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瓦幾亞條約》名義上是將伊犁交還乾國,實際上卻將十分之七的土地割給了俄國,其中包括具有戰略意義的特克斯河流域和木扎提山口。它使俄國得到五百萬盧布賠款,有權在七個重要地點設置領事館,并且可以沿松花江航行直至渤洲的伯都訥。當這些條款電告北京時,驚訝的總理衙門電令崇厚不要在條約上簽字。崇厚不明所以,但在俄國人的誘騙下,顧及情面,只在草約上簽了字,而俄國人則就此宣稱該條約已經締結,文本業已謄清;改訂或重新談判條約已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的崇厚還以為自己完成了任務,在俄國人的熱烈歡送下回國。
消息傳到國內,使乾國官場驚愕莫名。總理衙門認定,用這種方式將伊犁交還的話,還不如不交還為好。左季皋聞知消息,竟然立刻上奏參劾崇厚,稱他辛苦經營新疆的戰果因崇厚的愚蠢行為而付諸東流。他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上奏朝廷:“就事勢次第而言,先之以議論,委婉而用機,次決之以戰陣,堅忍而求勝”,他的奏折立刻迎合了朝中士大夫們的求戰雪恥之心,毫不計及國家是否有備。在他的帶動下,無數奏疏象雪片飛來,要求嚴懲締約人和撤銷條約。可能是為了撇清和崇厚的關系,左季皋竟然奏稱:“俄人索之,可為至貪至橫;崇厚允之,可謂至謬至愚…然臣以為不足懼也。必改此議,未必有事;不改此議,不可為國。”并要求將崇厚處斬,以示乾國拒不承認該約的決心。縱然訴諸戰爭亦在所不惜。因為左季皋說出了很多士子文人和官員們心里的話,他再一次出了名。
朝廷隨后任命曾伯函的兒子毅勇侯曾濟擇作為第二次出使俄國重新商訂條約的首席代表。與此同時,判處崇厚死刑的事遭到了英、法、德、美各國外交代表們的強烈反對,他們認為對這樣一位外交官同事受到的不人道的待遇不能置若罔聞。后來英國維多利亞女王親自給仁曦太后寫信求情,這才于今年6月26日宣布崇厚的死刑暫緩執行。不過在第二次出使未獲結果以前仍予囚禁。俄國方面對此大為不滿,聲稱只要崇厚未得到完全赦免,就不與曾濟澤談判,這一聲明無形當中更加重了崇厚的罪名,使得朝野士子殺聲不絕。
崇厚下獄之后,以為自己這一次必死無疑。正自絕望之際,不料事情卻有了轉機。
首先是敬親王和純親王都上書為崇厚進行了辯解,敬親王認為,崇厚雖然通曉洋務,但所辦理的多為實業。外交非其所長,讓這樣一個人前去俄國談判本身就是朝廷用人不當,“蓋自林文襄去后,再未有洋務之全才”,所以才會出現這樣被俄國蒙騙而“喪地失利”的結果,責任不應當由崇厚來負,純親王指出:“惟此次崇厚出使系奉旨給與全權便宜行事之諭,不可謂無立約定議之權。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朝廷,不在崇厚”,在兩位親王力保的情況下。朝廷宣布赦免了崇厚的死罪,改為流放。
被乾國的行動所激怒的俄國借調兵日本之機,派了一支由23艘戰艦組成的艦隊駛往乾國炫耀海軍威力,戰爭有一觸即發之勢,人們普遍擔心俄國海軍在沿海發動進攻,來配合從西伯利亞派兵通過渤洲直逼北京的行動。大乾朝廷并不想加劇沖突。但是在士大夫們的激情的推動下,只好違心地采取了強硬立場。為了預防萬一發生戰爭。朝廷起用了幾名有平定圣平軍戰功的湘軍軍官充任要職,并向已經在琉球完成集結的乾國船政水師和北洋水師下達了備戰令。防范俄國艦隊可能的進攻。李紹泉隨即命令丁禹廷率北洋水師離開了琉球,回到大沽口布防。而船政大臣丁雨生則乘船趕到琉球坐鎮,指揮船政水師。
見到乾國態度強硬,俄國不得不做出讓步,同意和曾濟擇進行談判,朝廷見事有轉機,就此赦免了屬于渤人大臣的崇厚,取消了他的流放,改為“降三級留用,罰俸三年”的處罰。
死里逃生的崇厚這時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對于蒙騙和出賣自己的左季皋切齒深恨,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和左季皋無怨無仇,左季皋為什么要這樣對待自己,而在回到天津,同李紹泉一番深談之后,他才明白,左季皋為什么要這么做。
左季皋西征新疆時,一直同俄國人打得火熱,而在新疆平定,乾俄兩國議論交收伊犁時,左季皋希望伊犁的歸還這份功勞也是自己的,但又不想將自己和俄國人眉來眼去的事公諸天下,有損自己的光輝形象,是以在朝廷選派老實忠厚又對外交事務不甚明白的崇厚出使后,他故意向崇厚暗示俄人對乾親善,讓不熟悉情況的崇厚中了圈套,稀里糊涂簽下了“賣國條約”,而他便借此機會發表聲明,堅決反對,好擺出一副要和俄國人決一死戰的架勢,壯大了自己的愛國名聲的同時,也撇清了和俄國人的關系,坐實了自己“中興名臣”的形象。
說白了,左季皋所做的一切的一切,就是為了自己的功名!
經歷了這一場生死之劫,崇厚深受打擊,雖然朝廷重新啟用了他,讓他擔任內大臣,吏部侍郎兼總理衙門大臣,但崇厚已經變得謹小慎微,對國家大事輕易不敢發表自己的見解,而這一次的朝會,崇厚原本只是想建議朝廷盡量采取懷柔政策而已,但左季皋竟然又一次欺人太甚,不但說自己提的建議是“禍國殃民”,還要朝廷砍自己的腦袋,自己如果再不反擊,以后在官場可以說再無立足之地了。
“左大人,這‘禍國殃民’四字,還請收回自用!”崇厚氣憤之下,話鋒也變得犀利起來。“薩民飽受日俄虎狼之師屠戮,是我天朝仁義布于四海,厚生重德,彼才傾心歸附!其首領林逸青,乃爾老師林文忠公之孫。不忍薩人滅絕,激于大義,前往助其逃亡,爾竟然要朝廷拒納歸義之民,忠臣之后,還冠以‘招降納叛’。‘禍國殃民’之名,是何居心?”
聽到崇厚一改往日忠厚之態,當廷直斥左季皋,李紹泉在心中禁不住暗叫痛快。
看樣子,他以前還真小看了這個自《里瓦幾亞條約》之后清流皆曰可殺的崇厚呢!
“休得胡言!薩人陰狠詭詐。有如豺虎,陰據琉球,又曾侵犯苔灣,現為日本叛逆,算得上什么歸義之民?林逸青甘為寇首,率叛眾來降,是要嫁禍于天朝!”左季皋也沒想到崇厚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占據了“大義”的制高點的話來,而這本是他最習慣用的手法。他身為清流本色,自然不肯和“大義”交鋒,于是立刻轉進。“日俄兩國若因此聯兵來犯,則不免兵禍連結,你一意建言收納他國叛逆,又是何居心?”
“左大人不是抬棺入哈密,欲要與俄人決之戰陣的么?怎地現又如此畏懼日俄?”崇厚冷笑道,“莫非左大人抬棺出征。不過是給天下人做做樣子?抑或是左大人和俄人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隱情?所以才不敢得罪俄人?”
崇厚的這一句話戳到了左季皋的痛處,左季皋紫漲了面皮。怒斥崇厚道:“你這奸佞,竟敢血口噴人…”
左季皋正待破口大罵。不料御史張霈倫出班奏道:“啟奏皇太后,皇上,左大人與崇大人當廷如此爭執,有失人臣之體,還請皇太后皇上治其失儀之罪!”
左季皋聽到張霈倫如此說,心里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過于心急,有些失態了,趕緊拜伏在地,口稱“臣有罪”不已。那邊崇厚也跪了下來。
“二卿平身…都是為了國事,不必如此相爭。”小皇帝在寶座上抬了抬手,一邊說著,一邊偷眼望向母親,看到母親微微頷首,這才放下心來。
“臣謝恩!”左季皋和崇厚起身,互相瞪了一眼,但誰都不肯重回班中。
“啟稟皇太后皇上,日俄欲圖我天朝久矣!切不可因收留薩人叛逆,而輕啟邊釁啊!”左季皋搶先說道。
“左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崇大人說的,我也懂,二位且先不要爭吵,我想聽聽,列位臣工還有沒有什么別的說法?”仁曦皇太后平靜的說道。
“啟奏皇太后皇上,臣以為,薩人來歸,朝廷正可收用,以拒日俄。”監察御史余上華出班奏道。
“噢?這薩人不是被日本和俄國聯兵給打敗了么?怎地又可以收用以拒日俄呢?”仁曦太后揚了揚眉,問道。
“回皇太后,薩人勇悍善戰,日本明治維新之前,便是倒幕四強藩之首,雖有擁立之功,但為日本政府所深忌,故而建國之初,便或明或暗,不斷削之,而薩人不愿受虐而亡,故而舉兵反抗,其兵勢最盛之時,占據日本西南半壁,后因西鄉隆盛優柔寡斷,未從林逸青之議,率兵直搗東京,致使俄軍大隊前來,以至兵敗。然其民氣猶在,林逸青本為天朝義士,率其傾心來歸,正可收為我用。”余上華說道,“薩人能戰之名,甲于日本,只是因為日俄聯軍勢大,故而敗北,然其水陸兵馬猶在,此次東渡琉球,尚能用鐵甲艦為民船護航,而日俄海軍竟不敢截,可見其戰力之強,朝廷若能收用,允其在琉球立足,必可牽制日俄,則我大乾海疆可安。”
聽到余上華的這番分析,李紹泉不由得暗暗點頭。
余上華雖然是清流出身的御史,但卻熱心洋務,對在日本高舉義旗的林逸青很是崇敬,是以在這次朝會之上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來,雖然他的說法并不全面,但卻直接點明了收容薩摩軍民的好處,無疑更能打動皇太后和皇帝。
“這接納薩人的好處,我算是聽明白了,可日俄兩國要是藉此發難,以至兵禍連結,可就不好了。”仁曦皇太后在簾后說道,“要是接納了薩人。使得日俄聯兵來犯,卻要如何應對才好?”
“回皇太后,臣以為,日俄只是虛張聲勢,絕不敢真正動兵。”余上華答道。“薩人自日本九州島撤退時,扶老攜幼,乘坐民船渡海前往琉球,薩人水師僅有艦船七八艘,為民船護航,而遠東俄艦有二十三艘之多。日艦亦有十余艘,兵力占優,竟無一敢來攔截,蓋此前疊經劇戰,實力大損。無力再行追擊,彼追殲殘敵之力既無,又安敢犯我大乾?是以臣以為,日俄不過虛張聲勢而已,不必過于憂慮。”
左季皋見仁曦給余上華的話說得意有所動,不由得心下著忙,趕緊說道:“啟奏皇太后皇上!余御史一介文臣,素不知兵。其所言多為風聞,并非實情!還請皇太后皇上明察!”
“噢?那么左大人說說,日俄現在我大乾周邊。水陸共有多少兵馬?”仁曦太后不動聲色的問道。
“這個…”左季皋一下子給問住了,登時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對于西北和東南的軍情,左季皋的確是所知不詳,西北的情況他能熟悉一些,但只是伊犁俄軍兵力的情況。再多的便不知道了,因為具體負責戰事的一直是劉金堂張曜金順等部將。情況也是他們最熟悉,他這個全軍主帥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
至于東南海防的情況和日本的軍備情形。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