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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甄玉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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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大觀樓出來時,夜色已深。≦雜=志=蟲≦

  月朗星稀…

  賈元春與賈環說了好些話,包括當初說媒之事,并再次為之致歉。

  又說了好些幼時還未進宮之事,以及進宮之后,經歷的種種難事。

  還有對小皇子未來的擔憂…

  這些話,她從不曾與任何人說起。

  不愿與賈母王夫人等人說,是怕她們憑白擔心難過。

  更不可能與隆正帝說,皇帝日理萬機,哪里有心思聽這些絮叨之事?

  怕說兩句就厭煩了。

  所以,這些年來,這些事,一直如同巨石一般,壓在她心頭,壓的她幾乎喘息不過氣來。

  今日,終于能一吐為快了。

  對于這個一手支撐起賈家門楣的幼弟,賈元春打心底里信服。

  因為見過世面開闊眼界的她,知道這是何等的艱難,不易。

  也正因為如此,才更顯得賈環的能為,是何等的出眾。

  在這個家里,尤其是在賈環跟前,賈元春感到出奇的心安,踏實。

  她甚至沒等到賈環的回應,沒等到賈環的承諾,在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久之后,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她已經太久沒這樣寧靜的入睡…

  在賈元春睡著后,賈環又看了看小皇子,見他也睡著了,便叮囑抱琴和昭容們好生服侍著,也離去了。

  他確實沒想到,賈元春心思那樣的細膩柔軟,在深宮里煎熬了這么多年,居然沒有染上太多宮中的怨戾之氣。

  這確實不易,也十分難得。

  只是,正因為如此,也能想到,她在宮里過的是怎樣的不愉快。

  出淤泥而不染的代價,便是步履維艱。

  “呼…”

  輕吐息一聲,賈環就著月色,往外走去。

  心里打定主意,日后盡量多請賈元春回家省親吧。

  再請宗室宗正孝康親王,多照應一下小皇子。

  盡管如此,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天家之事,哪怕是他,也不敢再深入進去。

  秋夜的大觀園,靜謐的連蟬鳴聲都沒有。

  竹橋下,河道里緩緩流淌的河水,倒映著天上的繁星。

  星星點點,月華清寒。

  “三哥哥…”

  一道輕幽的喚聲,止住了賈環過橋的步伐。

  他緩緩轉過身,看著身后那道消瘦的身影,眼中閃過一抹愧色。

  正是之前,于朱樓上與他遙遙相望的那人。

  甄家四姑娘,甄玉嬛。

  “四妹妹,還沒歇息嗎?”

  賈環壓下心底的歉意,含笑輕聲問道。

  甄玉嬛相貌極美,又著一身白衣。

  雖然有皇親在身,不好穿孝,可奉圣夫人仙逝,她心中傷痛,亦不好穿紅著綠。

  只能以一身白裳盡心,卻愈發顯得玲瓏動人。

  讓這樣一個女子,嫁給贏歷那個混帳,賈環心中都不落忍。

  只是…

  “我睡不著,便出來走走。”

  甄玉嬛提著一只風燈,緩緩走來,聲音愈發清幽。

  看著她消瘦了許多的面龐,賈環嘆息一聲,道:“四妹妹,宮里之事…”

  賈環甚至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甄玉嬛與東宮贏歷的親事,是奉圣夫人和太上皇定下來的,這樁親事,便如同賈環與贏杏兒的關系一般,連隆正帝都翻不了盤。

  賈環就更無能為力,只能拖著。

  但拖著,也不是法子。

  因為江南甄家的情況,每況愈下…

  “三哥哥,宮里,還認可當初定下的婚事嗎?”

  甄玉嬛眼中凄苦,聲音更憔悴,輕聲問道。

  賈環沉默了稍許,道:“認,是一定認的。

  只是…

  四妹妹,我不瞞你,東宮如今的處境,極不好。

  雖然還能拖幾年,但只要再有新皇子降生,他的位置就極難保住。

  這時候,你若進宮,怕日后…難免受到牽連。

  我的意思是,能拖些日子,就盡量多拖些日子。

  拖到后面,未嘗沒有轉機。

  我受奉圣夫人大恩,又答應過她老人家,定會照顧好妹妹的。

  我不能眼看著你落入火坑。”

  甄玉嬛聞言,凄然一笑,道:“妹妹謝過三哥哥的好意,只是,妹妹拖得,甄家,卻拖不起了…”

  “怎么說?”

  賈環聞言一怔,他是知道甄家日子越來越難過的,但具體怎么難過,他還真不大清楚。

  甄家有奉圣夫人在時,舒坦日子過的久了,習慣捧高踩低跟著順風走。

  義忠親王勢大時,甄家交好義忠親王。

  等義忠親王倒臺后,甄家又交好忠順親王。

  這些年來,不知給忠順親王輸送了多少利益,又不將當年式微的隆正帝放在眼里…

  總之,政治站隊沒一次站對過。

  奉圣夫人在時,不管如何,隆正帝總要給予二分薄面。

  可奉圣夫人薨了后…

  不用想都知道甄家要倒霉了。

  這也是奉圣夫人急著將甄玉嬛送入宮中的緣故。

  聽賈環相問,甄玉嬛垂下臻首,輕聲道:“家里來信,說甄家已經不住甄園了…”

  甄園,是太上皇為給奉圣夫人養老特意敕造。

  以紫金山為后山,以玄武湖為內湖,氣魄之宏大,風景之瑰麗,舉世罕有。

  甄家為江南第一家,甄園便是其獨一無二的象征。

  然而如今,甄家竟搬離了甄園。

  這是極兇險的一步,果不其然…

  “雖然,還未被抄家,可已經有錦衣軍,封查了甄家所有的家當,登記造冊。

  要抵甄家這些年在國庫中欠下的虧空。

  大哥說,若沒有轉機的話,甄家,就要完了…”

  甄玉嬛啜泣道。

  這對她太殘忍了,整個家族的命運,都壓在她一人肩頭。

  她今年,才不到十五啊…

  賈環撓了撓頭,又想起當初奉圣夫人之恩。

  當年賈環之身下江南,若沒有奉圣夫人安排了烏遠相護,他在江南之行就兇多吉少。

  更不用說去西域時,又是在最危機之時,被烏遠相救。

  這些算起來,都與奉圣夫人有因果關系。

  而奉圣夫人之所以將堂堂一武宗相贈,不就是為了結一份善緣,以備甄家今日之難嗎?

  有恩不報,怕是良心難安。

  況且…

  “四妹妹,甄家那里你不用擔心。

  明天我會派人去江南,保護甄家人不被人欺辱了去。

  下月初六是我大婚之日,等下下個月,就可以讓家兄,與甄家二姑娘成親。

  甄家被抄家,就讓他們抄了去吧,了了因果也好。

  我二兄給甄家的聘禮,足夠甄家一門生活了。

  再買些良田,日后耕讀傳家,總有東山再起之日。

  不用你委曲求全。”

  賈環柔聲說道。

  甄玉嬛聞言,怔怔的看著賈環,似有些不信道:“三哥哥,你真的能…可宮里…”

  “宮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去處理就是。

  你年紀還小,好好生活就好,沒有讓你承擔這樣重擔子的道理。

  平日里也不用總拘在含芳閣里,多出來和園子里的姊妹們說笑聊天。

  瞧你才來都中沒幾個月,都瘦了這么多…

  你哭什么?”

  賈環話沒說完,就哭笑不得的道。

  甄玉嬛眼中淚水涔涔流下,眼睛眨也不眨靜靜的看著賈環。

  似要將此夜此月,斯景斯人,深刻心底。

  翌日清晨。

  寧國府,寧安堂,后宅。

  賈蘭正襟危坐于客位,眼觀鼻,鼻觀口。

  無視在他周邊旋轉,不懷好意打量他的小吉祥。

  “蘭哥兒,把朱二丫交出來!不然,仔細你的好皮!”

  小吉祥兇巴巴的威脅道。

  她清早起來與賈環一起晨練,如今身上還穿著勁服,背著把寶劍…

  賈蘭眼皮都不敢抬,有些郁悶道:“小吉祥三嬸,二丫就在家里,何來交出來之說?”

  小吉祥“獰笑”道:“你還敢狡辯!她現在都不敢出來耍百戲了,都是你不讓!”

  賈蘭無奈道:“小吉祥三嬸,二丫現在是我的跟前人,如何還能拋頭露面耍百戲?”

  “好哇!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蘭哥兒!”

  小吉祥氣的哇哇叫道:“你白三嬸沒跟你三叔前,就喜歡做匠工,跟了你三叔后,也沒見你三叔拘著她,不讓她再做匠工!

  你小小年紀,竟然滿腦門子想做迂夫子,規矩比你三叔還大,拘著二丫不許她耍百戲!

  看我不教訓你!”

  賈蘭見小吉祥張牙舞爪的要揍他,忙起身賠笑道:“三嬸三嬸,真不是我不許二丫耍百戲,她要喜歡,自然可以耍。不信,你自己去問她!”

  小吉祥哼了聲,道:“那她為何不來耍子了?”

  賈蘭捏了捏眉心,解釋道:“是二丫自己,還有她娘,都不愿再耍百戲了。

  說到底,百戲是賤…百戲是極辛苦也極容易受傷的。

  不怕萬一就怕一萬,您也知道,為了學百戲,二丫小時吃了多少苦。

  當初是為了討生活,不得已而為之。

  如今跟了我,我自然不能再讓她吃這份苦…”

  小吉祥聞言,面色稍緩,撇了撇嘴,道:“還看不出,你倒還會疼人…不過,二丫若是自己想耍百戲,你可不能攔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個小學究!”

  賈蘭苦笑不已,連連點頭道:“是是,謹遵三嬸吩咐。”

  小吉祥才不吃這套,“哼”了聲,還要再說什么,卻見賈環換了身清爽的衣服出來,忙一吐舌頭,一溜煙兒的跑了。

  “三叔。”

  賈蘭規規矩矩的給賈環請安道。

  賈環喝了口清茶后,看了眼賈蘭,應了聲,道:“這么一大早,什么事?”

  賈蘭道:“是先生讓侄兒替他謝謝三叔當日援手之恩。”

  賈環嗤笑了聲,道:“張廷玉真他娘的是個窮酸,老子幫了他老大的忙,他連登門道謝都不來,打發我侄子來給我道謝。

  這是什么道理?

  他是掏不起禮錢還是怎么的?”

  賈蘭臉色一陣青紅,干巴巴的解釋道:“三叔,先生不是不知禮,實在是…先生的身份,不方便來見三叔,不然的話,物議太盛。

  三叔您…”

  “行了!”

  賈環沒好氣的喝道:“你小子到底姓賈還是姓張?吃里扒外!

  說吧,張衡臣那老小子,賊精賊精的,若不是想算計老子,會打發你來這一趟?

  老子救他不止一天了,今兒才想起來道謝?”

  賈蘭聞言,徹底蔫兒了,垂頭喪氣道:“三叔,侄兒就是替先生傳個話,不是向著外邊。”

  賈環哼了聲,道:“有話快說,老子沒功夫和那些狗皮倒灶就會算計我的王八蛋扯淡!”

  賈蘭抽了抽嘴角,道:“三叔,因先生身份不好與三叔私會,所以讓侄兒替他請教三叔,三叔之前計劃的銀行一事,何時開啟?”

  賈環聞言,哈哈笑道:“我說他打的什么主意,八成是戶部沒銀子了吧?”

  賈蘭崇敬的看著賈環,道:“三叔,您怎么知道?”

  賈環冷笑道:“不是缺銀子花,被逼的狠了,張衡臣能想起讓你來尋我?我殺了他情同父子的老師,他不恨我才怪。

  也是奇了,我聽說靠著在江南倒賣糧食一局,他把那些土豪士紳的銀子套了個七七八八,足足有一二千萬兩銀子,他這就花完了?

  別是在哄我,想賴我的賬吧?”

  賈蘭老實道:“先生說,為了祭天和犒賞大軍,還有一連串的封爵,銀子花的海了去了。

  這方面偏又省不得,不能讓士卒們流了血,回來再流淚…

  還有遷移流民去西域,災區來年開春的種子和耕牛,都不是能節省的,四處都是花錢的地兒,國庫里又能跑耗子了。”

  賈環笑道:“張廷玉被宮里擺了一道,顧千秋一門死的精光,他就沒什么怨望?還這么兢兢業業的處理公務做什么?”

  賈蘭搖頭道:“侄兒沒聽先生說過這些,不過先生近來瘦了好多,一心撲在朝事上,師母跟侄兒說了好幾次,讓侄兒勸勸先生。可侄兒只一提,先生就笑著岔開話頭。”

  賈環笑道:“我聽說如今你一天里倒有一大半時間在張家待著,你小子…罷了,你要走武路,我還可以照應你一些。既然你想走文官一途,跟著張廷玉也好。

  不過,你明白的告訴張衡臣,銀行的事,我不準備再搞了。

  賈家樹大招風,我也沒他那么心地無私,在我心里,啥也沒家人重要。

  至于銀子之事…

  他欠我那五百萬兩銀子,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年我就不同他要賬了。

  不過你讓他也上點心,我這一成親,后面就該生兒子了。

  有了親兒子,你這和我不一心的侄子就要靠后站了。

  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容易。

  之前連老婆的嫁妝都貼出去了,實在沒銀子使了。

  給他三年時間,趕緊想辦法把我賈家借給朝廷的銀子還回來。

  不然,我帶著全家老小跑宮里吃飯去,他若不信就試著。”

  賈蘭聞言,小臉抽抽著,道:“三叔,您之前不是讓侄兒跟著蕓二哥多學點經濟之道嗎?所以侄兒看了看三叔您這里上兩月的流水…

  三叔,您一個月就進帳小二十多萬兩,蕓二哥說這還只是一部分。

  您這樣的都沒飯吃,要去宮里吃飯,還讓其他人怎么活啊?”

  賈環聞言,笑罵道:“小王八蛋,說你吃里扒外還真不冤枉你!老子賣了多少家當,一月才進二十萬兩,可我要養活多少人?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下去再去你蕓二哥那里看看,家里一個月要開支多少銀子。

  老子馬上就要娶親了,一娶還是倆,能不趕緊要賬嗎?

  就這么跟張廷玉說,記住了沒有?”

  “是。”

  賈蘭垂頭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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