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辛進入胡楊城的時候心中無限的悲涼。
這座美麗的新興城市里見不到新月標志,最美麗的建筑不是寺廟,而是一個個高大的酒樓。
走在街上,聽不見禮拜堂傳來誦經冗長的鼻音,更沒有戴著花帽子的英俊少年在市場上嬉戲,
婦人們穿著各種各樣的奇裝異服,不知羞恥的裸露著臉龐在人群里媚笑。
一個個喝的酩酊大醉的商賈坐在高樓上摟著嬌美的胡姬對樓下的人指指點點,很明顯,這里面有很多大食人。
這是無法容忍的,穆辛握緊了長袍下的雙手,痛苦的無法自制。
賢人們費盡心思才制止的惡劣之花,如今,在哈密盡情的開放著。
穆辛清楚,大食人本性是嗜酒的,他們曾經給酒創造了一百多個名稱,并在詩歌里大加贊譽。
讓飲酒成為一種大眾最喜歡的習俗。
大賢歐麥爾及部分圣門弟子去跟穆圣說:“天神的使者啊!你給我們定出關于酒的法令吧!飲酒喪失理智又消耗資財。”
于是真主降下啟示,讓人們開始認識到酒的危害。一天,穆圣的弟子奧夫宴客,喝酒直到昏禮時間,結果禮拜時將經文念錯。
因此天神又降下啟示:“信道的人們啊!你們在酒醉的時候不要禮拜,直到你們知道自己所說的是什么話。”
后來又有一天,一些弟子們聚在一起喝酒,發生了斗毆事件,接著真主便降下禁酒的啟示,當時,有的大食人正在舉杯暢飲,聽到之后,立即將酒倒掉,將杯子摔了,將盛酒的器皿砸掉。
這需要天神禁止三遍的惡行,在哈密出現意味著什么,這是鐵心源在故意誘惑純潔的大食人。
他在用美酒帶來的熏醉感,用婦人帶來的征服感,用美食帶來的滿足感,讓大食人墮落。
在心里供奉神靈是一樁神圣的事情,嚴于律己是一種起碼的操守。
一個人想要用這些清規戒律把自己變得高尚起來非常的難,然而,想要墮落,只需要一杯酒,一口飯,一個美麗的婦人而已…
美酒的香味從酒樓上傳下來,美味的食物的味道更是如同魔鬼一般抓著穆辛身邊武士們的心。
在這種狀況下,手上只有清水和干餅子的武士們,吃起飯來就更加的索然無味。
一個醉醺醺的大食人從高樓上下來,無意中看到了阿達西而面前的清水和干餅子,不由得走上前來,熱情的擁抱著阿達西而道:“我的兄弟,這里是哈密國,不是在大食,在哈密國你就要享受這里所有的美妙事物,而不是繼續恪守枯燥的律條。
放心,天神的目光看不到哈密來!
哈哈,我是慷慨的布哈拉,所有見到我的大食兄弟都是有福的。
老板,把你這里最好的食物,最好的酒給我的兄弟們端上來,我要款待我遠道而來的兄弟,所有花銷算在我的賬上。“
說完話又熱情了擁抱了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憤怒到了極點的穆辛,而后用飽含感情的語調道:“好好享受這里的一切吧,我的兄弟,當你從一場大醉中醒來之后,你會發現,世界是如此的美妙。”
熱情的大食兄弟又一次和所有人進行了熱情的擁抱,親吻了每一個人的鼻子和額頭,這才戀戀不舍的簇擁著伺候自己的胡姬離開了簡陋的茶肆。
很明顯,這個大食人在胡楊城非常的有名,茶肆的老板笑呵呵的目睹了發生的所有事情。
然后拍拍手,就有無數提著籃子,頂著盤子的胡姬和漢家少女飛快的把食物擺滿了桌子。
一些嬌媚的胡姬還不斷的忽閃著大眼睛,希望能和這些看起來非常威武的駱駝客們有進一步的交流。
穆辛面無表情的提起酒壺,給每一個武士都倒了一杯酒,然后笑道:“喝吧,這是天神允許的,我們身處卡菲爾群中,就只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偽卡菲爾,天神會降罪給罪人,卻會有所區分。”
穆辛一杯又一杯的喝酒,其余的武士也端起酒杯慢慢的啜飲,也開始吃面前琳瑯滿目的美食。
穆辛喝了很多酒,臉色蒼白的厲害,即便是他的外形已經完全不像昔日的穆辛,一雙眼睛卻如地獄里爬上來的惡鬼,如果鐵心源在這里,他會一口咬定,這就是穆辛,并且立刻殺死他。
胡楊城里的閑漢很多,他們總是若有如無的觀察每一個大食人商人。
不僅僅是他們,那些穿著皂衣腰挎長刀的捕快,也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大食人的身上。
最讓他們無視的是宋人和漢人,西域人也不在他們觀察的范圍,契丹人和西夏人或許也能引來他們的一些警惕的目光,他們真正的監察重點絕對是大食人。
就這一點,就足以讓穆辛明白,鐵心源已經開始提防他了,這讓他喝著美酒的嘴里,又多了一絲苦澀。
一桌子的美食在武士們緩慢卻非常有力的進食速度下,很快就沒有了。
白胡子變成黑胡子的穆辛面帶笑容的拒絕了那些胡姬曖昧的暗示,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阿達西而,殺掉那個布哈拉,他是天神的敵人。”穆辛吩咐完之后就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不一會,房間里就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嘔吐聲。
阿達西而堅定的轉身離開了居住的地方,那個布哈拉既然在胡楊城是一個名人,他的蹤跡不難把握。
嘔吐完畢的穆辛,盤膝坐在地毯上仰起頭看著天空道:“這就是我一定要殺死鐵心源的原因,我的神!”
天亮之后,阿達西而回來了,對穆辛無奈的搖搖頭,在穆辛驚訝的目光下,阿達西而痛苦的道:“他就是一個暴食者,整個晚上,他身邊都圍繞著很多人,他們在一所巨大的房子里吃東西,一直吃到吃不下去,而后,他們就開始嘔吐,把吃進去的食物全部吐掉,然后喝酒,然后繼續吃,直到我回來的時候,他們的宴飲依舊在繼續…
這中間,我沒有任何機會無聲無息的殺掉他…而我們今天要離開胡楊城,向下一個目的地進發…“
穆辛憤怒的咆哮一聲,然后就緩緩地坐下,這是一件極為無奈的事情,如果他繼續在胡楊城停留一天,阿達西而一定能殺掉那個罪人的。
貪吃是一種罪孽深重的行為…一座城市一旦出現貪吃者,就離毀滅不遠了。
帶著這樣的一絲安慰,穆辛用賽義德的銘牌從胡楊城倒換了出行文書,離開了這座充滿了墮落氣息的城市。
胡楊城的西面是漫漫的黃沙,北面是一望無際的戈壁,南邊是大片大片的胡楊林,東面是那條新近才出現的胡楊河。
就是有了這條胡楊河,才開始有了胡楊城,有了胡楊城,胡楊地這片原定的糧食產區才有了一絲絲的商業氣息。
穆辛出了東門之后,就被大片的農田震驚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三月底的麥田里,麥苗剛剛探出地面,一望無際的鵝黃色綠毯鋪到了天邊。
一條亮晶晶的河流將這片毯子分成兩半,田野里滿是勤勞的農夫在地里辛勤的侍弄這些珍貴的禾苗。
在更遠的地方,一群群的人還在開墾新的農田,有工匠正在河邊安置巨大的水車,有官吏騎著馬四處巡視,來往不絕的馬車,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和城里那些靡廢的場景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對比。
穆辛特意走近了那些農人,那些工匠,那些官吏…
看到的場景讓他痛徹心扉。
工匠是宋人,官吏也是宋人,農人是回鶻人,放牧牛羊的是回鶻人,趕著馬車四處奔走的是西域人,他們愉快的嬉戲,干活,偶爾也會大聲的喝罵幾聲,勞動的場面熱烈而和諧,每一個人似乎都非常的愉快。
看到這一幕,穆辛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一絲血跡出現在嘴唇上。
在智者眼中,這普通的一幕里面蘊含的惡毒,很快就無所遁形。
醉生夢死的是來到哈密國的異族人,貪飲暴食的是異族人,揮金如土的是異族人。
而辛勤耕種的是哈密人,辛苦勞作的是哈密人,分派工作的是哈密人,控制國家的依舊是哈密人。
相比之下,那些醉生夢死的異族人對這些哈密人來說,就是一頭頭能夠帶來巨大財富的牲畜。
哈密人就是利用這些肥碩的牲畜,將西域各地的財富源源不斷的輸送到哈密來。
在看似公平的貿易下,那些異族人在不知不覺中充當了水渠的角色,讓財富之水滾滾奔流,全部流進了哈密人的湖泊。
會說漢話的異族人總能引起漢人的興趣,穆辛用一袋奶酪就打開了一群正在田地邊休憩的漢人嘴巴。
“為什么那些異族人能夠在城里享受,而你們卻只能在這里辛苦的干活,難道是哈密王在壓迫你們嗎?”
穆辛和煦的笑容溫文爾雅的儀態讓人發不起來火,一個嚼著干奶酪的老農笑道:“他們要是不享福,我們出產的東西賣給誰去?”
穆辛啞口無言。
另一個喜歡多嘴的少年更是大笑著道:“他們付了錢,這是他們該得的。我們干活賺到了錢,這也是我們該得的,等我們的錢積累的多了,我們自然能夠享受到他們無法享受的東西。
他們會把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拿來和我們交換,到時候,我們只要留在胡楊城,就能享受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還是他們自己送上門來的。”
穆辛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道:“年輕人,你說的真精辟啊。”
年輕人大大咧咧的往嘴里丟一塊干奶酪道:“這是我家大王說的,大王還說,等我們把豬養的足夠肥了,就可以殺豬吃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