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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外籍海軍

  但莫拉維也夫通過調查卻知道,乾軍平叛部隊的主力,卻是林逸青訓練的豐臺大營的軍隊。.vo.

  這支軍隊人數不多,只有1萬余人,前鋒部隊只有2000人,但這支部隊的戰斗力卻遠遠的超過了湘省和周圍省份的地方駐軍。從這支部隊進入戰場之后,形勢就迅速的扭轉了,原本攻城掠地的叛軍輕易的就被粉碎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只付出了很小的代價和不多的傷亡,這場規模空前的叛亂就被平息了。

  莫拉維也夫在自己的報告中詳細記錄了關于這支部隊的一切:嶄新的西方式軍服、法國的海軍步槍、德國的克虜伯大炮、英國的倫道爾式炮艇、美國的小型蒸汽運輸船等等,但他也在報告中說明,擁有這樣的裝備的乾國軍隊,數量是非常之少的。

  一切都表明,這個古老的國家的改變,并不象一些外國人想象的那么多。

  當然,在這個保守勢力十分強大、對外國人仍有敵意的國家里,進行情報活動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出于獨立的習性,莫拉維也夫習慣于自己的心境,并不介意偶然有一點點宿命論。他自己也有一些名氣,和他父親的完全不同,也完全不是刻意追求而來的。

  經過一連多日的行程,他坐火車一路到達了這個國家在長江口的重要通商口岸——寧波。

  火車到站時已近黃昏。火車晚點很多,不過被派來接他的那個人正在臨時搭成的站臺上等著:“莫拉維也夫先生?”

  “你等了很久了吧?”

  “沒有關系。”他們走下燈光昏暗的木頭階梯。一輛馬車停在砂石地上。“我帶了一本書。”

  他們把旅行用品放到馬車上,進入車廂。在一條失修的大路上,行人們在薄暮中艱難前行,他們繞開大的坑坑洼洼,小心地騎過那些小的。他們呼吸著塵土,透過灰塵,聞到了大海的氣息。

  莫拉維也夫問道:“你讀的是什么書?”

  對方用空出來的手在地板上摸索。“我女朋友寄來的書。”

  同樣的照片:他的父親坐在他的辦公桌旁。書的封面上,白色的標題、深藍色的天空,和被雪包圍住的雅典衛城。

  莫拉維也夫從雨衣的口袋里掏出他自己的書。

  “我真是太驚訝了。”

  他們笑起來,從一開始的單調乏味中變得活躍起來。這個年輕人可能才二十歲:結實的身體,單純快活的面孔。灰色的眼睛分得很開,十分機警。

  “你們是親戚?”

  “他是我的父親。”

  “這真叫我吃驚。”

  現在他們已經靠近海邊,沿著被廢棄的一條石板路行進著。

  年輕人一直盯著前面的道路。“你自己寫作嗎?”

  “是的,只是沒他那么有影響。”

  “喜歡的事,只要是做了,就永遠也不會嫌晚。”

  這個小伙子顯然認為他的乘客已經過了開竅的階段。他們年齡相差十幾歲,這決定了他們被戰爭分隔開來。年輕的士兵在槍聲已經停息的時候被征召入伍,他與這位上級和睦相處——彬彬有禮,戰友般地幾乎沒有敬禮或是叫長官,不再拘泥于繁文縟節。而且在直覺上,他們也分享著相同的不安:發現他們自己很不合時宜,置身于離開祖國遙遠的地方。

  “你在這里干得怎么樣?”這個男人嗓音低沉,如果要用顏色來說明它的話,應該是深藍色的;或者是高檔商品專賣店里的人稱之為紫紅色的那種。

  “沒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不值班的時候除了喝酒,沒有很多事情可做。有女人,但都不是你想要的那種。為我們干事的人太多,于是也不允許我們經常外出。”

  夜色降臨了,不加掩飾地潑灑在官方設置的明亮燈光照耀的橋墩上。崗哨指給他們一個木頭的棧橋。當他們從馬車上下來時,一陣刺骨的寒風將他們敞開的外衣吹得鼓起來。現在他聽見海濤并且聞到了大海的氣息,裂開的厚木板下,隱約可見它的黑色波浪起伏。透過一個棚屋的門道,看見一張木頭的桌子和一架發出電報信號用的機器,一個盛著茶的青花瓷杯子。兩個乾國士兵檢查他的身份證件,帶著點漠不關心,被打攪的怠惰中露出些許敵意。他們瞥了一眼他們軍裝上的領章和袖章。一部小發電機除了發出嘈雜聲外,還散發出一陣陣燒焦的味道。有個人說:“小心電線。”

  就在這些人慢騰騰地磨蹭著的時候,棧橋的盡頭處,一艘汽艇的錨泊燈輕輕拍打著反光的波浪,粗糙的原木下面流動的水中,充滿了垃圾,而且還漂浮著油和木船的碎片。在這個地方的那一邊——盡管沒有為陸地所包圍——是海洋。在乾國,整整兩年間,莫拉維也夫在河上、湖上、運河上坐小船、渡輪、駁船和舢板。海洋很少出現在他的面前。

  “啊呀,好吧。我想咱們可以渡過去。不過,總兵他并不在那里。他去了城里。”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應該是今天晚上。我估計他會直接回家。在上面的山里。他住在那里,不住在島上。”

  “他們會讓我在島上過夜嗎?”

  “應該沒問題的,戰爭已經結束了嘛,不用那么緊張了。不過乾國官方一直在努力消除左季皋總督的影響,他在任時修建的一些無用的設施都被拆除了,港口這些日子正在進行疏浚,許多設施也在進行改造,你知道的,乾國人從歐洲和美國購買的那些軍艦,都回來了。”

  “我正是為此而來的。”莫拉維也夫和年輕人一起走了出去。“我明天需要你。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謝爾蓋.彼得列維奇.別茨列夫,先生。不過在這里,他們以為我是英國人,叫我托特。”

  “那我也叫你托特吧。”

  兩人一起將莫拉維也夫的物品放到汽艇里,那里站著一位水手,沉默地掌著舵。莫拉維也夫跳上汽艇,站在他的行李旁邊,大聲說:“那么再見了。”托特舉起他的手。他們解開纜繩放船,在水流很急的海上搖晃著,海風吹起,浪花咸咸的;布滿星星的夜空下面是移動的云塊。港口的燈光漸遠了,市區的暗淡燈光也漸遠了。山上和島上籠罩著一片自古就有的黑暗,很少的幾盞燈——煤油或獸油燈——孤獨的、搖搖晃晃的,昏黃的:儉樸而又必不可少。

  “你們沒有電燈?”莫拉維也夫問舵手。

  舵手說:“沒有。”他跟著又解釋了一句,然而被風聲遮蓋了,因此莫拉維約夫什么也沒有聽見。

  在船上,莫拉維也夫沉默寡言,仿佛是獨自一人。孤獨,流動的寒意,從海上,同樣從他的同伴的背后,不急不緩地涌來。前方,島嶼漸漸出現在燈網中。

  多年來,在已經成為莫拉維也夫的生活的那種分裂的形式中,抵達某地總是具有其新奇的一面。興奮越來越少,好奇心卻不斷增長。機遇重新喚起發現的幻想,好像一個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里醒來,再一次感到詫異,疑惑的不僅是身在何方,而且還有我是誰;要擺脫假定,甚至確定性。那晚在海上,這種期待是無足輕重的。白天早些時候,在晃動的火車上,莫拉維也夫寫信給一位好友:“我們必須去創造未來的自我。”他現在認為,那是愚蠢的話,并且在心中將那封信撕成碎片。處處都有足夠的自我反省,整個內省的體系。欠缺并不在那里。否認外在的和無法預言的事物,使得冷靜沉著簡直算不了什么。如同勉強接受一個未來,而沒有巧合或運氣。

  他想,心情怎樣改變一切,好像偶然的事故。

  一連串冰冷的水滴橫灑過船上。莫拉維也夫的大衣被吹敞開,就像船首的帆。小小的錨泊燈,像輕輕搖動的綠寶石和紅寶石,興許會顯露出這個男人在微笑——就像一個男人可能會私下看著幾乎是任何東西微笑一樣:關于一位姑娘的記憶,或者期望中的一頓美餐;或者是一位朋友。就像一個女人沖著一句恭維的話或是一件新衣服微笑。莫拉維也夫那時的微笑,是由于共同分享一本書的事情,這件事情令他高興,出現在乾國寧波市的一位年輕的同伴,手中拿著同樣的書——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然而又是常見的。

  引擎的聲音減弱了。他們進入了島的背風面,迎接他們的是一排白色的燈光。防波堤上,一位穿著乾國海軍軍服的水手拿著一端有掛鉤的撐篙等在那里。汽艇停下來,前后顛簸,側身靠近,嘶啞地喘息著。鋪筑過的碼頭,被泡沫濺濕,并被潮水浸污——一個浮碼頭,從那里,一段雄偉的臺階登上一個有角的支柱的柱廊,這讓莫拉維也夫想起彼得堡的碼頭的那些對威尼斯的拙劣的模仿。

  當他向敵對方的水手致意時,心中感到些許疑惑,我應該隨便與將來可能成為敵人的人交往嗎?但那正是他來的目的。

  他扯起他的行李袋扔到石板上,跳上岸邊潮濕的礁石,揮手讓船離去。在鋪筑過的崖邊站了一刻,幾乎沒有思考;只是呼吸著夜的氣息,以及它漫延開來的黑色。

  室內,一個門廳的地面是含砂的水磨石,帶有燭火的燒痕,它的橫梁和楣梁非常漂亮。另一個更加巨大的階梯上,回響著西方人的靴子聲和說話聲,年輕的西方婦女的高音調的談話或柔聲或叫嚷,令人驚訝,因為好多個月來都沒有聽見過了。穿著軍裝的男人和女人,全都是西方人,走上去走下來:朝氣蓬勃,然而不是十分有目的,還沒有為和平做好準備。他們匆匆看一眼這個樓梯上的新人。女人們注意到這是一個耐看的男人。

  莫拉維也夫看到他們,極力著掩飾內心的震驚。

  為什么會在乾國海軍的一個基地里看到這么多的西方軍人?

  確切的說,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美國人,他們身上的美國海軍軍服已經說明了一切。

  但他們的軍服上,袖章和領章,都繡上了金色的龍紋。

  在室內的一處墻角,擺放著的,則是乾國的國旗——赤地金龍旗。

  他先去做了登記——雖然他是一位參觀的記者,但乾國人在涉及到軍事的方面仍然很謹慎——之后,被領到一個高而窄的房間內,那里有一張部隊的行軍床、一條毛毯和一把不結實的椅子。小房間具有半吊子西方特色:尺寸、門、窗,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乾國工匠盲目地采用的。高高的窗戶面對電梯通道。一個電燈泡吊著。莫拉維也夫惟一熟悉的是那個沉重的帆布袋,他坐在床上,它就在他的腳旁,帶著它陳舊而負重的友情,就像渾身斑斑點點的一條老狗:圓筒筒的身軀,順從而聽話。

  扔了幾件東西在椅子上,關上冰涼的電梯通道那一面的百葉窗,莫拉維也夫又出去了。在一個辦公室里,他發現了一位美國姑娘,二十五六歲左右,身材豐腴,喜歡說話,性情溫和,就像她的咖啡色的毛料衣服。

  他問起她的丈夫。

  “他已經去休息了。”似乎她的丈夫是一只棲息的鳥,或是已經死了。“他和軍官們在一起,去睡覺了。他其實并不年輕了,您知道,他已經從美國海軍退役了。”

  莫拉維也夫忍不住問道,“那么,您愿意來乾國嗎?”

  “呵呵,瞧您說的,我是軍人的妻子,來這里只是幫幫忙。”與這個英俊的男子一起,她變得調皮起來。“我丈夫是通信兵。我上個星期才來到這里。我們有一百個妻子在一條小輪船上,一路上從紐約來到寧波市,五個星期沒有停過。唔,我們確實停靠在新幾內亞碼頭,不過只是為了加水,沒有上岸…噢,太棒了,我的第一個假期。在我們的客艙里用早茶,中國的侍者,洗好的衣物。噢,那些小得可憐的島,還有大海。沒有什么煩心的事情,只要防止小孩從船上落水就行了。”她繼續聊下去,五個星期沒有停過。“有些女人四年沒有見到他們的男人了。丈夫參軍打仗時結的婚。在船上,高級船員們開始喜歡上我們…”

  他從她的口中得知,還有更多的美國海軍軍人——退役的和現役的都有——在乾國海軍中服務。

  “原來您是一位記者,那么,莫拉維也夫先生。我們已經盼你幾天了。非常迫切。”她的目光掃過他的臉。“我丈夫會下來吃晚餐。他們會歡迎你的,我猜他們能順便帶你去一下指揮部。”他覺得她的眼睛,怎么說呢,非常漂亮。

  一個手工制作的箭頭指引他到了一間辦公室。在昏暗的光線下,一個穿著布布的美國水兵,年紀與他差不多大,正在一臺老古董的打字機上用食指打字,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

  “你根本沒有取你的鑰匙。”遞過來拴在一根帶子上的鑰匙,“我們沒見到你的身份證。”

  “證件都檢查過了。”

  “是呀,他們告訴我們留心等著你。你自己有一個房間。”對方的語調里透露出不耐煩:這里沒有你們俄國人裝腔作勢的地方。

  “沒有關系,我不過在這里住一夜。”

  “啊,房間在那里,你進去過了,是不是?”他快速翻閱著證件,上面有些字是乾文的。

  “我們應該怎樣弄懂這個?”

  “譯文附在那里。”

  “這是什么,日文?”

  “是的。我來乾國之前,在日本待了一段時間。”

  “歡迎回到文明世界。你必須簽字拿鑰匙。離開時要把它交回來。食堂在二樓,你會聽見鈴聲。還有,到休息室里拿飲料。”

  又長又窄的休息室,以前也許是兵營。里面四散著一些朱紅色的木質皮椅子,一個臨時湊成的酒吧,擱在房間遠處盡頭的臺架上。二十來個軍人和十來個護士站在那里,在一片煙霧籠罩之下談話、發笑和調情;煙灰從手指間落下,酒從紙杯里灑出來。桌子上排列著酒瓶,胡亂放著些堅果和土豆片。男人們都不同程度地醉了。年輕的婦女們為了晚上的聚會,松開按照規定梳理的頭發。她們有些很俊俏,把軍裝換成了彩色的女裝;纖細的手腕上,戴著各種漂亮的玉石制成的手鐲,黑色、白色、綠色和紅色。這些手鐲是乾國的小販用在江里撈起的瑪瑙石子臨時制成的,在城市的繁華街道上,賣給那些外國人。兩三個姑娘伴隨著想象中的音樂,旋轉和扭動,與此同時,一個士兵跪在她們的腳下,正在一團糾結的電線中安裝一架電唱機。

  如果是在美國,莫拉維也夫看到這一切,并不會感到任何驚奇,但這一幕出現在了乾國,所代表的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莫拉維也夫走了進去,停下來,再一次被年輕的美國婦女的風采和語音,及其自然的表現所打動。

  附近的一位青年軍官友好的把自己的座位讓給莫拉維也夫。“不管怎樣,我正好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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