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這句話,出自春秋時期成書的《禮記》。自秦漢以來,對這句話的解釋都是“庶人沒有資格受禮遇,大夫擁有特權不受刑”。
聽起來似乎很沒人性,很不公平,但是,在這個時代的人眼中,這句話是沒有錯誤的。
宋人以為出一個士大夫很不容易,需要積極地保護,培育,讓他為這個國家和種族發揮更大的作用,帶來更多的好處。
至于庶人,只要婦人懷胎十月就能誕生一個,因此普遍,所以就顯不出重要性來。
數量稀少的士大夫需要保護,而數量龐大的庶人人群就需要用嚴苛的律法來統治他們,讓這個國家保持穩定。
火兒聽了王安石的那句話之后搖搖頭道:“我們沒你那么好的運氣,要是因為我的過錯,致使六七百人死于非命,我受到的懲罰可能會很重…”
王安石背著手瞅著隱沒在山間的軍火庫道:“你哈密對士大夫的尊敬顯示在財富上,而大宋對士大夫的優待不僅僅是財富還有無數的特權。”
火兒笑道:“我不喜歡特權,事實上特權這東西不好,就像這將作營,平日里不允許有外人進出的,這樣就能很好地保持將作營的安靜和安全,保證不會有泄密的機會。
今日您進來了,世上就多了一個了解火藥制作和安全生產的人,這對哈密是非常不利的。“
王安石點點頭道:“這話不假,如果不是因為老夫造孽,致使六百余人化為飛灰,老夫也不會強人所難的要求參觀將作監。
如果不是有老夫以六百多條生命向哈密王陳情,哈密王也不會準許我進入將作監。
都說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時間不等人啊,新式火藥的發現,讓我大宋第一次能夠站在優勢地位面對契丹,西夏大軍。
大宋的每一個重臣都知道,一旦火藥裝備了我大宋邊軍,自開國以來的敵國壓力就會消弭于無形。
僅僅是節省下的軍費,不論是用于河工,漕運,開荒,整修水利,修建馳道,就能讓大宋的皇室到百姓全部受益。
因此,哈密之行,老夫不得不來,即便是厚顏無恥也要知曉如何安全生產火藥。
因此,老夫只看火藥作坊,至于哈密國其余機要,老夫即便是看到了也會視而不見。”
火兒嘆息一聲道:“安石先生走馬觀花恐怕依舊無濟于事,哈密國有火藥作坊管理機要,先生可以一觀。”
王安石拱手道;“多謝大匠,安石此次前來,并非要哈密國現成的管理機要,而是準備親自結合大宋的實際編篡一本,如此才不算空入寶山。”
火兒看著王安石再次拱手道:“剛才心中還對先生多有不敬,現在知道先生的志向,鐵火佩服。
只是先生想要重新編篡一本安全機要,恐怕非一日之功,這需要先生了解火藥的所有特性,還要熟練地掌握所有制作工藝,唯有如此才能成書。”
王安石笑道:“老夫正有此意,這些時日就留在火藥作坊,就有勞大匠了。”
火兒笑道:“既然先生有意,某家怎么不同意,大王雖然只簽發了一日令,如果先生只是留在火藥作坊,這個主某家還是能做得。”
王安石再次拜謝,與火兒繼續參觀火藥作坊,竟有樂此不疲之感。
同樣有這種感覺的還有穆辛。
隨著他對哈密國的了解日益加深,越發對這個新興的國度感興趣。
為了給自己留出一段安全的學習期限,他下令所有的武士們不得輕易離開駐地,不得隨意在哈密國制造事端。
他桌案上的紙張越發的厚實了,在他看來,哈密強盛的根本不在錢糧的多少,而在于所有人都努力恪守的秩序上。
在這一點上,哈密國做的非常出色。
軍人就是軍人,他們不參與農業生產,也不參與商賈買賣,更不會與人做工,他們的任務就是苦練殺敵本領,研究陣戰之術。
文官就是文官,他們對軍事從不過問,除了負責軍隊繁瑣的后勤之外,再和軍隊沒有瓜葛。
最讓穆辛難過的是,在哈密國看不到宗教干政的影子,雖然清香城的人都會在固定的日子去后山的大雷音寺上香求菩薩。
可是,回到清香城之后他們似乎就忘記了宗教的存在,信奉宗教對他們來說是習慣而非信仰。
他曾經試探性的問過一些明顯信奉過神教的人,想聽聽他們對神教的看法。
很可惜,這些人除了依舊保持對神靈的敬畏之外,再無實際性的行動。
或者說,他們不僅僅信奉天神,也信奉菩薩,也信奉元始天尊,更信奉自己的祖先。
這樣的信徒可就太糟糕了。
他們什么都信,這也說明他們什么都不信,是所有信徒中最糟糕的…
無知不可怕,相反無知的信徒才是最好的信徒,只有無知的人,神教才有可能把他們灌輸成狂信徒,有了狂信徒,神教才有發展的余地。
聰明人一般都多疑,他們不會輕易地相信一種現象,比無知者會多一點思考,就這一點點思考,在信仰上就會產生非常大的偏差。
穆辛的研究方向已經有了變化,剛開始的時候他對哈密國出現的各種新式器具非常的狂熱。
直到他發現憑他一個人根本就沒辦法將哈密的新氣象解讀完全,就干脆放棄了對新式器具的研究,開始從根本上解讀哈密國。
研究社會,其實就是一個研究人的過程。
他徹底的解讀過孟元直,解讀過歐陽修,甚至連黃元壽這些二級官吏都研究過。
沒有發現有什么過人之處。
因此,他不得不把目光重點放在鐵心源,以及鐵心源的兄弟們身上。
哈密國能有現在,是一個集體努力的結果,穆辛不相信一個人建立一個國家這樣荒誕的事情。
然而,無數的事實都告訴他,加密國就是鐵心源一個人建立起來的。
中間或許還有孟元直的功勞,可是…
穆辛長嘆一聲,丟下部下收集來的情報,看著頭頂陰沉沉的天空一言不發。
過了很久,春雨都落下來了,穆辛才低下頭,擦拭掉臉上的雨水苦笑道:“看來真的是我的錯,我就不該把這小子從東京帶出來。
在東京,他就是一只被困在籠子里的獒犬,只有來到西域這片無法無天的土地上,這只離開了藩籬的獒犬才會變成野狗,最終從廝殺中變成野狼,現在,這家伙已經是一頭兇勐的狼王了。”
哈密的春雨冷冰冰的,站在春雨里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渾身冰冷。
小院子的墻角有一枝清香樹苗正頑強的從墻根生長出來,努力的伸展著葉片,接納更多的雨水。
穆辛走過去,手上輕輕用力,那株清香樹苗就被他從松軟的土里拔了出來。
穆辛看著手上的樹苗自言自語道:“果然,幼苗期的敵人是最好清除的。”
隨手丟掉幼苗,穆辛走進了屋子,換掉濕衣裳就坐在床頭瞅著外面的春雨淅淅瀝瀝的下著。
“長老,阿丹的使者進了清香城!”
阿達西而猶豫了良久還是打破了穆辛的沉靜。
“哦,阿丹如今應該是喀喇汗的王了,他想干什么?是來下戰書的嗎?”
阿達西而咬咬牙道:“是來要求通商的。”
穆辛嘆口氣道:“阿丹難道忘記鐵心源把他當不潔之物豢養的事情了嗎?”
阿達西而搖頭道:“;來的是迪伊思那個老巫婆。”
穆辛笑道:“既然迪伊思來了,那么,這個主意一定是阿伊莎的。
能讓阿丹忍辱負重吞下這口惡氣的人,只有阿伊莎。“
阿達西而咬著牙道:“喀喇汗國剛剛戰死了八萬多武士,他們怎么能…”
穆辛擺擺手道:“阿伊莎這樣做是對的,哈密國獲得了開國以來的第一場大勝,如今兵力正盛,喀喇汗國再發起一場戰爭沒有任何的好處。
更何況,為了樓蘭之戰,我們抽空了喀喇汗國的國力,現在,喀喇汗國需要休息,而不是戰爭。
哈密國在西域沒有朋友,不論是契丹國,還是西夏國,亦或是高原上的吐蕃人都對哈密國的富饒垂涎三尺。
戰爭總會起來的,不是契丹國攻打哈密,就是西夏國攻打哈密,那個時候,才是喀喇汗國出手的好時候。”
阿達西而沒有想到穆辛竟然會夸獎阿伊莎,他說出來的話也似乎非常的有道理。
穆辛笑著敲敲桌子道:“你是不是認為我應該隱忍,不該過早的向哈密發起進攻?”
阿達西而艱難的點點頭。
穆辛苦笑道:“待時而動,這是一個很好地習慣,只可惜,這個習慣只屬于少年人,不屬于我這種過今天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活著的老家伙。
我原以為哈密國才建立起來數年而已,在國家層面上來說只是一顆幼苗,誰料到,這顆幼苗生長的太迅速了,幾年時間就已經生長成了一棵大樹。
阿丹和阿伊莎的治國本領趕不上鐵心源,阿達西而,阿伊莎的辦法對付一般人應該是一個很好的主意。
拖延時間,對鐵心源來說太有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