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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偷雞的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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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曙光初現,晨靄淡淡。風華谷煥然如新,遠近山色如黛。

  無咎從原路返回,穿過角門,回到了祠堂所在的院子。他看著自己滿身的泥濘,直奔灶房而去,卻見祁散人已早早起來,正兩手端著灶上的剩菜湯在美美地喝著。

  又是菜湯,昨夜可被害苦了!

  無咎像是仇人見面,氣不打一處來,隨手將短劍丟在屋檐下的臺階上,嚷嚷道:“你整日里滋陰壯陽也就罷了,卻讓我跟著遭殃…”

  祁散人放下陶碗,抹了把嘴,又揉了揉眼角,這才拄著木拐,慢慢走出灶房,冷著臉譏諷道:“我年老體衰,痼疾難愈,滋補一二,有何不可?而先生如今精血健壯,全賴于我菜湯的調養。而養生健體的藥物,多有壯陽之能。你不識好人心也就罷了,至于遭殃,又該怎講…”

  又該怎講?事關隱私,羞于啟齒啊!

  無咎底氣不足,欲說無言,只得偃旗息鼓,又不肯示弱般地哼了聲,自去打水洗漱。灶房門前有水缸、水盆等物,洗漱起來很是方便。

  祁散人則是站在門前繼續上下打量,稍顯意外道:“你果然救人去了,倒也命大…”他雖然躲在屋里,對于院內的動靜卻也有所耳聞。而他后一句話頗具玩味,莫非他早已料定有人死去?

  無咎瞪了一眼,繼續清洗著手上的泥垢。

  祁散人不再多說,慢慢走至一旁,俯身撿起地上的短劍。而他才要凝神端詳,短劍卻被人一把搶走,還遭致埋怨:“此乃兵器,不得褻玩!”

  無咎搶過短劍,轉身離去,換了身干凈的衣衫之后,又拿著沾滿泥污的長袍走出屋子,在水缸前漿洗起來。在外漂泊的兩年間,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動手。如今的他早已不復當年的養尊處優,只是一個寒酸度日的教書先生罷了!

  祁散人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翻撿著籮筐中的野菜野草。他見有人一邊洗著衣裳,一邊眉飛色舞自得其樂,不由好奇問道:“你夜半出門,天明才歸,尚不知所救何人,眼下又去了何處?”

  無咎將胡亂洗好了的長袍晾曬在祠堂走廊的繩子上,應道:“散人能掐會算,又何須多問。”

  祁散人的脾氣不錯,搖頭說道:“占卜問卦,無非趨吉避禍。而世事多變,豈能一一洞察先機!”

  無咎挽著袖子,抬腳進了灶房,竟是拿著一根柴棒在灶灰中扒拉著,不一會手里拿著兩個圓圓的黑乎乎的東西走了出來。

  祁散人詫異道:“何物?”

  無咎尋個凳子坐在旁邊,兩手一碰,干裂的泥土帶著卵殼碎開,從中露出兩個瑩白的雞子。他將之舉起,得意道:“以泥土封裹深埋,便不怕被烤焦了。而你只管燒火,哪里顧得許多,且嘗一個…”

  祁散人看著香噴噴的雞子,很想伸手去接,又心生狐疑:“雞子從何而來?”

  無咎直截了當道:“雞子,當然是從母雞的屁股而來,不然怎地…”他見無人領情,也不客套,一口一個,眨眼間便將兩個雞子吞下肚子,噎得連連捶胸,好一會兒才覺舒坦,卻不忘問道:“老道…可曾聽說過靈霞山?”

  祁散人還想追問雞子的來歷,隨即神色微怔,難以置信道:“無先生是說,昨晚叫門的兩個女子,來自靈霞山…”

  “嘿嘿,你人在屋里,怎知那是兩個女子?”

  “我…掐指一算…”

  “咦…散人知道靈霞山?”

  “我…當然知道…”

  “哎呦、祁散人在上,請受小生一拜!且說說靈霞山…”

  “砰、砰——”

  便于此時,有人叩擊院門。

  雖然卯時未過,卻已晨光大亮,而空中依然是烏云低沉,看來天色并未放晴。

  不過,還沒到學堂開門的時辰。這大清早的,誰在砸門?

  無咎顧不得與祁散人說話,徑自走到大門前取下門閂。

  不待開門觀望,大門已被人“吱呀”推開,接著涌進來幾道人影,還有一個壯漢抱著個孩子,正是學堂的那個搗蛋鬼,名叫祁山,諢名山伢子,卻耷拉著胳膊,帶著滿臉的淚痕。

  無咎不明所以,往后躲閃,卻認得來人中為首的老者,作揖道:“祁老先生…”

  祁老先生,有著五、六十歲的光景,須發灰白,面色紅潤,身子骨頗為硬朗,卻神色焦急,拱了拱手,轉而催促道:“我孫子傷勢不輕,速請散人前來診治!”

  這位老者不僅是祁家村的族長,還是山伢子的祖父。應該是孫子摔壞了胳臂,方才惹得祖父興師動眾前來求診。

  無咎讓進眾人,隨后跟著走了過去。

  祁散人已放下手中的籮筐,起身相迎,并拿起一個凳子,讓抱著孩子的漢子坐下。他一邊低頭查看,一邊出聲詢問道:“這是…”

  祁老先生分說道:“我孫子今早不愿起床,說是先生要打他板子。好歹哄他起床穿衣,卻哭哭啼啼不肯罷休,尚未出門,竟摔倒在地,怕是胳膊折了,由他爹抱來,哼…”老頭說到此處,心疼難耐,竟是手扶長須埋怨道:“小兒無狀,本該管教,而動輒打罵,則有失先生本分。還望先生求全責備之余,多些耐心…”

  無咎跟在一旁湊熱鬧,沒想到會麻煩上身。

  學童不聽話要挨板子,天經地義。誰料這位老先生寵溺過甚,竟將孫子摔傷的緣由牽扯到先生的頭上。而那個倒霉孩子摔壞了胳臂,與我何干?此前是說過要揍板子,無非是口頭嚇唬、嚇唬而已,卻被那個搗蛋鬼當成了偷懶逃學的借口…

  有了祁老先生的發話,抱孩子的漢子與同來的幾人都在搖頭嘆息,至少看過來的眼光中,少了以往的那種敬意。

  無咎察覺不妙,忙道:“老先生所言極是,怎奈山伢子頑劣不堪…”

  祁老先生雖然德高望重,卻聽不得有人詆毀他的孫子。他悶哼了一聲,臉色難看起來。山伢子的爹則是沖著無咎歉意一笑,意思是先生不要介意。

  無咎見機識趣,只得躲在一旁而不再出聲。

  祁散人俯身查看過后,伸手抓住了山伢子的胳膊,不容對方哭鬧,便是順勢一抖,只聽得“喀嚓”一聲輕微的動靜,他已直起身來,拊掌笑道:“肩骨脫臼而已,好了…”

  山伢子帶著淚痕,來回晃動著右胳膊。看其情形,傷勢已然痊愈。

  祁老先生終于露出笑容,躬身致謝:“散人醫術高超,名不虛傳!”隨行的幾位族人也放下心來,跟著作揖行禮。

  祁散人還禮:“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無咎也輕松起來,適時出聲道:“祁山,莫再淘氣了,以免家中長輩掛念,且回家用罷早飯,速來學堂…”

  山伢子的學名,便是祁山,他賴在他爹的懷里不肯下地,閉著雙眼干嚎:“先生不是好人,我才不來學堂呢…”

  無咎神情尷尬,聳了聳肩頭,笑道:“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先生我為人師表,又怎會是壞人呢…”

  他溫文爾雅,言辭彬彬,使得在場的眾人也深以為然。

  祁老先生才要勸說寶貝孫子,誰料山伢子再次大喊:“先生偷捉村里的雞,被我與妞兒看見,他卻謊稱戲耍來著,而村里的雞,見日少了…”

  院子里的地方不大,六、七個人擠在一起稍顯促狹。尤其是還有一個孩子在扯著嗓子哭喊,使得原本安靜的清晨變得混亂起來。

  不過,眾人的眼光都落在一人的身上。各自的神色中,有驚愕、有狐疑,還有恍然之后的同情。

  教書的先生,竟是偷雞賊?而童言無欺,看來八九不離十。

  祁老先生很是威嚴地咳嗽一下,尚自哭喊的山伢子頓時乖乖收聲。而他還是撫須搖頭,難以置信道:“先生素來為我祁家村所敬重,竟然…竟然偷吃村里的雞…”

  無咎神情發窘,抓耳撓腮,訕訕笑著,一時無從辯解。

  唉!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若不是隔三差五打打牙祭,誰受得了整日的菜餅子、菜湯的折磨啊!

  祁老先生接著說道:“依循族規,偷雞摸狗者,雖無大過,卻禍害鄉鄰,要逐出村子…”

  不就是幾只雞嘛,又何必要這般讓人難堪呢!更何況眾目睽睽之下,叫先生我顏面何存!

  無咎佯作鎮定,硬著頭皮道:“諸位不知尊師重道也就罷了,豈能聽信黃口小兒的一面之詞…”

  祁老先生逼問道:“那老朽問您一句,有沒有偷吃村里的雞?”

  無咎攤開雙手,誠懇道:“究竟如何,還須人證物證說話。倘若諸位不分青紅皂白而冤枉了好人,只怕要遭報應的!”

  祁散人始終在同情旁觀,見無咎被幾個人圍著而處境艱難,住著木拐插了進來,說道:“無先生乃讀書人,應該懂得仁義廉恥,且教授孩子們讀書認字也是辛苦,請各位父老兄弟明察。現如今,找個先生可不容易…”

  終于有人幫著說話了,無咎看向祁散人很是感激。而他稍稍琢磨,又禁不住暗自腹誹。這話中有話,好像本先生從來都不懂得仁義廉恥。

  祁老先生遲疑起來,又看了看自家的寶貝孫子,覺得祁散人所言有理,便道:“我祁家村敬重先生,并不想冤枉好人,且回頭查問清楚,再行計較不遲!”他拱了拱手,帶著幾個晚輩轉身離去。

  無咎追問:“那學堂…”

  祁老先生頭也不回:“先生辛苦,不妨關門歇息一日。”

  山伢子聽見不用上學,樂得直蹦高,還不忘回頭甩個鬼臉,搶先跑出了祠堂。

  轉瞬之間,院子里只剩下一個老道與一個書生在相互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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