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堀悌吉利用帷幄上奏權將折子直接遞進了宮里。雜灬志灬蟲”山本五十六臉色十分焦慮,“本來還沒什么,留中不發或批復不許也就完事了,偏偏德國特使科爾多事,不但當即表示歡迎,還利用目前德國海軍軍官與我軍接觸的機會,大肆拉攏我方軍官,問他們愿不愿意去德國出仕,愿意去的話給予高官厚祿,到下午時分,整個艦隊甚至大本營、陸軍省、軍令部都傳遍了…”
“外務省要表示抗議啊,這是涉我國內政。”
“抗議有用就不說這些話了。”山本五十六苦笑,“德國大使表示,柏林有過訓令給他,在科爾在日期間,以特使馬首是瞻,如元首親臨,他怎么敢去管科爾的事?更何況,科爾不但與堀悌吉等交好,還和陸軍頭面人物打成一片,經常看見石原莞爾和他一起喝酒,誰敢去動他?日德邦交不要了么?”
“陛下要雷霆震怒了吧?”
“震怒不震怒我不知道,剛剛電話是東久邇宮稔彥王殿下打來的,他讓我出面安撫,說名單上的人悄悄走幾個是可以的,哪怕冢原要走也行,可堀悌吉怎么能去德國?他是軍事參議官、現任的元帥海軍大將,去德國等于是在陛下臉上打耳光,皇國體面還要不要了?”
“哦…這里不肯用人家,那邊要用你們還不許他走?”井上成美諷刺道,“人格分裂、兩面派手法無過于此了吧?要不干脆把他抓起來咔嚓算了,一了百了?”
“說什么胡話?現在誰還敢動他,動了他,連陛下這里都不得安寧了。”山本五十六不悅道,“現在是讓你想辦法控制局勢,不是讓你發牢騷、說怪話的時候。”
“那你們怎么不去問問堀悌吉自己,怎么樣才能讓他不走?”
“問了,伊藤整一今天下午去過了,姿態放得很低,幾乎就是低聲下氣地哀求。”
“他被堀悌吉趕出來了?”
“那倒沒有,態度還是很客氣,但伊藤回來和我說,事情根本沒有轉機。”
“他想讓殿下辭職?”
“不是這個,不過他提出的條件更難辦。”山本五十六苦笑,“他要陛下同意那份改革奏折。”
“瘋了,這一定是瘋了!”井上成美倒吸一口冷氣,“怎么可能同意,要同意的話還會擼掉他的司令官職務?”
“所以這根本就是一個死結。”
“不對啊,堀悌吉不是一貫忠君愛國么?怎么現在開始搞逼宮了,這是大逆啊,他自己連形象和名聲也不要了么…”
山本五十六敲擊著桌子,苦惱道:“問題就在這里,知道消息、對整件事不持立場的其他人,比如大部分陸軍年輕將校,甚至包括海軍省的中級軍官都同情他,沒人認為堀悌吉驕橫跋扈、目無君上,相反卻還認為我的老同學是剖肝瀝膽、泣血直言——‘以堀大將這樣的地位和盛名,順順當當干下去就足以名垂千古、流芳百世,他為什么要干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還不是為了帝國千年基業?古人云,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大概也只有堀大將這種經天緯地的大丈夫、真英雄能辦到吧?’,聽聽,這都什么話?殿下被他們罵成是國賊,我在他們口中不過是尸位素餐的混賬官僚罷了…”
“逼宮逼到這份上還有人為他說好話,也真是全日本獨一份了。”井上成美嘆息道,“陛下還在考慮么?不出面安撫一下只怕鬧出大亂子來。陛下其實當初和堀悌吉關系很好啊,檢閱時還同乘一輛車來著,自古人臣待遇,該給的不該給的都給了。我其實也不覺得宮里應對有什么問題。更何況,不諳世事的年輕將校們群情激奮,上了年紀、特別是少將以上軍銜的將佐都知道改革絕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然早改了,為什么不改呢?”
“問題是,內大臣說當初傳話時說了一句陛下其實是贊同改革的,被堀悌吉抓住不放,弄得他灰頭土臉,誰知道是他假傳圣旨還是真有其事。”
“好嘛!”井上成美冷笑,“那就同意啊,做人不能兩頭都騙,這下露餡了吧?”
“所以嘛…現在雙方僵持不下,奏折雖然駁回,可人心怎么挽回呢?”山本五十六心煩意亂地擺手,“現在各方面在做除堀悌吉以外其他人的思想工作,可這批混蛋油鹽不進,只有一個態度,堀悌吉到哪他們就到哪。”
“你不是讓草鹿龍之介去打招呼了?”
“半點作用也沒有,他自己就先跳得老高!”山本五十六苦惱地抓著自己的光頭,無計可施。他哪里知道,草鹿龍之介昨天本來是想和他推心置腹說一說的,結果聽到山本不但同意而且還鼓勵南云忠一好好干,頓時如同被當頭潑了一盆雪水,對山本完全失望,哪會去安撫眾人,只差添油加醋渲染一通——對這批在艦隊的航空派來說,南云忠一簡直就是機動艦隊死敵,就是全日本海軍將領都死光了也輪不到南云忠一再來當機動艦隊司令官。
這對南云忠一公平么?當然不公平。誰都有失手之時,更何況南云忠一也不是沒打過勝仗,第一次錫蘭戰役打得還是不錯的。但日本的文化和體制就是如此,失敗者再無第二次機會,別說南云忠一這樣一口氣在中途島丟掉4艘航母的指揮官,就連丟了赤城號的艦長青木泰二郎大佐也在永不敘用名單上——赤城號沉沒和他有什么關系?他已盡到責任了,但照樣在國內毫無容身之地,只能在德國發揮余熱,好在德國人不計較這些,繼續讓他當艦長,沉了一條大不了換艘軍艦繼續當艦長。
像美國斯普魯恩斯這樣屢戰屢敗、反復用的情況,在日本根本不可能出現。更何況,南云忠一不幸還在于碰上了一個對比——冢原二四三,后者率艦隊連戰連勝,前后累計干掉英美10余艘航母,這還不被捧到天上去?難道放著打勝仗的長官不用偏偏啟用打敗仗的?哪個官兵都不會認可!
“得,政治獻金就在這時候發揮效力了。”井上成美評價道,“總算堀悌吉還給宮里留了面子,沒走到那一步。”
“哪一步?”山本五十六被對方說得莫名其妙。
“仿效那些‘愛國義士’啊,穿個和服,拖個木屐,帶柄武士刀走到二重橋外(天皇居所),叩頭三次,再唱首離世歌,然后…”井上成美比劃著做了個切腹的動作。
山本五十六怒斥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看熱鬧、說風涼話,還不趕緊給我想辦法?”
井上成美兩手一攤,無奈道:“我有什么辦法,要不您出面勸勸他,至少要給您一個面子吧?”
“好吧,明天我去找他,今天找他的人太多了,我得讓他好好靜一靜,你說,我靠什么打動他呢?光靠同學交情是不行的。”
“既然他這么堅持改革,至少你要讓他看到一點希望…”井上成美沉吟道,“見效最快、也符合您意愿的辦法是立即下令授予飛行員軍官軍銜,以前的根據資歷授予,以后的參照海兵學校給予,也不用全給,只給畢業生中最好的三分之一就足夠了。”
“這…”山本五十六遲疑了,“我也想改,可這涉及體制,哪有說改就改的道理?至少也要討論、商議然后…”
“您看,丁點讓步你們都不肯做,就給飛行員們發個軍官帽,能難死你們啊?”井上成美數落起自己的上司來也毫不留情面,“我看吶,你們根本沒這個心思,你們只想騙過去、把事情壓下去——要這么好弄的話他還是堀悌吉么?還是32期次席么?還是元帥海軍大將么?”
“好吧。”山本五十六嘆氣道,“我給伊藤整一打個電話,讓他和殿下說說,橫豎要給人家一點希望,這樣才有轉圜余地。”
但井上成美的提議很快就破滅了,伊藤整一本人贊同這個方針的,奈何到醫院里一說,伏見宮博恭王根本不同意。
“幼稚!怎么能出這種餿主意?”伏見宮博恭王在病床上呵斥道,“現在航空兵還不是軍官呢,就已有一大批人死心塌地跟著堀悌吉走。如果推行這條政策,人們一定是以為堀悌吉的抗爭起了作用,只會承他的情,今后他的班底和聲勢會更龐大,更加尾大不掉,你們說話還有人聽么?真要推行也要等你當上聯合艦隊司令官再動,讓下面人念你的好,懂嗎?”
想了想,大概覺得自己剛才態度過激,伏見宮博恭王的口氣又軟了下來:“伊藤,你不要覺得我糊涂,我腦子很清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和長遠考慮。我老了,再過一年半載就要退隱了,及川這家伙多半也管不住艦隊,南云忠一就更不用說。到時候我把你放到機動艦隊去,再過一年弄掉一批老家伙,你就能當聯合艦隊司令官了,到時候我支持你,及川不管事,山本五十六對你評價也很高,也會支持你,你就可以開創自己的事業了…”
伊藤整一苦笑不已:眼下都維持不住,何談以后?可伏見宮就是這個態度,多說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