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民夫把背上的冰塊剛剛取下來,一枝弩箭就貫穿了他的頭顱。
身體歪倒,被那塊寒冰拖拽著跌下了高墻,破麻袋一般的掉在地上發出很大的悶響,至死都一聲不發。
這樣的場景很普通,沿著樓蘭城正門對面的冰墻上時時刻刻都有這樣的場面。
冰城和樓蘭城相距不過兩百步,在這兩百步的空地上,撲倒著無數的尸體。
寒冷將他們臨死前的模樣永遠的固定了下來,猙獰或者麻木。
每隔半時辰,當民夫們重新把冰城修建起來之后,樓蘭城頭就飛出無數的火藥彈,這些火藥彈落在冰城上,而后炸開,密集的爆響過后,冰城就重新變成了原先七零八落的模樣。
給樓蘭城帶來最大威脅的不是這道冰城,而是那道矗立在四百步之外的冰城。
前面的這道冰城不過是一道吸引火力的靶子,想要毀掉很容易,可是后面這道冰城,已經初具規模。
孟元直剛開始的時候還不停地用弩炮扔火藥彈摧毀這座冰城,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冰城越來越大,越來越長,如果想把這座冰城完全毀掉,需要的火藥彈數量極大,樓蘭城還擔負不起。
鐵三看了對面良久,在沙盤上寫道:“今晚突襲,用火藥炸毀冰城!”
孟元直點點頭,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既然要出城,就要好好的謀劃一下,盡可能的擴大戰果。
傍晚的時候,第一道冰墻被火藥彈完全摧毀掉了,遍地的冰屑和死尸組成了一段漫長的亂石灘。
陰沉沉的天空黑的很快,在天邊還有一絲光亮的時候,樓蘭城大門洞開。
鐵三帶著三千步卒沖出城池,攜帶著大量的火藥向對面的冰城掩殺過去。
夜晚的冰城燈火通明,是大食人修建冰城最好的時候,冰城上人影綽綽,人嘶馬叫的忙碌異常。
為了加快冰城的修建,喀喇汗人也參加了進來。
樓蘭城的大門剛剛打開,城外的大食人斥候就發出了警訓,一枝枝響箭帶著尖銳的響聲沖上半空。
冰城兩邊負責保衛得騎兵已經催動了戰馬。
鐵三帶著步卒在滿是尖銳冰刺的亂石灘上前進,對于兩邊包抄過來的騎兵毫不在意,他相信城頭的孟元直會幫他攔住這些敵人。
果然,當大食人的騎兵從冰城兩端向鐵三合圍過來的時候,城頭上的八牛弩和神臂弩首先發威,密集的箭雨封鎖住了兩邊大食騎兵前進的道路。
這些強勁的弓弩,輕易的貫穿了大食騎兵的鎧甲,將他們連人帶馬釘死在冰城腳下。
冰城正中間的大門也打開了,同樣涌出一大批身著黑衣的武士,他們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在冰屑間跳躍如飛,身手極為敏捷。
城頭的弩箭開始向這些人覆蓋,然而,被弩箭所傷的敵人很少,他們甚至能五人一隊在弩箭襲來的時候用盾牌組成一個個的堡壘。
八牛弩粗大的弩槍貫穿了這些龜殼,強橫的弩槍上往往串著一兩個敵人的身體,沒入地面一尺有余。
“阿拉…”
殘存的黑衣武士靠近鐵三之后,就丟棄了手里的盾牌,吶喊著加快了速度向鐵三沖殺過來。
對于黑衣武士,鐵三一點都不陌生,以前在軍隊里的時候,這些人就是死神一般的存在。
他們進攻在前,撤退在后,有時候還兼任軍法官,他們有權力殺掉任何一個巡梭不前的士兵,有權力斬殺任何想要逃離戰場的人。
這樣敵人,還不是哈密軍能低檔的。
鐵三把一個哨子塞進嘴里猛力的吹了起來,尖利哨子響過之后,最前面的哈密軍卒就點燃了手里的火藥包,然后丟了出去。
鐵三迅速的撲倒,用四肢把身體撐起來,如果把胸口貼在地上,會被活活震死的。
火藥包的威力遠比火藥彈大的太多了,前者完全依靠爆炸的威力來殺敵,后者主要利用的是鐵殼里面的碎片殺敵。
火藥包上的引線很短,剛剛落地就轟然炸開。
暗紅色火球猛地向外擴展一下,而后迅速收回,火球周圍已經看不見一個黑衣人了。
密集的爆炸過后,鐵三搖著頭抖落身上的冰屑和冒著熱氣的肉塊,又從背上取過一個火藥包抱著向前突進。
突過第一道冰城之后,大食人的羽箭開始落下,起初稀稀拉拉的,馬上,就變成了狂風驟雨。
哈密被鍛錘敲擊過的鎧甲這時候就發揮了作用,大食人的劣質鐵箭擊打在鎧甲上,只留下一點點的白色印痕就跌落在地。
“散開,散開,身體放低,小心投槍!”
鐵三屬下的步卒扇面一般散開,在各自隊正的帶領下,向冰城前進。
一個閃亮的刀光突兀的從鐵三的腳下揚起,狠狠地剁在鐵三的后背上,鐵三悶哼一聲踉蹌著向前沖了兩步,然后轉身就向那個跪在地上的黑衣武士砍出一刀。
剛才那一刀似乎耗盡了那個黑衣武士所有的力量,火藥包帶給他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
他的刀子被鎧甲高高的彈起,再也無力捏住,眼睜睜的看著鐵三的彎刀砍進他的脖子。
八牛弩稀疏的弩矢,封鎖不住冰城的城門,城門如同惡魔的嘴巴,不斷地向外噴吐戰士。
這一次,看不到黑衣武士的影子。
身上沒有火藥包的哈密軍卒在鐵三的帶領下勇猛的沖了上去,刀劍交鳴,吶喊廝殺的聲音響徹戰場。
一個彪悍的哈密軍卒吐氣開聲,將一個碩大的火藥包借助手里的繩子拋擲了出去,引線上冒著的閃亮的火花,劃過一道弧線之后就準確的落在城門口。
轟隆一聲巨響,擠在城門口的大食人立刻就被強大的沖擊波給撕成了碎塊,擁擠的城門口,頓時就被清理出一塊空地。
跟在鐵三后面的軍卒,趁機一擁而上,把手里的火藥包一股腦的丟在城門口,站在冰城上面的弓箭手,似乎已經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樣的命運了,全部瘋狂的沿著剛剛修筑好的城墻向兩邊狂奔。
七八個已經點燃引線的火藥包飛向堆積在冰城城下的火藥包,鐵三和對手硬拼了兩刀之后,毫不猶豫的舍棄了敵人向后狂奔。
近三萬斤火藥一起爆炸是個什么場景,鐵三還沒見過,他知道距離爆炸點越遠越好。
他一邊跑一邊拼命的吹哨子,不僅僅他一個人吹,副將和隊正也做著同樣的事情。
所有哈密軍卒在聽到急促的哨子聲之后,不管正在干什么,立刻拔腿就跑,哪怕因為轉身的緣故被敵人砍傷也要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一個大食人發瘋一般地抱著一個冒著火花的火藥包像一只沒頭的蒼蠅四處亂竄,直到他大著膽子拔掉上面的引線,這才一屁股坐在滿是血跡的地上又哭又笑。
他的耳朵猛地灌滿了風,然后他就發現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
飛起來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他甚至還看到了很多人的腦袋和胳膊腿也在他身邊向前飛濺。
負責斷后的鐵三和副將也飛了起來,只不過他們沒有飛出多遠就掉在滿是冰屑的粗糙地面上,一塊堅冰頂在鐵三的肋下,痛得他差點昏厥過去。
躲在垛堞后面的孟元直過了很久才讓耳朵恢復了正常的功能。
清理掉落在身上的碎冰塊,小心的探出頭去。
對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見,只有幾簇很小的火堆在燃燒,只能看見遍地的碎冰。
鐵三是被抬回來的,他直到現在還什么都聽不見,兩只耳朵里嗡鳴的實在是太厲害。
躺在擔架上清點了隨自己出戰的部下,數了三遍,都沒有數對,他覺得自己的部下應該能回來更多…
回來的部下中,幾乎沒有幾個人是完好的,最輕的都失去了聽覺。
“以后但凡在使用大量火藥的時候,安全距離至少需要五百步。”
鐵三見到孟元直之后,立刻就在沙盤上寫了這句話。
“我知道了,也記下了。”孟元直拍拍鐵三的肩膀,讓軍卒們抬他下去療傷。
這一夜,寒風呼嘯,平靜異常。
先前的那一場巨大的爆炸聲,驚醒了樓蘭城里的所有人,事實上,自從開戰以來,城里的百姓就沒有人不豎起耳朵睡覺。
銅子的兩個孩子被嚇壞了,大的那個還好些,小的把腦袋埋在母親的懷里一聲不吭。
銅板放下手里的刻刀,笑著對大孫子道:“爆竹而已,爆竹而已。”
剛剛過完年,大孫子手里就有兩根爆竹,這是今年發財之后銅子采買的年貨的一部分。
爆竹的解釋讓大孫子立刻就沒了恐懼…
由他來安慰小的,小的也迅速從恐懼中掙脫出來,卻無論如何也不愿意碰哥哥手里的爆竹。
“戰事竟然激烈到了這個地步,孩兒明日就去問問里長,要不要幫忙,我們敗不起啊。”
銅板咳嗽一聲道:“我去!”
“您年紀大了,手腳不利索,還是孩兒去,就是幫著運送一些軍械,不會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