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走后,一直在旁邊擔任警戒工作的幾個警衛立即涌了進來。
“長官,這是真的?您準備答應德國人?”顯然他們剛才聽到了全過程。
“如果我回答是的話,你們是不是準備這樣?”科諾諾夫用手比劃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當然不會…您是我們的長官,您到哪里我們就到哪里,再說,連中將都能和德國人合作,我們為什么不能?”
“長官,那狗屁的270號命令不是他們故意捏造出來哄騙我們上鉤的吧?”
科諾諾夫搖搖頭,緩緩說道:“這是真的!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在包圍圈里就收到過這份電報。你們知道為什么我選擇和師長他們分散突圍么?”
“為什么?”
“因為他收到電報后還傻頭傻腦地想執行這條命令。”科諾諾夫冷笑道,“他也不看看形勢,仗都打到這份上了士兵們為自己找條出路不行嗎?沒要拉著他們一起殉葬?還執行命令,說不定已被誰打了黑槍都不知道…當然,還有可能是他在我們面前裝腔作勢唱高調,如果那樣的話我就不得不承認他是位好演員。”
“長官…怎么說呢…額…我覺得您高估了師長,他沒有那樣的智慧。”
“媽的…這混蛋的270號命令。”科諾諾夫說著說著忽然就把怒氣發泄出來了,“難道打了敗仗是我們的責任?對這場戰爭我們已完全盡力了,基輔包圍圈總共有60多萬部隊被俘,這難道是其中一支或兩支部隊作戰不得力造成的問題么?上面的人沒有哪怕一丁點責任?他們自己指揮失誤卻要我們一個個撲上去送死…”
幾個警衛默默點頭——這才是他們認識的團長,如果他也傻乎乎地只知道機械般地執行上頭的命令,到戰俘營第一天他們就不會再繼續服從他。
“所以您決定答應他們?”
“我很難下決心,真的,我腦子現在很亂…”科諾諾夫斷斷續續地說道,“你們是知道我的,雖然我一直不太得志。但好歹也是中校還做了團長,我也受黨教育多年,我對黨有感情,我對紅軍有感情。這種感情不是一下子說斷就能斷的…上頭是有點傻也有點不近人情,可僅僅因為這樣就背叛他們是不對的。”
“長官,您還對那個狗屁的黨和軍隊戀戀不舍?”警衛顯然是知道科諾諾夫經歷的,“要不是原來的集團軍副政委給您說了幾句好話,就沖您一直宣揚蘇德必有一戰的論調。內務部早就想抓你去坐牢了——說您是英美特務,受帝國主義唆使來破壞蘇德關系的證據都是現成的。現在好了,我們和德國人真的打了起來,他們現在又有話可說了——那些學習德國技術與理論、主張蘇德合作的全是德國特務,橫豎都是他們有理,這樣的地方有什么好留戀的,換了我是您,到了戰俘營第一天我就站出來了。”
“可是,可是…”科諾諾夫顯然下定不了決心。
另一個警衛勸道:“長官,您也說了會征求大多數人意見。如果大家都贊同,您也不必耿耿于懷,如果大家都反對,那我們就當這事情從沒發生過好了。”
“大家不會反對的。”科諾諾夫忽然蹦出一句。
“為什么?”
“聽到德國人的條件了么?”科諾諾夫轉過身對一個警衛說道,“彼得羅夫,我問你,你當兵之前是干什么的?”
“我還能干什么,不就是個種地的農民么。”
“我也是。”“我也是。”其他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說道。
“你家里有地么?你呢?你呢?”
所有人都搖頭,誰家能有地啊,革命前不用說。大家都是貧農,革命后也沒有地——地都在集體農場呢。
“嗯,都沒有地…如果將來德國人給塊地,你干不干?
“啥?給土地?”彼得羅夫激動起來了。
“給多少?有多大?在哪里?”
“上面種的東西都歸我?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交完稅后都歸我?”
科諾諾夫忽然笑了:“你們看…”
幾個人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了:“長官,您是軍官出身,不知道農民的苦…”
“我生下來就是軍官?我祖上不是農民?我小時候沒干過農活?”科諾諾夫說道,“先別說那條愚蠢的270號命令,光一條分土地就足以讓人發瘋,你們知道烏克蘭人為什么愿意跟德國人走么?因為德國人支持他們獨立。還答應他們解散集體農場,土地按家庭或人頭分配,愿意參軍打斯大林的先分配。”
“德國人不要他們的土地?”
“要土地干什么?德國人管烏克蘭人收稅不就行了?”
“寧可收稅也好過搞集體農場啊。”
“難怪上頭總說烏克蘭人不可靠,原來他們一直想分田單干。”
“誰不是呢…換我是烏克蘭人我也這么想。”
科諾諾夫舉起手制止了手下七嘴八舌的議論:“是去是留還是征求大家意見吧,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想法冒出來呢。”
戰俘們很快圍攏了起來,戰俘營里沒啥秘密可以保留,他們也對剛才那一幕感到十分奇怪,一聽科諾諾夫說了這條出路,剛才還嘰嘰喳喳喧鬧個不停的戰俘營忽然變得死一般的沉寂,總算科諾諾夫平時威望足夠高,還沒有人要上來和他拼命,大家都在默默地思考,好半天才有人開口:“長官,這是不是意味我們脫身的機會到了?”
“你想怎么樣?”
“我們可以先假裝答應德國人,等真到了交手時我們就放下武器投降紅軍——那不就可以回部隊了?如果逮住機會我們可以調轉槍口打德國人,說不定還能立下功勞。”
“你想這樣?”科諾諾夫搖搖頭,“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么?”很多人疑惑不解。
“先別說能不能瞞過德國人。就沖這條270號命令,你們就不可能回去,現在連俘虜都不可原諒,更別說加入俄羅斯解放軍反過去又投降的人——除非你想下半輩子一直呆在內務部的監獄里…”
幾個士兵失聲痛哭起來:“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樣?我們也不想當俘虜啊,我們也不想的啊!”
一個老兵說到激動處,“呼啦”一下子拉開自己的衣服,露出前面肚子上兩個觸目驚心的傷口:“您看,一個傷口是前年打芬蘭人留下的,這個新一點的是去年留下的…我的傷口都在前面的,我不是逃兵啊!我是負傷了才被敵人俘虜的,我沒有對不起黨,更沒有對不起斯大林同志啊…”
看著他嚎啕大哭的樣子,所有人都難受起來。
“那…”很多人遲疑著,有人插嘴道,“算了,還是拒絕德國人吧,總不能調轉槍口去打紅軍弟兄,上面的混蛋不是人,可下面還是和我們一樣的大頭兵啊,我下不了手。”
“長官,您說怎么辦我們就怎么辦,我們聽您的。”
“對,科諾諾夫是個好長官,主意也多,我們聽他的,他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科諾諾夫沒多說什么,只用低沉的口氣補充道:“德國人讓我們給他們賣命,答應戰后給我們分土地…”
“德國人有多的土地分給我們?”
“當然不是,用的是俄羅斯的土地。”
“俄羅斯哪有多余土地?”
“你傻啊…”
“你是說?那些集體農場的土地?”
科諾諾夫只開了口頭,下面已經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論開了。
“你們猜的基本都是對的。”科諾諾夫嘆了口氣,“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戰俘營里那些非俄羅斯族的兄弟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經過科諾諾夫的提醒,眾人才回味過來,是啊,戰俘營以前很多其他族的,現在只剩下俄羅斯人了。
“他們回國當兵分田去了…”
“回國?分田?”
“德國人支持他們搞獨立,還答應他們解散集體農場,土地按家庭或人頭分配,愿意參軍打斯大林的先分配——這不是宣傳,這是事實。”科諾諾夫嘆了口氣,“先是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接下來是白俄羅斯、烏克蘭、哥薩克…最后是輪到我們了。唯一有區別的是,他們的地盤已經由德國人占領了,所以分田什么的立竿見影,我們的地盤還在斯大林和紅軍手里呢。”
“他們能干,我們為什么不能干?長官,我們也可以搞革命…嗯…革命,革斯大林和布爾什維克的命。”
“長官,我們也建個黨吧,就叫俄羅斯革命黨怎么樣?您有文化,又是軍官,可以做黨中央主席,我們就是您手下的兵,將來也不要您給我們封官,給我們每人一塊土地就行…”
“是啊,是啊…”眾人鼓噪起來,情緒十分高漲。
“黨主席有人了,是弗拉索夫中將,今天來的是他的手下。”
“啊!”大家目瞪口呆,有人終于想起這個名字來了,“那…那是原來的集團軍司令員。”
“干了!中將都干了,我們有啥舍不得的?不就是一條命么,斯大林要我們的命,我們也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