占地數十丈的方圓,到處都是坑坑洼洼,很是滄桑的景象。
此時,山頂上坐著一道人影。任憑風雨漸濃,他兀自神色落寞而寂然如舊。
據圖簡所示,這是相約碰頭的地方。
來到部洲,轉眼過去了一個月。靈石沒有,天材地寶也沒有。而弱肉強食與血腥的殺戮,倒是屢見不鮮。那群仙門弟子,遠離了清規戒律,便像是掙脫牢籠的野獸,終于恢復了原有的獸性。殺人滅族,猶不盡興。竟將殺人吃肉當成消遣,簡直就是窮兇極惡而喪心病狂啊!
玄火門,雷火門,金水門,還有四象門,那群來自玄武谷的弟子,一個個都該死啊!而冠以星云宗頭銜的元天門弟子,又有幾人清白?
所謂的天道正義,仿若這霏霏陰雨,澆灌了大地,滋潤了樹木,也帶來了災患與死亡,湮沒了一具又一具形骸。若問公平何在?天道無情,便是公平。報應又何在?天若有情,必將雨霽云收…
便于此時,三道人影由遠而近。
其中的金發女子,依然還是那么的妖嬈動人。
另外兩個男子,則是招手示意。
轉瞬之間,一道婀娜的身影落在近前:“無咎,緣何獨自一人?阿勝與阿三,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