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賢,劉攽等人對鐵心源的反應很意外。
不過,大家都是聰明人,腦子稍微一轉就知道哈密國果然不能把王安石留下來當官。
身負天下三十年大名的人,趙宋皇帝邀請了好幾次都沒有怎么給面子的人,哈密國如何能用此人?
如果讓王安石在哈密做官,置大宋皇帝趙禎的顏面于何地?
霍賢,劉攽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也不再請鐵心源給王安石官做了,他如果在哈密當官了,全世界都不得安寧。
霍賢和劉攽兩人像老鼠會一樣的到處拉人去了。
鐵心源不著急,哈密的土地還多,就算是哈密的土地用完了,還有于闐的,鄯善的,焉耆的,回鶻的,西北之地缺少的是人,而不是什么土地。
再有罪囚來,就該往青唐城放一部分了,那里全是吐蕃人,對當地的穩定非常不利。
至于王安石,鐵心源是真的不喜歡,歐陽修說王安石:面黑如碳,牛耳虎頭,目睛如龍,又皮膚粗糙如蛇皮,搔首三兩下,頭皮如飛雪。
只聽歐陽修介紹,鐵心源就覺得心里很難過,這分明是一個恐怖的銀屑病患者。
銀屑病鐵心源還能忍住,這畢竟是一種災難,與人品無關,可是一個又拗,又倔,又自大的銀屑病患者就讓人不待見了。
縱觀這家伙的改革生涯,看不到任何的饒恕和原諒,也看不到任何的兼容并蓄的過程,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意孤行的在推動。
鐵心源很清楚,改革是一個各方相互妥協,相互讓步最后達成一致觀念的事情,眾志成城才能達成目標,一旦用權力強行推廣,一定會出問題的。
當初對百姓施加了多少壓力,到時候就會有多大的反彈力。
最讓鐵心源對王安石詬病的地方恰恰是王安石最得意的那句話——民不加賦而國用足這句吹牛皮的話。
財富從來都不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如果不能開創新的財源,這句話根本就是一個拆東墻補西墻的偽命題。
能讓國家富足,財富增加的只有勞動和生產,以及發明,脫離這三樣的增加財富的法子,不過是一個零和游戲。
哈密國剛開始的時候之所以能夠蓬勃起來,是有鐵心源不計成本的投入所致。
到了今年,哈密國的運轉已經不再靠金礦和瑪瑙灘,更多的是各種各樣的生產,比如布帛,糧食,魚鹽之利,牛羊,礦藏等等貨物的支撐。
在鐵心源的眼中,哪怕是編織籮筐的產業,也要比黃金谷和瑪瑙灘更值得官府關注和培育。
畢竟黃金和瑪瑙開采完了,就沒有了,而編織籮筐可以成百數千年的延續下去。
既然霍賢和劉攽兩人誤會了,鐵心源自然不會明說自己討厭王安石。
和王安石鬧翻了,對兒子的未來沒有半點好處。
他如果來哈密,愉快的歡迎進來,然后就把他捧在一個高高的地位上,最后再給他塞滿金銀送他離開哈密。
總之,不能讓他對哈密有任何的壞印象。
大宋士大夫的能量太大了,鐵心源不想得罪他們。
鐵狐貍在尉遲灼灼那里睡覺,結果被火盆里面迸出來的火星燒掉了好大一片毛皮,可憐的嚎叫了兩天,然后就跟在鐵心源的身邊一步都不離開。
即便過了三天,鐵心源的怒火依舊未曾消散,這事也就是尉遲灼灼的疏忽,如果換一個人,鐵心源殺人的心都有。
就這樣,尉遲灼灼已經被鐵心源臭罵了兩頓,每天看見她都眼淚汪汪的。
“你燒我,我都不會生氣,鐵狐貍已經老了,視覺,嗅覺已經不好了,身子更是沒有往日靈便…”
看到了尉遲灼灼,鐵心源再看看可憐的鐵狐貍,怒火又起來了。
尉遲灼灼終于被罵的起了脾氣怒吼道:“換一個人你也不會殺人家,更不會罵,只會自己難受,也只有我這個受氣包出了錯,你才會不管不顧的訓斥!”
一句話把鐵心源說的愣住了,好像真是這么回事,說到大天上去鐵狐貍也只是一只狐貍,哪怕鐵心源拿他當兄弟看,他依舊是一只狐貍。
因為一個無意中的過失就殺人,鐵心源還沒有那么殘暴,就是到了尉遲灼灼跟前才會這樣發泄。
看到尉遲灼灼哭泣著給鐵心源抹藥裹上傷患處,最后又把一件花肚兜給鐵狐貍裹上,鐵心源嘆口氣道:“是我不對,這幾天脾氣很暴躁。不知不覺的就把火氣撒到你頭上了,對不住啊。”
這樣一說尉遲灼灼哭得更大聲了,抹著眼淚跑出鐵心源的屋子,只留下鐵心源和早就不痛了的鐵狐貍面面相覷。
鐵心源想了很久才弄明白自己的壞脾氣到底是從那里來的。
一切都來自一幅畫。
一幅薩迦活佛親自畫的一幅畫。
這幅畫上只有幾條莫名其妙的線條,幾顆畫的三扁四不圓人腦袋和七八根吐得老長的舌頭。
狗屁不通的畫作,老神棍還有臉問鐵心源能否從中看出什么深意。
還說這個場景是他進入最深沉的幻想中看到的畫面,時光似乎飛溯了好幾十萬年…
這算個屁啊,鐵心源甚至看過好幾千萬年前的場面,一顆大腦袋小爪子的霸王龍鬼頭鬼腦的在樹林子里竄來竄去,還非常的厲害…
“老僧只想為你展示一種風景,在這種風景里面,藏著的不僅僅是死后的世界,也不僅僅是人該如何面對死亡,更是人如何面對活著。
只有深思死亡,深思死后能留下什么,我們才能明白,活著的時候什么對自己來說是最重要的。
自己真正應該去追求什么,什么是該做的,什么是不該做的,如何讓自己有自主心靈的能力。”
說完這些話之后見鐵心源一臉的懵懂,還恨鐵不成鋼的道:“自主心靈需要智慧,需要定力。”
鐵心源明顯的感受到自己被人鄙視了。
他不擅長聽和尚或者喇嘛們說的話,他們說的話一般都很難懂。
比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又比如恒河沙數這個奇怪的量詞。
誰都知道,把人的一生比作花開花謝是很有道理的,把一朵花比作一個世界也是有道理的,說世界如同恒河岸邊的沙子一樣多,這也是有道理的。
只可惜,這樣的比喻太宏觀了,宏觀的可以讓人忽視人類渺小的一生。
人的世界里的時間是用天來計算的,每一天和每一天都過得不同,如果想要仔細的品味自己的人生,就需要微觀的看,仔細的享受每一天,每一個時辰,每一刻。
宏觀就代表著無情,因為在宏觀的世界里的,個人的情緒無足輕重。
念佛念得久了,就會讓人藐視生命,漠視生命…
問題是鐵心源通過撒迦的一番話想了很多,很多,還是沒有想通這個老家伙到底要說什么。
他這一段話應該很重要,至少鐵心源從他的臉上讀出了莊重這兩個字。
這個老和尚很認真的說一些狗屁不通的話所為何來?
每天都要和撒迦,霍賢,劉攽,歐陽修,這樣的人打交道,鐵心源覺得自己可能不能永年。
于是鐵心源就把撒迦的這段話和他那幅狗屁不通的畫原原本本的給霍賢和劉攽講述了一遍,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霍賢給出的答案讓鐵心源很震驚,因為霍賢說,這幅畫是因人而異的,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理解,一萬個人就有一萬種解釋。
因此,怎么解釋都是對的,即便是說這幅畫是個狗屎橛子(佛諺)也是對的,總之是沒有答案的。
劉攽認為這是撒迦活佛在給鐵心源種魔障,鐵心源只有突破了這個魔障,才能勇猛精進…
相比種魔障,鐵心源更怕撒迦活佛會對自己的下毒。
他覺得自己腦袋里已經裝了足夠多奇奇怪怪的學說,再多一種也無所謂,只要不理會,過一陣子就會徹底的忘記。
鐵心源不打算回答這個狗屁問題,也不想回答。
原本鐵心源這樣想,沒有任何問題。
可是,在三天后的一個清晨,大雷音寺的鐘聲敲響了一百零八下。
撒迦死了,撒迦活佛圓寂了,臨死前,他的手指向了青唐城所在的方向。
一百名喇嘛,騎上三百匹快馬,不眠不休的沿著撒迦活佛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轉世靈童?
這不是苯教的傳統!吐蕃佛教也沒聽說有這樣的規矩。
直到三天之后,十個疲憊到了極點的喇嘛把一個八歲的孩子送到鐵心源面前的時候,他才知道撒迦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那些晦澀難懂的話了。
因為那個孩子說自己的名字叫做撒迦!那些;喇嘛還把撒迦留下的那張畫給這個孩子看。
孩子很純真,看著那副畫表現出和鐵心源當日同樣的無知表情,一句話都不敢說。
那些喇嘛相互瞅瞅,然后就把那個孩子丟給鐵心源,騎上快馬又跑了…
然后每隔三天,總有一個孩子出現在鐵心源的面前,繼續看那副畫,鐵心源很希望那些孩子能親口說出撒迦臨終前找自己說的那些話,哪怕是這些喇嘛串通的都好。
可惜,一連看了六個孩子,他們都和鐵心源一樣的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