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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蹈海經濤

  除此之外,慶貝勒還對俄國人曾經在海上使用過的“火箭魚雷”很感興趣,已經讓法國雇員去打聽設備,準備引進技術自己生產了…

  這位船政大臣,其實是蠻能折騰的。

  今天是新建成的魚雷艇試航的日子,何儒章看出來這位慶貝勒的意思是打算跟著出海了,不由得暗暗詫異。

  船政創立之后,從第一任船政大臣沈佑鄲開始,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便是每逢新艦下水,船政大臣都要參加第一次試航,作為對下屬的激勵。而這位慶貝勒據說是位經常暈船的主,出門遠行都是車馬。離京上任時,原本船政安排了高速通報艦“飛霆”號作為專船迎接,但這位慶貝勒卻拒絕了,走的陸路,先乘火車,后換馬車,走了一個半月,這才到達了福州。到任之后,也沒見他乘過船。今天他竟然想要乘魚雷艇試航,著實令何儒章吃驚不小。

  一隊馬車來到了碼頭,何儒章收回了思緒,轉眼望去,看到為首的馬車車門開了,林逸青和陳婉走了下來。

  看到陳婉,何儒章的眼中閃過一絲敬佩之色。

  如果不是陳婉繼承了林義哲的遺志,一直以她經商的收入支援船政,船政是不會有今天的成就的。

  他猜到今天參加試航的▲,..,還有誰了。

  另外幾輛馬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一個個身穿海軍軍服的船政學堂少年學生走了下來。

  何儒章注意到這些學生的膚色略黑,有的衣領內有黑紅色的方格紋飾,風貌也和文弱的閩籍學生不同。立刻便知道。他們是來自苔灣的排灣族學生。

  當年日本入侵苔灣。討伐番民,一些番民首領預感到戰事殘酷,為了不使族人滅絕,預先將大批少年男女送到了福州避難,被林義哲送到了船政學堂,現在這些孩子,已經長大了。

  這些孩子大都在那場戰爭中失去了雙親,成為了孤兒。而陳婉承擔了照顧他們的責任,成為了他們事實上的母親。

  而林逸青今天特意安排這些孩子來參加試航,何儒章當然明白他的用意。

  由于魚雷兵器使用的特殊性,要求魚雷艇官兵作戰時必須做到鎮定自若,在槍林彈雨極為險惡的環境下,沉著操作,這需要具備極好的心理素質。而閩籍學生的心理素質明顯的是不如這些排灣族學生的,而為了讓魚雷艇部隊盡快形成戰斗力,林逸青大膽的決定,讓這些當年從戰火中幸存下來的孩子成為魚雷艇部隊的骨干力量。

  不多時。學生們在林逸青的帶領下,分組登上了“福蛟”、“福螭”、“福虬”、“福麟”四艘魚雷艇。而不出何儒章所料。慶貝勒這一次,也和林逸青一道,上了“福蛟”號魚雷艇。

  船政新建成的這四艘魚雷艇和“福龍”號魚雷艇屬于同級艇,只是“福龍”號是由擅長建造魚雷艇的德國挨呂屏什好船廠建造的,這四艇卻是船政利用現有技術仿制“福龍”的同級艇,船政此次建造大型魚雷艇屬于首次,雖然工程一切順利,所用時間也較德國船廠為短,但性能如何,只能在這次試航當中見分曉了。

  一切準備就緒,在何儒章及船政官員們和陳婉的熱切目光中,四艘魚雷艇依次駛出碼頭,奔向外海。

  魚雷艇在海面上飛快的行駛著,叫賽瓦的排灣族少年,對呼嘯著拍擊艇身的浪花恍若未聞,他的眼睛一直緊盯著艙外的林逸青,一只手輕輕的撫著胸前的衣服。

  衣服下面,是那只他從未離身的小瑪瑙獅子。

  在魚雷艇這樣一個幾乎是全封閉的空間里,他的思緒,漸漸的又回到了小時候…

  “大人可知,泰雅人部落里,男嬰出生之時,母親要把臍帶悄悄藏于父親攜帶干糧的藤盒或子彈袋里,讓它隨父出獵,并祈求祖靈保佑孩子長成一個勇敢的獵手。如果是女孩,則說是降生了一位織布、煮飯與采野果的好幫手。于是,就把臍帶放在母親使用的織布機旁,抱著嬰兒祈求祖靈保佑孩子長大成為一個出色的紡織能手。”

  “在苔地番族其他族群里,也有把臍帶收藏在不同地方的習俗,如卑南人把臍帶用紙包好,藏于母親的枕頭下或針線簍里;曹人、賽夏人等則把臍帶埋于地里,胎盤埋在屋內,以求吉利。”

  “番族給孩子取名亦如中土一般講究,各族群起名的時間也有所不同。賽夏人是等嬰兒臍帶脫落,舉行了禳祓禮之后再命名;布農人是在嬰兒滿月時。起名的時候也要舉行儀式,唱歌、跳舞、擺酒、請神,非常莊重。番族起名要按照祖傳的起名譜來選擇名字為孩子起名。祖傳下來的名字都是一些吉利好聽的名字,而后人也喜歡沿用祖先的名字。也有些部族從名字當中分出高低貴賤。在番族的名譜中,除祖先的名字外,有紀念誕辰與誕生地的等。也有一些名字沒有任何含義,只是聽起來悅耳動聽,如泰雅人的烏達烏、瑪沙烏、多玲等。番民因與漢民接觸日久,起名也受到一些影響,如阿美人也有叫阿福、阿香的等等,皆是閩南話名字。”

  “剛才頭領的兒子,名叫額瀾,是什么意思?”

  “額瀾在番語中是‘道路’的意思。剛才給大人敬酒的,便是頭領的女兒,額瀾的妹妹,名叫額綾。”

  “額綾?很好聽的名字。這個名字有什么含義?”

  “此名應該是為了叫起來好聽順口吧,沒有具體的含義。大人若是送給新生兒些小禮品,可更增情誼。”

  那只瑪瑙小獅子,便是他出生的那一天得到的。

  “還請大人為我的孫子賜名。”

  “希望這個孩子將來如同獅子一般勇猛,成為一個優秀的獵手。守護疆土族人。叫他‘獅娃’好了。”

  “謝大人賜名!”

  “我的孫子叫‘賽瓦’(這是用土語對漢語進行的音譯。自近代以來,由于漢族和其它外來文化的輸入,臺灣土著居民受到很大影響,便有了這種音譯漢語詞匯起名的方式。作者注。)!”

  “賽瓦!賽瓦!”

  “這個孩子看來和大人有緣呢…”

  他的名字,叫賽瓦。

  他的父親,是排灣族有名的英雄額瀾,他的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排灣族首領阿祿古。

  而父親和祖父。還有疼愛自己的姑姑額綾,現在都不在了…

  還有那個送自己瑪瑙小獅子給自己起名的恩人…

  眼前的這個人,竟然和他一模一樣!

  難道是他沒有死,回來了么?

  他為什么象是不認得自己?

  不對!他真的死了!

  姆媽(指陳婉)和姐姐烏蘭都說過,他死了!

  姆媽見到這個人,為什么會哭?

  大家都說,這個人是他的雙生兄弟,是真的么?

  突然間,賽瓦覺得身體突然向下一沉,他心里想。這是跟著這船騰空而起了。

  本來四下里沒有一絲風,這時卻感覺到了。風嗚嗚地響起來,吵的人稍稍有些不安心。不過這會兒他們幾個人倒是真的沒多想什么,只是聽著風聲,低低的鳥鳴聲,還有從船底下噼里啪啦往海面上下滴著的水聲,外面傳來的轟隆水聲也跟著響起。

  一瞬間,他聽到船重回海面時砸著海水的聲響,船跟著一陣晃動后,他聽到了一陣哈哈大笑聲。

  賽瓦抬眼望去,看到貝勒大人正有如落蕩雞一般,全身都給海水打濕了,不過他并不在意,而是一邊用手抹著臉,一邊開心的大笑。

  而在他的身邊,林逸青的身上,只有不多的水跡。

  難道,是他靈活的躲開了海浪?

  “剛才的航速是多少?測出來了沒有?”慶貝勒大聲的問道。

  “報告大人,剛才測出的航速為二十五點四節。”一名軍官報告道。

  “哈哈!二十五點四節!這個速度,可是超過了‘福龍’的啊!咱們船政員匠的手藝,也攆上那德國人了!”慶貝勒興奮的大喊起來。

  “這是沒有裝上魚雷機關炮等武器,艇身較輕的關系,所以測得航速遠超于設計航速,不過照現在來看,就是裝上武器,實際速度也還是超過‘福龍’的。”林逸青微笑著用手拍了拍慶貝勒的官服衣領,讓上面的積水滑落。

  “等咱們這四條艇配上魚雷,官兵操練精熟,就北上給俄國人看看!看他們還敢拿鐵甲艦來嚇唬咱們不?”慶貝勒不住的揮舞著手臂,大聲叫喊道,“敢動手,咱們就用魚雷轟掉他們!”

  “就是就是。”林逸青笑道。

  “今兒個試航成功,回去后咱們大伙兒好好的樂一樂!慶祝一下!”慶貝勒轉身說道,立時引來一陣歡呼聲。

  這位貝勒爺對下邊人的犒賞向來豐厚,是以一聽他這么說,艇上全都歡聲雷動。

  試航結束,返航的時候,途經一座無名小島,慶貝勒聽一名水手說這島上風景很不錯,又富產海魚,便要艇隊在此休息片刻,林逸青知道這位貝勒爺是想要上島上賞玩釣魚,一笑同意了,于是魚雷艇便在島岸邊下了錨,慶貝勒和林逸青及艇隊官兵們涉水上岸,四處游玩起來。

  賽瓦站在島上,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可以聽到腳下由于海水沖擊崖壁的緣故造成的一種千軍萬馬般的聲勢,又可以聽到上面的青空中不時傳來盤旋著海鳥的清脆鳴叫聲,而靠得近的大樹葉子折射著陽光映在他眼里隨著微風不時嘻嘻沙沙一陣,讓他倍感一種莫名的親切。

  大家商量好了會合時間之后,便四散離去,各自走在林間空地,不一會兒就看不見各自的身影了。賽瓦一直往林子的深處走去,樹上的葉片還綴著很多,但地上也堆了厚厚的一層。走得累了。他便躺了下來。

  此時烈日當空。他聽到樹林的更深處傳來伙伴莫坎大聲地唱著走了調的祝酒歌。便笑著搖了搖頭,朝那邊走去。越往樹林的深處去,其實到最后就出了樹林。翠綠柔和的一層草甸斜斜向下,銜著林子和島中間的那個大湖泊。湖泊的邊上有一顆異常高大而古老的樹單獨地生長在那里,利烏,莫坎還有瓦力三個人便坐在樹下,攤開了一張布席,在那邊一邊飲酒一邊高歌。

  那些草甸就像是從湖中那么的一直地長上來的。在那么一片空曠的湖濱四周的草地。只有那么一顆高大的樹倚著湖岸。金黃葉片很是耀眼,樹的枝干上盤繞著一種沒見著葉子藤蔓,就像是虬龍一般,讓原本蒼老的大樹,看起來竟然顯得那么的生機勃勃。那些金黃的葉片隨著看不見的清風,時時從樹上掉落下來幾片。不斷地旋轉,飄落到放酒縱歌的人們身上,飄落到青翠地面,飄落到天空下蔚藍色的湖面上。綴了星星點點金黃的,夢一樣的顏色。那些葉片只是那樣的不斷地掉落著,飄動起來。也不知道飄了多久,還要飄多久。好像葉子永遠都飄不盡似的,只是不住地重復著這個循環。

  見賽瓦上來,瓦力看著他,便招呼他過來喝酒。

  賽瓦剛坐下,瓦牙便唉了一聲,咕咚一聲在他邊上倒了下去,緊挨著他的肩膀。這小子仿佛猶豫了很久,然后突兀地開了口:“喂,賽瓦,你覺得阿虹怎么樣?”

  他問的是白天出發前嘲笑他們的黑發亮眼泰雅族女孩,賽瓦一想到這個丫頭,倒先覺得那一對銀鉤般鋒利的細黑眉毛最是漂亮。

  “不錯。”他心不在焉地說,“就是兇了點。”

  他志向遠大,總覺得那些番族姑娘都不行,太愛嘲弄人。“聽說城里的姑娘很不錯,她們個個腰細如絲,不夠盈盈一握。”

  “我愛上她了,”瓦力嘆了口氣說,把手枕在腦后,茫然地向前張望,呲著牙微微笑著,一副墮入情網的樣子。“你說,哪天我殺頭野豬送她顆尖牙好呢?還是去城里給她找塊水晶墜子?”

  在他們這些番族少年人心中,不論是以宰頭野豬展示勇武,還是以買些飾品展示體貼,去討女孩的芳心都是正確的道路,從難度上來說也參差仿佛。聽打過獵的大人說,那些大野豬長著大頭,呲著白尖牙,最是厲害,咬人那是一口一個準。想要打死它們,傳統的弓箭刀矛是不行的,這些野豬身上的皮厚,得用火槍才行。至于去城里呢,那是另一種冒險,得應對扒手,騙子,狡猾透頂的商販,聽說一眨眼的工夫,他們就會騙光你身上的錢,還把你賣到船上去當苦力。

  不過陷入到戀愛激情中的少年是不會理這一套的,瓦力躺在那兒嘰嘰咕咕地自個盤算了開來:“還是送她水晶墜飾吧,我早看出來了,她自己那塊綠松石額墜就有點舊了…不過野豬牙也不錯,我上次回去,聽村里的人說,總有七八年沒拿出手過這種東西了,我要那天猛地往外這么一掏,多出彩啊…”他覺得實在決斷不下,于是睜大眼睛又開始發楞。

  賽瓦不忍心看他這么發呆下去,于是用手肘猛地捅了捅他的肚子,“甭呆了。就這,什么破東西,也想追姑娘我知道盯著阿虹的人有好幾個呢,你要想搞定她,沒十顆八顆野豬牙的就別拿出手要不你就到海里去采棵紅珊瑚,沒什么禮物比紅珊瑚更好的了…”

  “啊。”瓦力茫然地說,轉過頭來看賽瓦,兩只眼睛直通通的,一點沒有把這話當玩笑的意思。賽瓦立刻知道大事不好了。“別介別介,開個玩笑呢我可不陪你去下海撈珊瑚,”他跳起來就想跑開,瓦力喊了一聲,一個鯉魚打挺跳起,拉住了他的腳,將他放倒在地上。兩個人就在地上打鬧了起來。

  “好了好了,”賽瓦使勁把腿抽出來,“別鬧了。咱們是大乾海軍,不能隨便下海的。”

  瓦力嘆了口氣,又重重的躺在了地上。

  賽瓦躺在他身邊,用手輕輕的撫摸著胸前的小瑪瑙獅子。

  他總是對外面的東西那么好奇,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別有意味。每當他放馳自己的思緒時,那一刻,山谷,溪流,海灣,懸崖,森林,都在他的腳下,變成木石棋子般大小。這是一個小小的封閉的世界。既然他長大了,他就要好好看看,這大海到底有多寬;他就要好好看看,這世界到底有多大;沒有高山能阻擋他的腳步,沒有海洋能阻隔他的航程。此刻,需要他好好想想的,只是將駛向何方。

  夏日的陽光在大片奔馳的雨云之上升騰蒸蔚,偶爾有那么一大塊的間隙,它們就猛撲下去,讓云層下那塊密布青綠色森林的土地陷入到一個潮濕悶熱、藤葉枝條糾葛的巨大蒸籠之中。

  林逸青和慶貝勒光著膀子低伏在蘆葦叢生的河汊里,陽光透過稀疏的葦葉,曬得他們倆頭有些暈。

  他們只穿著一件長褲改成的寬大褲衩,盡量伏低身子,在齊腰深的水中移動而不撥出水聲。他們的目標是一條大黑魚。那條魚在清淺的流水間挑釁式地望了他們一眼,搖了搖尾巴,游進一條深邃的蘆葦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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