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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舊帳新算

  就在炮手們剛好聚集過來的時候,只見炮位旁的護墻猛地坍塌了下來,連帶著地面也跟著塌陷了起來。︾,..

  “再往后退!”林逸青緊盯著坍塌的地方和炮身已經塌陷的地方,大喝道。

  林逸青話音剛落,只聽“轟隆”一聲,地面又塌了一大塊,一名炮手躲閃不及,登時掉了下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林逸青一個健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炮手的胳膊,用力將他拽了上來。

  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騰起了大片的煙塵,林逸青和眾人紛紛繼續后退,待到煙塵散去,炮位上的大炮已然不見了蹤影。

  炮臺守將看到這一幕,一張臉已然成了死人的顏色。

  炮臺上一時間陷入到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林逸青倒是表現得很是平靜,他先是用腳踏了踏地面,傾聽著周圍的聲音,在確定沒有聽到異響之后,林逸青小心的邁步上前,向腳下斷裂的地方望去。

  只見那尊巨大的阿姆斯特朗式前膛大炮,已經滾落到了山下。

  “末將…罪該萬死!”炮臺守將知道自己罪無可逃,哀號一聲,猛地向林逸青跪了下來。

  林逸青并沒有去看他,而是蹲下身子,仔細的看著炮臺塌裂的一方,過了許久,方才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炮臺守將偷眼看了看林逸青,見到他臉上并無怒色,心中又升起希冀之感,剛才林逸青搭救炮手的一幕。他可以說看得真真切切。

  林逸青轉過頭。看了看炮臺守將。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

  “這炮臺外面用的是三合土不假,可內里用的卻是碎磚石塊,所以并不如看上去那樣結實,”林逸青指著斷裂的墻體,對炮臺守將說道,“如此修筑,雖然可抵擋風雨侵蝕。久不變形,但表里不一,經不起劇震,現在只放了一炮便成了如此模樣,如此若真臨之以戰陣,只怕用不了幾炮,這炮臺便要化為齏粉了。”

  “末將罪該萬死!罪該萬死!”炮臺守將一時間臉如死灰,跪下叩頭如搗蒜一般。

  在他的身后,炮手們也紛紛跪下,只是不少人的眼中閃過怨憤之色。

  “你且起來。我知道這事兒不能全都怪在你和炮臺的弟兄們身上。”林逸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斷裂的墻體。和顏悅色的說道。

  “林爵爺…”炮臺守將心頭劇震,他當然明白林逸青說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仿佛撈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您…千萬救救小的,還有這炮臺上一干弟兄們的性命!”

  “要想活命,你就得和我說實話。”林逸青緊盯著他,“這炮臺么,依我看‘偷工’倒是未必,至于‘減料’,則是確確實實的。你們如此,想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是不是丁大人給你們修炮臺的錢不夠呢?”

  炮臺守將聽到林逸青的這句話,全身一陣哆嗦。

  “林爵爺,小的們…哪里敢說上官的不是…就當年丁大人給的那幾個錢,別說買料了,工錢都不夠啊…”

  林逸青已然將事情說穿,他還有什么好分辯的呢?

  “那便是了。”林逸青點了點頭,上前將垂頭喪氣的炮臺守將扶起,“我見這炮臺的弟兄們操炮尚屬熟練,這火炮保養得也還可以,至于炮臺的問題,責任不在你們身上,我回奏朝廷時,當會分說明白,只是這當年修筑的情形,還得你詳細寫一個說帖上來,你可明白?”

  炮臺守將聽到林逸青的這后一句話,立刻明白林逸青這是在提點自己,知道自己和麾下的弟兄有了活路,不由得激動不已。

  “小的領命!”

  “先著人把大炮拉上來修好吧!所需費用,我幫你們出一些。”林逸青說道。

  “謝…林爵爺活命之恩!”炮臺守將感激涕零道。

  他現在已經知道,這份關系他和全炮臺的人身家性命的說帖,該怎么寫了。

  回到了“揚武”號上,林逸青靜下心來,便將這幾日的巡視結果寫了下來。

  “四叔,我看這炮臺的守將,也不是個實心任事的人,可四叔今天和他說的話,擺明了是要救他的,這確是為何啊?”林語曦一邊給林逸青磨著墨,一邊好奇的問道。

  “呵呵,語曦好聰明,竟然能看出來四叔想要救他。”林逸青放下了筆,看著身邊秀美可愛的女孩兒,笑著點了點頭。

  “本來嘛!四叔就是不說,我從四叔的眼神也能看得出來,您是沒想著要罰他們的,雖然他們把炮臺修成了這樣,還把大炮給震到山下了。”林語曦偏著頭,看著林逸青問道。

  “語曦,水至清則無魚,人都是有缺點的,只要知錯能改,便不妨給他們一個改過的機會。再說了,四叔這么做,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讓真正的罪魁禍首伏法,炮臺上的這些人,只不過是些小蝦米,放過他們的目的,是為了釣到真正的大魚。”林逸青笑著給她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四叔這叫放長線釣大魚。”林語曦連連點頭,她想起了往事,不由得噘起了小嘴,“爹在的時候,也曾這樣教過我,可娘說怕我學壞了,不讓我再問爹這樣的問題。還是四叔好,肯教我,四叔,你說學這些,真的會學壞嗎?”

  “呵呵,哪能呢?語曦這么聰明,不學真是可惜了。”林逸青笑道,“你娘就是擔心而已,有些矯枉過正了,語曦不用當真的。”

  “噢。”林語曦學著林逸青的樣子揚了揚眉頭。

  “對了,語曦,四叔教你的招式。你有認真練么?”林逸青笑著問道。

  “四叔放心。曦兒一直在苦練。惡人近不了曦兒的身的。”林語曦自信的挺了挺胸,揚了揚小拳頭,“哪天四叔遇上了惡人,看曦兒把他給打趴下!”

  林語曦說著,放下了墨,揮拳比劃了幾下,林逸青聽到了呼呼的風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根本沒想到。這個女孩兒竟然是個天生的練武材料。

  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女孩兒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里,她的力氣很大,他猝不及防之下,竟然險些給她撞倒。

  “來!四叔,掰個腕兒!”

  “好!來!”

  “啊喲,四叔耍賴!”

  “哈哈!”

  不數日,林逸青的奏本便到達了京城,送到了仁曦太后的手中。

  在這份密奏當中,林逸青詳述了在登州炮臺上所見到的情況。除了說明炮臺在試射一炮即便塌陷之外,還提到各處炮臺布局不合理。彈藥庫靠前,沒有防護以及火炮型號陳舊等問題,指出這些問題都是原山東巡撫丁直璜在任時造成的,遺患至今,并附上了炮臺守將的供述。

  看完了林逸青的密奏,仁曦太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對于丁直璜這個人,他當然再熟悉不過了。

  這位在士林當中頗有清譽的大臣,可是不止一次的給自己上過眼藥!

  如果說誅殺自己的親信太監海德盛是他秉承敬親王的意思借機大做文章“賣直求榮”以為晉身之階還可以原諒的話(那一回等于是幫自己解決了海德盛這個麻煩),而那一次在紫禁城養心殿當著自己的面咆哮,非要逼自己治林義哲的罪,嚇壞了兒子彤郅皇帝,卻是讓她難以原諒的。

  此時的仁曦太后,眼前禁不住又浮現出當年的情景來…

  “臣山東巡撫丁直璜,恭請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皇上萬福金安!”

  “免禮平身。”

  “臣謝恩!”

  “丁撫臺哪一天到京的?”

  “回皇太后,臣到京已有月余。”

  “丁撫臺到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么?來京所為何事啊?”

  “回皇太后,臣奉旨進京,是去吏部述職。”

  “噢,最近地方上怎么樣?”

  “托皇太后、皇上的洪福,山東境內一切安好。”

  “哦,一切安好…難怪丁撫臺看起來身子骨滿結實,氣色也好。”

  “這也都是托了我皇太后和皇上的洪福。”

  “丁撫臺述職完事了沒有?”

  “回皇太后,已然事畢。”

  “吏部議敘,可有不公之處?”

  “回皇太后,吏部議敘甚佳,未有不公之處。”

  “那丁撫臺怎么在京里頭呆了這么久?山東為京師屏障,近年又逢水旱之災,你走了這么多天,這些事兒要誰來管?”

  “臣未離京,是因為得知了一件重逾泰山的大事,其對江山社稷之震動,遠過于水旱之災!臣今日求見皇太后,亦是為此事而來!”

  “喲!出了什么大事兒啊?我怎么不知道啊?”仁曦太后轉頭望了仁泰太后一眼,笑道。

  “丁撫臺說的,是什么大事兒?這么了不得?”仁泰太后也訝然道。

  “此事關乎倫常綱紀,國之根本,臣是以逗留輦下多日,就是為了此事!”丁直璜道。

  仁曦太后故作失笑狀的說道,“喲!這么大的事兒啊!丁撫臺究竟為何事而來?快快說出來我們姐妹聽聽。”

  “科道言官近日彈劾林義哲不為慈親守制,又暗交鬼類,納番女為妾,不顧夷夏之大防,而沈佑鄲竟然不顧廉恥為之回護,此叔侄二人已然是國之蠹賊,而朝廷竟遲遲不明降諭旨,以懲其罪!臣今日面見兩宮皇太后,就是要為天下士子公論,討一個說法!”丁直璜昂然道。

  “丁撫臺覺著,這事兒,朝廷該怎么辦才好?”仁曦太后不動聲色的問道。

  “朝廷當明降諭旨,定林義哲不守制及沈佑鄲袒護之罪!以正綱紀,安天下士子之心!”丁直璜大聲道。

  丁直璜說著,騰地從繡墩上起身,來到階前。向坐在寶座上的彤郅皇帝和兩位皇太后跪了下來。

  丁直璜突如其來的動作把彤郅皇帝嚇了一跳。看到兒子給丁直璜嚇得面有悸色。仁曦太后的眉毛一下子擰緊。

  “臣請皇太后皇上即刻下旨!”丁直璜伏地三叩首之后,抬頭昂然道。

  仁曦太后沒有理會丁直璜,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受了驚嚇的彤郅皇帝。她的眼中此時滿是關切和焦慮之色。

  那邊,仁泰太后也向彤郅皇帝投去關注的目光。

  彤郅皇帝臉色先是轉白,接著轉青,身子在那里微微搖晃著,象是十分難受的樣子。

  丁直璜也注意到了彤郅皇帝的異樣和兩宮皇太后的表情,但此刻他可能以為。彤郅皇帝這是在故意裝相,吸引兩位母后的注意,更是怒氣上升。

  對于清流言官們近日來如潮涌般的彈章,彤郅皇帝卻一概不答(他并不知道彤郅皇帝其實心里對林義哲一直很是欣賞,再說還有皇后的枕頭風),令丁直璜驚異之余,甚感惱火。由于坊間一直傳言皇帝性情頑劣,才能平庸(這一點可以在帝師翁叔平的日記里找到佐證),加之皇帝又和林義哲年齡仿佛,想象力豐富的丁直璜很自然的給林義哲貼上了“弄臣”的標簽。所幸林義哲不是京官,如果在京任職的話。只不準他還要歪想些什么出來。

  可能在丁直璜的潛意識里,已經先入為主的有了彤郅皇帝袒護林義哲的想法,現在面對自己的下跪請旨,彤郅皇帝竟然當眾“演”了這樣一出“戲”出來,轉移了兩宮皇太后的注意力,怎能讓他不怒火中燒呢?

  “臣請皇太后皇上即刻下旨!罷斥林義哲令其守制休妾!嚴旨申斥沈佑鄲!”

  丁直璜用足了力氣,再次大聲說道,聲音震得大殿之內嗡嗡直響,不光兩宮皇太后,連一旁侍立的李錦泰都嚇了一跳。

  “丁撫臺!休要咆哮驚了圣駕!”劉晟印喝道。

  劉晟印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丁直璜卻是一驚,他意識到自己剛才是有些孟浪了,急忙拜伏于地,連連叩首,惶恐地說道:“臣語聲宏亮,未想驚了圣駕!請皇上治罪!”

  彤郅皇帝斜坐在寶座上,以手撫胸,看著跪伏不起的丁直璜,恚怒不已。

  此時的他,能看出來,心臟應該是在一個勁的狂跳。

  仁曦太后看著丁直璜,臉色一時陰沉如水。

  仁曦太后轉頭望了仁泰太后一眼,仁泰太后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她沖仁曦微微的點了一下頭。仁曦太后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慢慢的恢復了平和。

  她的目光轉向彤郅皇帝,此時彤郅皇帝似乎慢慢的緩過勁來了,他坐正了身子,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丁直璜,你且退下吧!林義哲這事兒,朕會給你一個交待的!”

  丁直璜聽到皇帝語意不善,可能也知道剛才自己的抗聲請旨的確驚到了皇帝,面現悔色。

  當然他并不知道,剛才已然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須知大乾帝國朝儀規定極嚴,凡臣工召見,皆有定儀,以免臣工對皇帝有異常之舉,危及皇帝安全。象當年敬親王抗聲與仁曦辯論,便曾為太監喝止,由侍衛將敬親王帶下。事后仁曦曾因此免去敬親王多項職務,并下旨申斥。敬親王尚且如此,何況外臣。

  丁直璜叩謝圣恩后,起身退出了大殿,仁曦太后和仁泰太后看著他的身影在殿門口處消失,不約而同的對望了一眼,仁曦太后的嘴唇微微動了動,說出了一個名字,她說話的聲音極小,沒有人聽到,但仁泰太后卻看出來了,她說的是“承威”兩個字!

  仁泰太后微微頷首,顯然,剛才丁直璜的狂妄舉動,也給她留下了同樣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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