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揚到三亞坐飛機用了三個多小時,再從三亞坐船出海又經過了五六個小時的航行,蘇瑾才終于到達了南署島。
這段過程對于她來說是飽受煎熬的。
在這段路程上,馮康不斷地打著電話,聯系著各種各樣的人打探卻是沒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南署島上那些人的下落已經成了謎。
憂慮不斷在蘇瑾心中積累、彌漫,偏生這段旅途還這么漫長,她都恨不得自己能夠插上翅膀立刻飛到南署島才好,但是人的意志并不能改變現實的地理自然狀況,她還是必須經過將近一個白天的時間才能到南署島。
在海上的時候蘇瑾還曾經疑惑于海綿的平靜。
“不是說起地震了嗎?怎么一點都看不出來?”
馮康則是對她說:“海上不像大陸,生了地震地標狀況表現的很明顯,海上的東西都被海水遮蓋住了,就算是海床已經生了崩裂我們也是看不到的,一切都掩蓋在下面呢,只有生的時候才能看到劇烈的異動。”
蘇瑾剛剛生起的一點點渺小的希望于是又被馮康的這番話給打擊沒了,只能繼續抓著椅子的扶手,期待下一秒南署島就出現在她的視野范圍之內。
但是她一直到晚上,月亮都已經掛上了天空,才終于到了南署島。
南署島的燈塔還在正常運行,看到這一幕的蘇瑾心中一振:看這樣子,似乎是問題不大,或許真像馮康說的那樣,只是信號塔故障了而已。
等到船長把船靠好了案,搭好了舷梯之后,蘇瑾迫不及待地搶在馮康前面沖了下去,后面馮康緊緊跟著,生怕這個孕婦出點什么事,再之后則是一些隨行的工作人員,個個都是面帶憂色,時不時地左顧右望——他們顯然也害怕昨天的地震又來一遍,甚至引起海嘯,那就大勢不妙了。
要說這些人本來是不想來的,但是兩位老板都親自身臨險境了,他們要是不來的話等著他們的路顯然只有一條,那就是炒魷魚,在可能的危險和高薪工作之間,這些不怕死的中國人還是選擇了后者。
如果說下船之前看到燈塔還在運作的蘇瑾是心存希望的話,那么一下到島上之后她的心就立刻又沉了下去。
南署島上搭建的這方碼頭不知道是經受了怎樣的劫難,被沖得七零八亂,零碎的木板到處都是,甚至就連腳下的鐵板都已經缺了好多塊,碼頭上到處都是黑色的泥沙、不知道從哪里沖過來的綠色植物,甚至還有一些擱淺的海洋生物,翻白的魚,拳頭大的海螺等等。
船員們正在前方清理著道路,蘇瑾就跟在他們后面一點點地往前走,越走心就越往下沉。
她一路上走過來看到的都是那樣雜亂的景象,這里很明顯地被一場風暴侵襲過了。
馮康緊走兩步跟了上來,嘆了一口氣后,似乎是意識到自己這樣不對,趕緊勉強笑了兩聲,說道:“蘇總,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杜總他們住的地方地勢很高,就算真有風暴襲擊了這里相信他們也是安全的。”
蘇瑾沒有理他,只是不停地往前走,出了碼頭之后也不用擔心該往哪走的問題,因為面前只有一條修好的路,正是通往片場的。
這里的情況就更加糟糕了。
公路口旁邊有一排房子,現在這些房子有一半的房頂都被掀翻了,直接開了天窗,幾乎每間房子的窗戶都完全碎了,可以看到里面黑黢黢的,還有大半的房門開著,有兩扇門吊在門框上吱呀呀的輕輕搖擺著,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來。
房子前有兩輛吉普,應該是劇組平時用的,現在這兩輛車全都翻了個身,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巨力才能把這樣的兩輛車原地掀翻了過來。
而在他們面前的這條公路上看過去,能看到這條看著平整的公路上到處都是路邊的泥土覆蓋上來,還有不少路邊的樹折斷了倒在上面。
這場景,看著就跟世界末日似的,要是配上點狂風暴雨什么的那就更有氣氛了。
蘇瑾看到這一幕,頭腦突然短暫性的一個缺氧,霎時間空白,腳步一個趔趄,差點跌倒,還好旁邊的馮康一直都在注意著她,及時地上前一把攙住了她,這才沒有讓她跌倒。
“蘇總,小心啊!”
蘇瑾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等到氧氣漸漸上來,這才輕輕掙開馮康的手,對他說了聲“謝謝”,看了看現場的情況后,最后把視線投向公路的那頭,二話不說地邁開步子就上了路,順著公路走過去。
馮康這時趕緊喊了一聲“小周,趕緊前邊去開路!”。
他口中的小周是此次的一個隨行人員,一開始的時候跟著杜安來了劇組在島上待了一段日子,12月下旬的時候調回了南揚去的。現在一聽到馮康的命令,小周趕緊幾個箭步沖到了蘇瑾面前,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強光手電筒打開,說了一聲“蘇總您慢點走”,然后就在前邊帶起路來。
南署島并不是很大,大家又都走得很快,所以在經過了二十多分鐘的行程之后,就進入到了主片場區域。
不知道為何,這里損壞的程度比起岸邊來更加嚴重,甚至于道路都被撕裂了,間歇性地有了裂縫,一旁開始出現的那些房屋就更不要說了,用殘垣斷壁來形容都不為過,這里就像是經歷過了一場戰爭一樣,一片蕭條,而且更為嚴重的是,路上甚至出現了死人。
蘇瑾看到好幾具尸體躺在路邊,夜空下看不太真切,但是那種恐怖的氣氛一下子就出來了。
這場面可比電影上看到那些真實得多,也震撼得多。
“太慘了…”
跟在蘇瑾旁邊的馮康面色很難看,低聲呢喃了一句,還偷看了蘇瑾一眼,生怕她接受不了這種場面的刺激昏過去。
別說蘇瑾了,就是他這個大老爺們看到這種場面都有些反胃,隊伍里的其他人也都明顯出現了不適應的癥狀,好幾個人面色都慘白起來,要不是夜空下看不太真切那些尸體的模樣,怕是他們能直接吐出來。
但是馮康卻看到,在這種情況下蘇瑾并沒有出現什么受不了的癥狀,雖然面色很難看,但是目光卻更加堅定了,雙唇抿緊,又張開,問了前邊那小周一句:“杜導他們住哪?”
小周向左前方的深處指了一下,“就在那兒。”
蘇瑾向小周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的也是一片殘垣斷壁,然后從嘴里擠出一句“帶路”,就抿緊了嘴巴,不再說話了。
一行人跟著小周,向杜安平時所住的地方走去,腳步已經不像一開始來的時候那么快了,大家都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但是再慢的腳步,終究也會走到旅程的盡頭,在經過了兩三分鐘的步行之后,大家都走到了最密集的那片居住區。
從殘存的建筑格式上可以看出,這里確實是一路走過來的這些建筑里最豪華的地方,兩三層的小樓比比皆是,不過現在這些小樓相比起那些一層的平房來損壞的也就更加嚴重,全部都已經坍塌,無一幸免,大片大片的殘落磚石滿地都是,可見前一晚那自然災害的殺傷力有多么嚴重。而在一路上走過來的路上,大家也都看到路邊的尸體明顯地增多,不過可能是因為時間不久的緣故,并沒有什么味道,總算是減少了一點折磨,不過這尸遍布的場景還是給這些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每個人的面色都是越來越難看,隊伍里兩個女生甚至都忍不住跑到一邊吐了起來。
不過蘇瑾這個孕婦的心理素質卻是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她雖然面色愈慘白了,但是眼神卻愈加堅定。
隊伍來到這里后,大家自覺地停了下來,蘇瑾則是跟著小周,來到杜安的住所前。
“就是這里。”
小周指認了住所后,就退到了一邊,不再言語,蘇瑾則是一個人慢慢走了過去,在門口停下,低頭看著地上。
這是一間平房,房頂都歪向了一邊,窗戶玻璃完全碎了,窗框都掉在了地上裂成了幾半,一扇門吊在門框上,只有上半部分的螺絲還沒有脫落,在門洞上隨著夜風的溫柔吹拂輕輕搖晃著。
而在門前,一具尸體趴在地上,以一個背部朝天的姿勢端正地趴著,右手向前伸直了,似乎是拼命想要爬出來,不過最終他還是動不了了,只能以這樣的一個姿勢趴在那里。
對于杜安的熟人來說,這個背影很熟悉,很好認,而對于蘇瑾來說,她只是一眼就能認出這是誰來。
是杜安。
蘇瑾默默地低頭看著地上的這具尸體,幾秒鐘之后,整個人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無力地跪了下來,趴在了這具尸體的身上,把自己的頭埋了起來,肩膀小幅度地抖動起來,幅度越來越激烈。
現場很安靜,所以大家都能聽到她抑制不住的哭聲。
一開始只是嗚咽,然后是哽咽,最后是哭泣,哭聲越來越大。
這個從上島到現在都表現得像是個女人的女人,到這一刻面對殘酷的真相后終于再也忍不住了,情緒完全崩潰了。
她一邊哭一邊說著什么,但是她哭的實在太激動了,話語很模糊,誰都聽不清她到底在講什么。
除了一個人。
突然之間,天空大亮,四面八方到處都是燈光射了過來,方向正是以這群人為中心。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驚呆了,而隨后更讓他們崩潰的事情生了。
一直在蘇瑾身下的杜安的尸體突然蹦了起來,把蘇瑾帶的也坐了起來,然后在亮如白晝的燈光下,他們看到死了的杜安滿臉燦爛的笑容像個惡作劇得手的孩子一般大聲地喊了一聲。
接著更讓他們崩潰的事情生了,周圍那些已經死去的尸體,一具一具地爬了起來,把他們包圍著,看著他們。
什么情況?
杜安跳起來大喊了一聲后,馬上又蹲了下來,蹲在蘇瑾面前,看著她錯愕的表情,憔悴的面孔,臉上還有亂七八糟的好幾道淚痕,心中很是不安,意識到自己一廂情愿的做法似乎對她來說尺度有點太大了。
在這種時候,語言就顯得有些無力了,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于是杜安按住蘇瑾的腦袋,在她這顆小腦袋還沒完全想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直接嘴對嘴親了上去,來了一個悠長的蘇瑾的反應很有層次:她先是懵懂地沒有任何動作,然后是意識到杜安真的沒有死之后熱切地回應了過來,最后則是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之后含著杜安伸過來的舌頭惡狠狠地就咬上了一口。
“噢!”
杜安吃疼地離開了蘇瑾的嘴巴,然后就見到蘇瑾揮起拳頭猛烈地捶打起了他的胸口,一邊捶還一邊哭著喊道:“杜安你個王八蛋!我草泥馬!…”
杜安樂呵呵地看著她,任由她用力地打著自己,只是回了一句:“草我就可以了。”結果就是導致蘇瑾的拳頭更加用力了。
他也不等所有人都反應過來,拉著蘇瑾站了起來,然后突然在蘇瑾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他這一跪下來,蘇瑾的拳頭也就無處可捶了,只能停下,不過看著杜安的動作,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表情一滯。
現場的圍觀群眾們也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邊。
杜安反手從屁股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單手獻上,抬起頭,看著蘇瑾,收斂了笑意,真誠地問道。
“嫁給我好嗎?你看到了,死亡也無法將我從你身邊帶走,你這輩子都逃不了了。”
“杜導在求婚哎!”
同行來的隊伍里的一個小姑娘忍不住輕聲呼喊出來,雙眼冒著星星,“弄出這么大的場面就只是為了求婚,好浪漫啊…要是有人這么跟我求婚,管他是誰我一定都嫁了…”
在她前邊的馮康則是頗為感慨地接了一句:“是啊,不過這大概也是世界上成本最高、最任性、也是最多人同時見證的求婚了…”
他說著還晃了晃腦袋。
這一路上戰戰兢兢地演戲、生怕露出破綻來可是把他這一副老骨頭折騰得夠嗆,不過能在全世界不知道多少萬的觀眾面前盡情飆演技,還是讓他過了一把癮。而這隊伍里大概也就他知道,杜安還把這場求婚做成了直播,放到了網上供人在線實時觀看,而工具就是這一路上遍布的隱蔽攝像頭。
這些攝像頭都是劇組拍攝時所用到的,現在正好又派上了另外一個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