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次他上的這份不讓軍機大臣們看到的“專折密奏”,說白了,無非是想要告誡兩位皇太后不要干涉俄隊進入日本的事,免得惹得俄國不高興,誤了他的西征大業!
雖然純親王和敬親王都明白左季皋的用心,但是當著兩位皇太后的面,他們是不能明說的,盡管他們也知道,兩位皇太后對左季皋的想法,未必心里不清楚。
果然,不等敬親王和純親王說話,仁曦便先開言道:“左季皋折子上說的不管日本的閑事兒,是怕誤了西征大計,可日本近在肘腋,出讓給俄國的,又是北海道這么一大片的地方兒,且又鄰近苦兀(庫頁島),現下苦兀已經被俄國人占去了,咱們大乾一直在交涉這事兒,不得要領,俄國人要再占了北海道,可就連成了一片,將咱們大乾圍上了!這事兒咱們大乾明面上可以擺著說不管,但底下頭絕不能不管!”
“我聽說日本頗多良港,俄國人要是點了北海道,把鐵甲兵輪開來一些,咱們大乾海疆萬里,可就處處受制于人了,這個事兒,一定不能讓俄國人成了!”仁泰皇太后看著唯唯喏喏的兩位輔政親王,聲音趨轉嚴厲。
“臣遵旨!”敬親王和純親王趕緊跪下應道。
“六爺七爺起來吧!這回是咱們私底下議一議,不必拘禮。”仁泰皇太后和顏悅色的說道,“事關重大,為防消息泄漏。是以才在晚上叫你們兩位過來。擾了你們兩位安歇。還請你們兩位體諒我們姐妹的難處。”
“臣等明白皇太后的苦心!”敬親王起身答道。
“六爺,七爺,左季皋的這份密奏,我們姐妹明面兒上就準了他所請,但這底下該怎么做,我想你們二位心里應該有個譜兒吧?”仁曦問道。
“回皇太后的話,臣以為,若要俄軍不在日本久駐。可暗中接濟西鄉隆盛叛軍,使日人內亂持久,再就是以列國在日利益為由,引入多國干涉,如此俄日皆受損耗,于我大乾最為有利。”敬親王答道。
“六爺說的是,我們姐妹也是這個想法。”仁曦和仁泰相視一笑,“只是這事兒,是見不得光的,需要做得隱秘才是。”
“皇太后圣明。”兩位親王齊聲答道。
“其實日本內亂。林文襄在世時,便早已預料到了。并打算利用日本內亂,削弱其國力,永除大患,文文忠當年也是深以為然,六爺和七爺應該知道這事兒,只是如今他們兩個都不在了,但事關國運,不可人亡政息,所以還請六爺和七爺辛苦擔待些。”仁曦接著說道,“文文忠臨終所上遺折中稱林文襄在日本布下了一著暗棋,這事兒,林文襄和文文忠生前,應該和你們二位交待過吧?”
敬親王和純親王身子一顫,“皇太后所言正是,確有其事。”敬親王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林文襄生前安排有一人,打入日本薩摩藩,助西鄉隆盛起事,此人文武全才,現在西鄉隆盛軍中擔任參軍一職,西鄉軍自起兵以來,每戰皆勝,皆此人贊畫之力。”
“他叫林逸青,是嗎?聽說是林文襄失散多年的雙生弟弟?”仁曦不動聲色的問道。
“回皇太后的話,臣曾派人去查過林氏宗譜,未見有此人記載。臣曾給兩江督臣沈佑鄲去信詢問,蓋沈佑鄲為林文襄姑丈,林文襄為姑母自小養成,親如生身父母,當知端的,沈佑鄲回信稱似有其事,其妻林普晴言林文襄生時,有一雙生兄弟,然出生當日恰逢風雨大作,雷電擊碎窗欞,而后嬰兒便不知所蹤,遍尋不得,甚可怪也,以其事過于妖異,是以宗譜不錄。”敬親王答道,“只是不知多年之后,林文襄如何尋得親弟,又如何使他潛伏在日本。”
“六爺,七爺,這人你們見過沒有?”仁泰皇太后突然問道。
“回皇太后的話,文文忠去世當日,此人曾潛來京城,面見文文忠,臣和七爺在文文中家中見過此人,的確相貌同林文襄一模一樣,只是因在外過久,風霜雨雪之故,面容較林文襄黑瘦些,但極是英悍,也是一表人才。”敬親王小心的回答道,偷眼看了一下純親王。
“七爺,這人你也見著了?”仁曦皇太后的眉毛揚了一揚。
“回皇太后的話,臣也見著了此人,正如六兄所言,同林文襄生得一模一樣,以相貌觀之,二人當確是雙生兄弟無疑。”純親王答道。
“此人能暗伏日本多年,為其兄強助,也是個忠義之人呢,不愧為林門之后。”仁曦太后感嘆道,“其能指揮叛軍連番大勝,日本政府險些倒臺,其將略只怕還在林文襄之上。”
“皇太后說的是。”敬親王和純親王一齊說道。
“如此人才,若能早日回歸,我大乾可又得一能臣良將。”仁泰皇太后平靜的說道,“只是若是俄軍入日,只怕他便要和俄軍大戰一場了,不知他能否勝得了俄軍?若是為俄軍所傷,反為不美。”
“皇太后所言極是,臣等當努力設法,保得此人周全。”敬親王明白仁泰皇太后這番話是什么意思,趕緊回答道。
看到敬親王完全領會了自己的意思,仁泰皇太后沖仁曦皇太后微微一笑。
又談了一會兒之后,兩位親王便告辭而出,目送兩位親王的身影消失之后,仁曦皇太后拿起文博川留下的遺折又看了一會兒,目光落在林逸青的名字上,久久不去。
“這削日大計就此功成,只可惜他回國之后,這功勞只能先記在帳上了。”仁泰皇太后明白仁曦皇太后心里在想什么,微笑著說道。
仁曦皇太后聽了她的話,也是會心的一笑:“盼他早日功成回國吧!”
窗外傳來陣陣鶴鳴聲。兩位皇太后不約而同的轉頭望去。赫然看到數只白鶴立于大殿脊背之上。正引頸對月而鳴。
“白鶴來翔,吉兆也,估計不久便會有好消息了。”仁曦太后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
9079年(大乾光旭五年,日本明治十二年)10月12日,日本,大阪,薩摩軍參謀本營。
“大將軍。政府借兵露西亞的消息已經證實了,露西亞軍昨日已然進入了東京。”筱原國干看著坐在那里面色陰郁的西鄉隆盛,沉聲說道。
西鄉隆盛沉吟良久,方才嘆息道:“想不到…和露西亞人的決戰,這么早就開始了啊!”
聽到西鄉隆盛的嘆息,在座的薩摩軍諸將全都默默無語。
過了好一會兒,西鄉隆盛的弟弟西鄉小兵衛問道:“露軍來得如此之快,難道是政府早有預謀,同露人接洽?政府究竟給予露人何等好處,令露人如此快便發兵前來?”
“聽說是政府暗中將北海道的土地割讓給了露西亞。換得露西亞出兵。”野村忍介說道,“想不到奸臣為了撲滅我等勤王之師。竟然無恥的出賣國家權益!”
“不知這是誰人的主意?若是被我抓到,定當將其碎尸萬段!”池上四郎猛地拔出刀來,恨聲道。
“只怕是伊藤博文的主意吧?…”宮崎八郎嘆息道。
“不是,是巖倉具視的主意,伊藤博文只是沒有反對而已。”一個清朗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西鄉隆盛和薩摩軍眾將轉頭望去,看到林逸青一手拎著一枝步槍,腰插短刀,手里拎著一個布口袋,和幾名奇兵隊員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西鄉隆盛注意到林逸青手中的布口袋一個勁的向外滴著血,不由得暗暗心驚。
“是巖倉具視的主意?”筱原國干驚問道。
“對。”林逸青肯定的點了點頭。
“這當中究竟詳情如何?”西鄉隆盛問道,直到現在,他仍然不敢相信,明治政府能夠做出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來。
“賊軍自被我軍打得大敗之后,兵無戰心,群情震恐,奸臣巖倉具視為挽回敗局,遂向天皇陛下提議,借兵外國,朝中大臣多有贊同者,建議向英法米獨等國借兵者均有,唯巖倉具視力排眾議,建議向露西亞借兵。”林逸青說道,“至于交換條件,則是日本出讓北海道全部土地給俄國,俄國則派出所謂‘志愿軍’十萬人,前來與我軍作戰。”
“十萬人…”聽到林逸青的話,薩摩眾將當中的有不少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所謂的‘志愿軍’,應該是掩人耳目之舉吧?我估計應該全是現役軍人,只不過為防他國干涉,故而用這樣的名頭,以示民間人士為圖重利,自愿之行為。”曾游歷歐洲的村田新八對“志愿軍”是怎么回事顯然知道得很是清楚,冷笑著說道。
“巖倉具視…如此作為,不怕消息傳出,為天下人指為國賊嗎?…”西鄉隆盛喃喃道。
“大將軍說的是,所以現在公開的消息是,露國政府應日本政府之邀,派志愿軍進入日本,助日本政府平叛,并未言及出讓土地一事。”林逸青說道,“出讓北海道的消息,是我們在東京的情報人員冒死打探得知,以電報傳來。”
“如此說來,露軍只怕不日便會到來吧?”筱原國干面有憂色的說道。
“露軍已經來了。”林逸青說著,將手中的布口袋解開,拋落在了地板上,口袋中立時滾落出了三顆血淋淋的人頭出來,還有幾個大檐軍帽。
看到這幾顆明顯是卷發的白人的人頭,西鄉隆盛和薩摩諸將全都面色一變。
“聽聞賊軍這幾日將有異動,我便帶隊去名古屋方向一帶前線查看,途中便遭遇到了一隊露軍。”林逸青說道,“這便是露軍軍官的首級。”
“露軍已然到了名古屋?”筱原國干大驚道。
“對。”林逸青點了點頭,“露軍由其本國海軍護送前來,所以速度很快。現下前沿賊軍各處要地。已均有俄軍進駐。另外。在長崎之大山君來電,長崎港之露艦,不知何故,三日前全部起碇出港,不知所往,估計是去同本國海軍會合了。”
聽了林逸青的匯報,西鄉隆盛面沉如水,他緩緩起身。來到了地上的俄軍首級面前,俯下身子,撿起了一頂大檐軍帽,拿在手中看了起來。
這頂帽子還很完整,只是沾滿了腦血,顯得骯臟可怖,西鄉隆盛仔細看著帽徽,確定了這是一位俄軍上尉的軍帽,不由得發出了一聲粗重的喘息。
“天皇陛下,你…難道真的不知道。這么做會帶來什么樣的禍患嗎?”西鄉隆盛低聲道,雖然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屋子里的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咱們便放手同露軍大戰一場好了!”筱原國干大聲道。
筱原國干話一出口,便立時有多名薩摩武士大聲應喝起來。
就在眾人話音剛落之際,窗外的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悶雷般的轟響。
西鄉隆盛猛地轉身,快步來到窗前,向遠處望去,看到名古屋方向那里,遠遠的傳來了道道紅光。
“這是名古屋之露軍已然出動,來進攻大阪了,”林逸青說道,“他們在炮擊我軍的陣地。”
“我軍可有準備?”筱原國干急忙問道。
“我已經命令勇作所部在那里等著他們了。”林逸青冷笑了一聲,“先讓他們嘗嘗我軍的厲害再說!”
掩蔽室中,上原勇作對外面陣陣俄軍炮兵射出的炮彈的爆炸聲充耳不聞,他的腦海中,始終浮現著夏美的身影。
“理想沒有了可以再立,可是沒有愛情,活著還有什么快樂可言?”
這是他從一本書里第一次看到的話。
那個淡淡的如同月光的美麗而優雅的影子慢慢映現在他的心靈深處,那是秀美瑩白的梳著長發的野津夏美,她正低垂著長目一言不發地立在那里。感受那種純凈的如同淡淡陽光般溫暖的美,因為對方的美而感受到自己正處在光明與愉悅當中,那種美妙的不可言喻的震撼是令人無法挪開眼睛的。即使在不相見的時刻刻意去忘記,可是只要那個美麗的影子一出現,就還是會被她不由自主的吸引,再兇狠再狂暴的心靈也變得溫柔起來,變得一心只想掃過對方的眼簾,把對方的美好與純凈盡收眼底。即使是世俗所稱道的美,在她那里也是污濁的不堪提起的了。
在第一眼看見她的剎那,上原勇作就深信她的美是屬于自己的,他一刻也不想她自己。她越是離開自己,他就越是想得到她,越是想她就越是感到在那潔白的襯衣下有一股溫暖的磁性氣息在致命地吸引自己,令他一看見她的臉就透不過氣來,只想狠狠地抱住她,把她狠狠地掐進血里肉里想馬上瘋狂地占有她。可是在想瘋狂得到的同時,那種巨大的什么也得不到的恐懼的空虛突然又制止了他,那種奇妙的極奇嬌嫩的東西就在他眼前,她微笑著在他面前走過,那高傲的美麗直逼他的雙眼,可是他卻不敢造次,內心在心虛而瘋狂地顫抖,那種又或人心的掙扎還在繼續,說什么要在情場占據一個主動的位子,可是她的一個眼神,小指頭向他勾一下,他就要跪倒在她的腳下親吻她走過的土地,他不要這樣的奴隸似的沉醉,他可是個令薩摩全軍自豪不已的魔鬼少年呀!越是覺得她的可愛就越是覺得她的美,又或總在夜里不停地來襲卷他,那柔軟的帶著純凈與又或氣息的微張的紅唇在柔唇與柔唇之間輕輕摩擦,那無可抗拒的又或就在那柔軟的氣息之下,他迷醉了,他瘋狂地不顧一切的得到她,他要她做他的妻子,成為他孩子的母親。他迷上了她,他也要她迷上他,而且,這一切的瘋狂已經實現了。
現在的夏美,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
越是美好的越是能激起人的快樂感跟幸福感的東西就越是脆弱,可是在脆弱的同時又無比的誘惑人心,光想到她的純凈嬌嫩就讓他血脈噴張喘不過氣來。
自從他來到這里之后,已經四天沒有再見她了。當她慢慢走進家門時,當她慢慢抬起眼來看他時,那太像是一場永不再見的決別。當她慢慢走過他的身旁,他竟沒有再拉她的手。現在他閉起眼還能看得見她白嫩的臉一言不發地望著某個不知名處,那黑黑的黑海的眼睛在明亮地低垂下去,那一刻他竟然放開了她的手,他生怕他再多握一會兒,就不會再離開了。
在前線巡視的空檔,上原勇作就這樣瞬息萬變地思考著。
冷風吹了過來,熱汗也漸漸冷了下來,思緒又漸漸轉到現實的一面來,那么,為了她好,還是不要再去打擾她吧!畢竟現在為了她的處境著想,他都不該再纏著她了。她需要一個安全穩妥的環境,將她和他愛情的結晶生下來。
他現在的戰斗的意義,又多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