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情報和信息傳遞的滯后,仍在夏威夷方向坐鎮的堀悌吉并不明白“末日審判”行動,他所接到的是軸心主力艦隊與大西洋艦隊血戰一場、兩敗俱傷的戰報,當然德國說的很坦率,美國人傷勢更重,大西洋艦隊幾乎被打光。
但讓眾人疑惑的是,如此重大且令眾人歡呼不已的好消息,在堀悌吉臉上居然見不到多少欣喜之色,反而臉色陰沉、滿腹心事,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大和號的艙室里使勁琢磨,包括冢原在內的其他人都不太清楚他的態度。
唯獨有一點眾人是確信的:長官的心情并不想大家認為得這么好,甚至可能更糟。
被弄得莫名其妙的眾人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最后公推最了解長官心思的松田千秋去詢問情況這種一反常態的心情背后一定有大家不知道的根源。
“長官,您還在為國內獅子大開口的要價感到傷神?”
堀悌吉搖搖頭:“這件事已經過去了,真正棘手的事是以后”
1000億美元的要價在堀悌吉看來是根本不可能讓美國答應的,完全是在發瘋,他想不通為什么有東久邇宮稔彥王、石原、山本等謹慎派坐鎮,內閣還會提出這種不切實際的目標?但后來情況就清楚了這是裕仁在會議上定的調子。
堀悌吉一出海,沒人制約的裕仁又開始活躍起來,對夏威夷遲遲沒有拿下,朝野各方都是急得不行,總算海軍因為贖買政策弄到了源源不斷的物資而讓國內非常滿意,根據海軍的要求,這批物資除在上海發賣外,凡是適合個人與家庭使用的物品,要在國內進行一次分配用于表彰立功將士、撫恤戰死者家庭。
這套路是堀悌吉從德國根據勛章分配戰利品的舉動中學來的,原意是激發士氣、撫慰國民,但有個國情他卻有意無意地忽略掉了:德國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分配這點戰利品對國民來說雖然高興,但還不至于為了這點東西就興奮得難以自抑;而日本是苦慣了的國家,除一小撮財閥外,其余從上到下看到這些美國人從手指縫漏下的東西都是臉皮發紅、眼睛發綠,更刺激了貪欲。
再加上陸軍本就因為各方面戰事基本結束憋著一身力氣沒法用的苦惱,提出了“攻略澳新”的要求,認為美國人現在根本沒法在西太平洋維持,“天予弗取反受其咎”,關東軍則憑借著新搗鼓來的裝備,不斷在東俄邊界耀武揚威,還有北進的意圖,東久邇宮稔彥王和石原也不能太罔顧基層的聲音,總算堀悌吉出海前交代的兩件事不許攻略澳新、不許北進挑釁東俄都死死壓住了。
為和朝野交代,1000億美元的賠款要求就在這種背景下出籠了。大本營當然也知道這不可能的,不過為堵下面人的嘴,也只能唱唱高調。
雖然堀悌吉堅決反對這種獅子大開口,不過民間和基層并不知道實際情況,反而認為圍困夏威夷、源源不斷為國內提供物資的堀悌吉是“日本稱雄于世界之救星”,考慮到軍銜、官銜已升無可升,都在琢磨著給他授什么榮譽,還有人說要授親王爵的,總而言之要超過歷代才行。好在大家腦子還沒徹底壞掉,“征夷大將軍”這種名頭沒人敢提出來,不然堀悌吉去要“靖難”了。
“以后嘛”松田千秋沉吟道,“如果不是美國人每天搞贖買,夏威夷這兩個島應該已是我軍囊中之物了,現在美國人逼急了連軍官和飛行員都在贖買簡直難以想象,這種兵力救去還有戰斗力么?”
堀悌吉搖搖頭:“你們看到的是美國人在愚蠢地救不必要救的人,我看到的是美國的策略,如果我當初不去塔拉瓦救人,會有柴崎惠次和陸戰隊的戰斗力么?我當時看上去是不是也挺蠢?”
松田千秋下意識地反駁了一句,“塔拉瓦我軍至少是打到最后一刻了,美國人打都不打”
“如果美國人真像你們說的這么怕死的話,為什么打了這么多年還不肯和呢?而明知道實力對比非常不利,硬逼著沖上去死不是陸軍馬鹿的作風么?”
松田千秋訕訕一笑:勇敢無畏和玉碎豬突其實只在一線之間,要想精細地加以區別可不是件容易事。
“好了我知道你們的想法你大概是來問我這兩天的反常表現吧。”堀悌吉長嘆了一口氣,“按很多人的想法,美德加勒比海這一仗打得好,打完了之后,不僅美國幾乎喪失主力海軍,德國也元氣大傷,甚至還在推測是不是小澤君故意為之”
“這個”松田千秋評價道,“我相信他不會有這種不名譽的念頭。”
“我相信小澤君也不會,但情況就是如此,你如果是德國高層,你會不會有其他想法?”
松田千秋的臉色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第二點,你們沾沾自喜的所謂皇國海軍一躍成為世界最強,凌駕于第2、3名總和之上的情緒在我看來非常危險”堀悌吉搖頭道,“很多人似乎忘了我軍戰斗力是怎么來的,沒有德國和歐洲各國提供的上百萬噸位的商船、油輪,沒有德國提供的先進戰斗機和其他裝備,沒有德國給予的在人才培養方面的協助,聯合艦隊有這么強的實力?沒有聯合艦隊的武力屏障,靠幾百萬陸軍馬鹿能守住現有版圖和戰利品?”
松田千秋對此深表贊同,但還是有些困惑:“德國與我們現在關系還是很不錯的呀,應該不會在這方面卡我們吧?東海大地震之后德國還加大了飛機和重點裝備的援助力度。”
“關系當然是不錯的,可錢欠得也不少”堀悌吉奚笑道,“如果德國人逼我們還債,你們打不打算還啊?”
“這”松田千秋臉色就很尷尬,說不還,德國人很容易就卡斷后續軍備,說還,去哪里找這么多錢呢?
“難怪長官同意美國人贖買夏威夷的平民和軍人。”
“打仗就是打錢,只考慮武器怎么造,不考慮經費怎么來,縱然一時得逞也難以奏效。”堀悌吉道,“靠夏威夷這點經費只能維持聯合艦隊遠征期間的消耗,真正要還上欠債要有大智慧。”
“比如”
“把印度支那南部還給法國人,讓法國替我們清償一部分對德債務;和美國人談判和平,換取美國必要的安全保證后清償對德債務按照你們的說法,美國現在被打得一蹶不振,我們害怕什么呢?”
松田千秋無言以對:當初加勒比海戰役沒打,美國大西洋艦隊還有不俗實力,海軍高級將領認為1300億賠款要求確實偏高了,現在大戰打完,美國傷亡累累,別說1300億,很多人認為開價2000億都應該。
“長官,您這么說我能理解,可惜國內未必肯聽啊,別說激進派聽不進去,就連山本大臣、石原總長這樣的穩健派都不一定能接納啊他們雖然是政治家,但骨子里還是個軍人啊。”
“這就是我痛苦的地方,隨著海軍實力的逆轉,美軍進一步削弱,美德議和越來越接近了。德國元首比你們想得要理智得多,他從沒有征服美國的想法他連近在身邊的法國、英國都不吞并,怎么會去和美國人打到不可調和的地步?你沒覺得德國的態度已悄悄開始改變了么?我們管德國要火箭技術,對方不是不肯給,而是提出了高昂索價,且聲明這一筆不能欠債,因為法國是付了現錢的。現在海軍實力逆轉,德國難保不會有其他想法。”堀悌吉望了一眼舷艙外,“比如中國三國時代,吳國和蜀國固然是親密抗魏的盟友,但吳蜀之間照樣還有夷陵之戰現在美國實力還比不上魏國,德國實力又比吳國強大,我們夾在中間非常危險。魏、吳還能聯合,魏、蜀能聯合么?伊藤整一在調查報告中就指出了這種局面的危險性,我們不可不防!”
松田千秋心里一驚:他頓時明白了堀悌吉的擔憂,害怕日本成為眾矢之的。所謂世界第一海軍其實很不保險,只要給美德一年時間休養生息造艦,保證又能恢復到實力均衡的地步,論后勁日本更是遠遠不如。
“所以長官的想法是?”
“我要盡快國去,夏威夷戰役就拜托冢原君指揮了,反正他打仗比我強。”
“這樣也好。”松田千秋點頭贊同,“目前中樞的動態令人費解,您確實不該長期帶兵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