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是一扇打開之后就沒有辦法回頭的路。
鐵心源以前知道自己的未來是什么樣子,甚至為之奮斗過。
如今,他真的看不清楚自己的前路了,這條自己不愿意走的路,能夠通往哪里,他完全沒有把握。
當他扛著連鞘短劍從母親房間出來的時候,看到大門外密密匝匝的人,稍微楞了一下。
然后就上前擁抱了火兒,水兒他們,最后來到扛著褡褳的阿大面前,重重的擁抱了他一下道:“拜托了。”
已經看過鐵心源計劃書的阿大微笑道:“汝將老母兄弟姐妹托付于吾,阿大,阿二必以性命相守。”
鐵心源笑道:“我只信你!”
阿大笑道:“你當善自保重,西北之地海闊天空,足夠雄鷹展翅翱翔。”
鐵心源點點頭,重新抱了一下痛哭流涕的小水珠兒道:“我走后,你就不能哭了,小水珠兒的名字也不能用了,我和巧哥不在,你就該像鐵蛋一樣堅強,砸碎所有阻礙你前進路上的石頭。”
小水珠兒擦拭掉眼淚哽咽著道:“從現在起,我是鐵蛋,不是水珠兒。”
“好樣的!”
鐵心源夸贊了鐵蛋一聲,然后做了一個四方揖道:“這些年來感謝諸位高鄰照拂,鐵心源感激不盡,如今遠行在即,鐵心源再次拜托諸位幫我照看家園,我會回來的。”
銅子哭泣道:“干嘛要走遠路?天下間那里有東京好?”
鐵心源笑而不語只是抱了抱銅子,任憑他將一個小包裹掛在短劍上。
松開銅子之后,鐵心源就要邁開腳步離去,袍子的下擺卻被狐貍叼住。
鐵心源俯身抱起狐貍,在他的黑鼻頭上輕點一下道:“照顧好母親。”
說完將狐貍放在鐵蛋的懷里,然后就咬著牙不顧母親的哭泣,和狐貍嚶嚶的呼喚聲,一步步的向街道的遠處走去,在那里。有一輛馬車正在等他。
夏竦坐在馬車里,馬車的簾子沒有掛起來,他就枯坐在那里,當鐵心源走近的時候。冷漠的將一個包裹遞給他道:“莫要怨恨,有膽子,有智慧能成班超舊事的只有你,西域之地依舊有我大漢子民正在那里拼死苦戰。
隔著一個李元昊,老夫這個樞密使給不了他們物資上的援助。只好將我大宋最好的少年給他們送去。”
鐵心源本來要走的,聽他這么說反而停下了腳步問道:“包裹里有什么?”
“早就廢棄的漢征北將軍印,西域局勢圖和一道撫慰遺民的旨意。”
“為什么要這樣逼我?”
夏竦笑道:“如果不毀掉你的家園,狐貍不會出窩的。”
“我如果不幸死掉了呢?”
“無所謂。”
鐵心源點點頭看著夏竦道:“你要保養好身體,千萬莫要早早死掉。”
夏竦哈哈大笑道:“如果有一天你榮歸故里,如果老夫已經死掉,歡迎你來鞭尸。老夫即便是在陰曹地府也冇會樂不可支!”
鐵心源的拳頭捏的咯吱吱作響,沉吟良久才道:“多謝你給我一個和他們告別的機會。”
夏竦笑道:“老夫沒有那么心善,是才回東京的包拯,是他私自調動了東京駐軍。逼迫穆辛回轉的。”
鐵心源痛苦地連呼吸都有些急促。
夏竦道:“從你成為金城縣男的時候,這個共識就已經達成了。
包拯能為你做的,就是逼你一人離開,而不是你的全家…”
“巧哥?”鐵心源顫聲問道。
夏竦冷笑道:“你以為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無緣無故的消失了,就沒有人追問嗎?還是你認為大宋朝堂上都是一群尸位素餐之徒?”
鐵心源長吸了一口氣道:“我認了,只是張興…”
“張興父子已經被送往沙門島!還有什么事?”
鐵心源扭頭就走,他在心里暗自發誓,此生都不愿再和這群人打任何的交道。
當鐵心源騎在高大的駱駝背上,從西門離開的時候,太陽已經高高的升起。紅彤彤的,如同一塊快要變涼的鐵塊,讓人感受不到半點的溫暖,汴河上已經出現了一層薄冰。一艘畫舫撞破薄冰正在逆水而上…
頭上包裹著大頭巾的許東升一聲吆喝,頭駝邁開腳步,整隊駝隊就昂首離開了東京,只有穆辛高亢的誦經聲久久在城頭盤旋,像是告別,又像是贊頌這座美麗的巨城。
鐵心源努力的轉過頭。不去看站在城頭的母親,也假裝沒有看見送別的親人,至于站在河畔手握一束楊柳的包拯,鐵心源更是選擇了視而不見。
當年班超離開長安的時候,身邊還有三十六位猛士,而今,自己離開東京,除了一柄劍之外再無長物…
鐵心源忽然感到一陣傷悲,自從當年高仙芝兵敗怛羅斯之后,漢人官員再無一人踏足那片土地。
如今,就要靠自己一人去救援那些生活在煉獄中的遺民,這真是一個巨大的笑話。
怒火攻心的鐵心源忽然從駱駝背上站起來,背對著大宋最繁華的城池,向遙遠的西北方怒吼道:“兄弟們撐住啊,你們的援軍來了!”
穆辛沒有聽清楚遠處的鐵心源喊得是什么,笑著對易普拉辛道:“你看看,多么有活力的孩子啊。”
牽著駱駝步行的易普拉辛笑道:“智慧的主人,九十九個神子,九十九條河,九十九座神山,九十九座神念,最后能進天堂者有幾何?
他可以嗎?”
穆辛笑道:“霍桑就要蒙天神召喚去天國了,既然他提出來這個苛刻的條件,我們只要去完成就好了。”
易普拉辛又道:“山中老人只應該是我們的族人,為何這一次會有這么多的異族人?”
“宋人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其實應該把王換成神就非常的合適了。”
“您的意思是說只要是神庇佑下的子民,都可以繼承山中老人嗎?”
“我的易普拉辛,你站在地上,因此你的目光就只能看到三里之地,如果你站在駱駝上就能看到五里之地,如果你能夠攀上高山,就能看到大地的盡頭。”
易普拉辛撫胸施禮道:“您的智慧就像海洋一樣廣闊,我的智慧主人。”
鐵心源從包裹里掏出那枚完整的征北大將軍銅印,看得很是入神。
這東西原本是衛青手頭的東西,他就是以這個官職遠擊匈奴三千里。
銅印后來又落入曹操的手中,如果不是因為漢末的局面過于混亂,曹操最大的夢想就是獲得這個銅印,而后率領十萬虎狼之士橫掃漠北…
媽的,現在這個銅印到了自己手里…
夏竦很仔細,不但有銅印,還有兩瓣可以分合的虎符。
又掏出那面旨意,只是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期就嘆息一聲把圣旨給合上了,這張旨意是十五年前寫的,上面還有趙禎的親筆落款,只要看看旨意上的血漬就能看出,這封詔書絕對經歷過很多次血戰。
恐怕連趙禎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曾經寫過這樣一封詔書吧?
鐵心源忽然想起后世關于冇英國漁民的一個傳說,當冇英帝國最強大的時候,即便是一個漁民也敢舉著魚叉向別國的艦隊宣示自己國家對海洋的主權。
鐵心源不敢想象自己站在荒漠上宣示主權的模樣——估計會被野人的馬蹄踩成肉醬吧?
不知道冇巧哥現在怎么樣了,他離開的時候,估計和自己此時的心情一模一樣吧?
身為兄弟姐妹中最大的一個,為了保護小的,別說背上一個色鬼的名聲,如果當初受威脅的人是鐵心源的話,他覺得即便是背上一個淫賊的名聲也會非常的無所謂。
駱駝看似慢慢騰騰的,可是它的步伐很大,在鐵心源的胡思亂想中,很快就把他帶到了三十里外了…
李巧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即便是有甲胄,鏈子錘敲打在胸甲上,發出悶響之后,他的嗓子眼一甜,不由自主的噴出一口血。
他的手松開了戰刀,緊緊地抱住馬脖子,任憑已經發狂的戰馬將自己帶進敵人軍陣最密集的地方。
眼看著長長的刺槍戳穿了戰馬的胸膛,李巧用帶著臂盾的胳膊隔開一柄長槍,身子順著槍桿滾進了敵陣,左手緊緊地掐著一個西夏人的咽喉,野獸一般猛力的一扯,西夏人的喉管就被他生生的拉斷。
被激發了野性的巧哥咆哮一聲,丟掉手里還冒著熱氣的喉管,撿起一柄連枷,不管不顧的亂砸了起來。
他不知道舞動那柄連枷舞動了多久,直到被一個青塘人找了一個空擋死死地抱住按在滿是血污的地上,他才喘著粗氣,停止了反抗…
青塘人隨即歡呼著將他舉了起來,第一個殺入敵陣并且讓敵人混亂的猛士,理所應當的接受所有人的喝彩。
李巧被青塘猛士們丟上天,又落下來,然后又丟上天。
李巧紅彤彤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東京的方向,用沙啞的嗓音低聲道:“源哥兒,保護好他們,我會會去的…”
站在高處觀戰的卓瑪見李巧的戰旗第一個殺進了敵陣,不由得高高的跳起來,抱住角廝羅的胳膊道:“父親,我的人戰力如何?”
角廝羅笑吟吟的道:“還算是一條漢子,走,我們去看看我們的大冇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