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人生寂寞如雪

　　一代巨擘。

　　葉洪生的點評，汶采樂十分贊同，譚張已經成為他最喜歡的武俠作家了，遠遠高過對張非凡、李鐵臂之輩的期待。

　　臺彎因為沒有獲得出版合同，所以鋪貨需要從香巷那邊購進，時間會有些延遲。內地和香巷，甚至東南亞那邊都已經完成第三冊的鋪貨，這邊還沒有上架。所以汶采樂目前也只看了兩冊《四大名捕逆水寒》。

　　但就是這兩冊，讓他已經振奮到無以自拔。

　　他太喜歡里面的故事了。

　　戚少商這個《會京師》里的小Boss，搖身一變成為了牽動朝野、江湖所有人神經的角色，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在他身上一切都落去之后，他一個人疲倦的從江中長道走來。一襲白衣，空蕩蕩的袖子在江風中翻飛。

　　整個人是疲乏的、低落的、絕望的、死心的，但仍然傲慢而灑然，不徐不疾，身板挺直，堅毅的信念依然在肩上。

　　看著書中的戚少商，汶采樂只覺得有一股氣，在自己的心里回蕩著，敲打著自己的五臟六腑。

　　但是汶采樂又無法形容自己的那種感覺。

　　正是這股氣，讓汶采樂深深為四大名捕這個系列所沉迷，他看《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的時候，感覺到的是堂皇大氣，太正派了，殺個人都磨磨唧唧一堆道理。看四大名捕，卻始終有無垠的憤慨隨之而生。

　　倒也不是文筆的問題，事實上汶采樂雖然不是很懂文學，卻能感受得出，譚張的文筆就是平鋪直敘的白描寫法。

　　關鍵是劇情的發展，四大名捕與射雕兩個系列走向不同。到了《四大名捕逆水寒》尤為突出，戚少商的逃亡已經無關乎是否正義了。死了很多人，還有很多人拿不定立場。

　　要不要幫？

　　不幫，失了道義要被天下人恥笑。

　　幫的話，害了自己一個也就罷了，一家老小怎么辦？

　　而身處這場逃亡風暴的中心，戚少商自己也迷惘。這一路逃下來，卷進了太多人，每時每刻都有無數的疑問、質問指著他。

　　結義兄弟怎么辦？

　　害死了這么多人，找誰來負責？

　　逃不逃，逃了，心里怎么過得去？以后的人生豈不是要背負罪惡和厭惡如影隨形？

　　不逃，這么多人付出的生命代價豈不是都白費了？

　　書中有段對戚少商的點評：“年少時順風順水意氣風發，出名趁早，卻不知人心險惡。世態炎涼，逆水時才真正體會人生之疾苦憋屈，很多事情都跟理想相差甚遠，甚至荒唐荒謬，很多曾經重視的東西都不能夠堅持下去，何其無奈。”

　　這是點明《四大名捕逆水寒》的書名由來，也是前兩冊內容中，著重要寫的意境。

　　失去了一條手臂的戚少商。和獨臂的楊過，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看《神雕俠侶》。關心的是楊過和小龍女何時在一起，看《逆水寒》，汶采樂關心的是戚少商怎么解開這一場逃亡之局，四位名捕又是站在怎樣的立場來介入其中。

　　這種感覺，像是人站在迷局中，左右是懸崖。前有座狼，后有臥虎，四面盡皆陰森森，不寒而栗，逼著你炸起毛。

　　如果汶采樂讀過古龍的小說。恐怕要驚呼一句“直追古龍”了。

　　當然，令汶采樂不爽的是。

　　每每讀到精彩之處，便戛然而止，兩冊書一共三十多萬字，聽起來不少了，但根本架不住他不分白天黑夜苦讀。

　　這兩冊書，他已經翻來覆去看了七八遍。

　　都快把書給讀爛了。

　　他老子每次見到汶采樂捧著一本武俠書，就忍不住破口大賣：“我怎么會生出你這種小孩，天天看武俠，你看看你成績，你沒救了啦！”

　　都是些老生常談的罵句。

　　汶采樂已經起了免疫力，自動豁免。

　　就是喜歡武俠。

　　清早，被他老子狠狠地訓了一頓，汶采樂沒精打采的去上學了，然后沒精打采的在課堂上聽課聽得昏昏欲睡。

　　“夏天本來就熱，一熱就想睡覺啊，而且我還這么胖。”

　　汶采樂在心里為自己打瞌睡找理由。

　　但是當下課鈴一聲響。

　　整個人立刻就仿佛被一束陽光刺破了黑夜，昏沉一掃而空：“麻花，麻花，快點走，今天書店要進新書，趕緊去買《四大名捕逆水寒》，別被搶光了！”

　　麻花同樣從昏睡中亢奮起來：“走！”

　　又對一旁，正抱著籃球，擋住一個女生去路，強迫對方跟自己約會的高個子眼鏡男喊：“四眼，我們去書店買《四大名捕逆水寒》，你來不來。”

　　四眼頭也不回的回應：“就來！”

　　然后依依不舍得對女同學說：“彎彎，說好了，晚上我有兩張票，我們一起去看電影！不許不來！不然我去你家樓下唱歌，再跟你爸說我們打過波！”

　　女生彎彎又急又氣：“王八蛋，四眼田雞，你給我去死啦！”

　　四眼若無其事的繼續說：“就這么說定了，晚上我騎摩托車去你家樓下載你，不來我就說你打波功夫一級棒。”

　　還是那個小書局。

　　汶采樂、麻花、四眼一起進了書店，看到了新進來的書，赫然有一大捆《四大名捕逆水寒》第三冊，旁邊應該還有一捆，只不過已經只剩下兩三本了，其它的應該都被人買走了。

　　盡管書的價格很貴，但三個人還是各自買了一本，都是忠實讀者，買回來是回去反復看的，合買的話看得不過癮。

　　和他們三人一樣，柜臺結賬的人，大部分都是來買第三冊的。

　　買到了書，自然是迫不及待的看書。

　　便當草草扒幾口，三人又回了教室，埋頭苦讀。整個下午。老師在上面嘰里呱啦講得精彩，汶采樂等人，時不時的抬頭，與老師對視，仿佛認真聽課。但課本下面，壓著的都是《四大名捕逆水寒》第三冊。

　　下課了。一貫下課就纏著彎彎的四眼，都沒離開座位，只顧著翻書。

　　那位被他糾纏怕了的彎彎，提心吊膽的等到放學，見四眼沒過來，一溜煙跑掉。回到了家，還是不放心，思前想后，擔驚受怕。就怕四眼過來找她去看電影。

　　如果答應，四眼肯定會動手動腳，若四眼長得好看也就罷了，被摸摸也沒什么，關鍵是四眼長太丑。

　　如果不答應，四眼在樓下亂說話，又怎么辦呢？

　　彎彎想死的心都有了，看著時鐘一點一點劃過。心情就一點一點如墜深淵。但是很奇怪，竟然從八點等到九點。人沒來，從九點等到十點，電影院最后一場都開始了，依然沒人來。

　　“四眼死田雞，竟然耍人家！”彎彎暗罵一句，似乎為對方的爽約。感覺很氣憤。

　　之前不想對方來，現在對方不來又生氣。

　　女人心啊海底針！

　　事實上，她牽腸掛肚的四眼，正趴在自家的床上，聚精會神的呢。

　　之前四眼還是記著自己今晚要請彎彎看電影。但是一時太投入，就把時間耽誤了。等他想起來時，已經過了八點，電影早開場了。想到電影看不成了，索性也就繼續了，戚少商的逃亡，正扣人心弦呢。

　　當戚少商站在長風街頭，面前是死在他手上，曾經的結義兄弟。

　　他昂著頭，呈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陰沉沉的烏云仿佛要壓下來。

　　忽然的一聲嘆息：“人生當真是寂寞如雪啊！”

　　那逼格那氛圍，簡直像是一根點燃的火柴，掉進了煙花堆里，轟隆爆炸了！噼里啪啦各種精彩，都在這一刻爆發。

　　四眼恨不得把自己的床給錘碎了。

　　真乃拍案叫絕。

　　不遠處的小區里，汶采樂同樣被震撼得脊梁骨都發酥，這樣的故事中這樣強烈氛圍下這樣裝逼的這樣一句話，瞬間將他看前兩本書時、積累的一股氣給戳中戳破，找到了宣泄口，一瀉千里。

　　汗流浹背，酣暢淋漓。

　　面對如此精彩的故事，汶采樂悄悄的將手電筒握在了手里。

　　這一夜，怕是難眠。

　　要熬夜看書了。

　　雞鳴狗叫，一夜過去，第二天清早，被四眼糾纏的彎彎，帶著昨晚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留下的微微黑眼圈，進了班里。前腳剛進來，后腳四眼就跟了進來，不緊不慢的走到彎彎面前。

　　彎彎自顧自的放下書包，掏出書本，準備復習功課，理也不理四眼。

　　按照往常的劇本，四眼肯定要死纏爛打好一會。

　　但劇本從昨晚開始，就已經失控了。

　　四眼站在彎彎的桌子旁，雙手背在身后，印著喬丹打球的T恤衫松松垮垮的遮蓋了他那瘦排骨的身材，此時他將頭昂起，看著天花板，神情從未有過的肅穆。

　　沉默好一會，才吐出一句：“人生當真是寂寞如雪啊！”

　　說完，將一顆茶葉蛋放在了彎彎的桌子上。

　　再背著雙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彎彎看看茶葉蛋，又看看四眼，一顆心砰砰亂跳，不知道四眼是什么意思。

　　“他說的話什么意思？”

　　“他送我茶葉蛋什么意思？”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人生寂寞如雪，好憂傷的話哦。”

　　“四眼怎么了，他怎么了啦！”

　　“昨晚為什么沒出現。”

　　“今天又怎么會說出來這么憂傷的話？”

　　“想不到平日四眼這么調皮，竟然也有這么傷感的一面。”

　　彎彎完全失了神，心中滋味莫名。

　　竟然不可抑制的萌生了對四眼的一絲好感。

　　不過這份好感持續時間不超過三分鐘，坐在她前排的一個挫男，走進了教室，將書包嘭咚摔在桌子上，然后也是仰頭四十五度角，深情的看著天花板，裝逼的說出：“人生當真是寂寞如雪啊！”

　　隨后，班級里、學校里，越來越多的男生，背著雙手，仰頭看天，喃喃一句：“人生當真是寂寞如雪啊！”

　　彎彎徹底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