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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宿命的旋律

  “帶朋友來錄音的?”坐到了調音臺前,打量著棚內正在試琴的林在山,徐艷用手遮著嘴,低聲問張鵬飛。

  “對,對。”張鵬飛沒敢撒謊。他猜剛剛他帶林在山登記時,肯定被徐艷給看到了,要不徐艷不會吃飽了撐的來棚里聽他錄音。這個狡猾的主管肯定是問了胡雪蓮了。

  “很好,小張,以后多帶點朋友過來,給咱們錄音部多加點業績。”

  “一定的,一定的。”

  “我聽雪蓮說,你這朋友只錄干音?干嘛不給他介紹介紹咱們錄音棚的特色業務啊?”

  “我這朋友是圈里的前輩,他只想錄個干聲小樣,不用做后期。”

  “不用做后期?”徐艷狐疑的打量著張鵬飛的大胖臉。

  “他有自己的工作室,錄好干音后,可能回去自己做后期吧。”張鵬飛硬著頭皮解釋。

  “他有工作室,干嘛還來咱們這錄音?”

  “這個…他工作室的錄音條件不夠好,他這次需要高質量的干音錄音。”

  “既然他工作室錄音的條件不好,做后期的效果也不一定好吧。你待會給他建議一下,在咱們這錄好音后,直接把后期做了,一次性搞定多好啊。萬一他拿著小樣回去了,在自己的工作室做不好后期,還得再跑一趟,多麻煩啊。”

  “是是,徐姐您說的是,待會我建議一下。”

  “給我拿個耳機。”

  “您…也要聽聽?”

  “我正好沒事,幫你朋友監監棚。”

  “好吧…”張鵬飛心里苦水大泛,不情愿的給徐艷拿了一條監聽耳機。看這意思,這老狐貍是不走了!非要等到他建議林在山做后期。

  棚內。

  林在山看到了新進來一個長臉的女人。

  看那女人的氣勢和張鵬飛畢恭畢敬的樣子,這肯定是個女領導。

  和林在山的目光碰上了,徐艷攥過傳音話筒來,主動向林在山做了自我介紹:“你好,林先生,我是咱們錄音部的主管徐艷。”

  “你好。”

  “我聽鵬飛說了,大家都是朋友,我過來幫您監監棚,您沒意見吧?您放心,我是免費幫您監棚。”

  張鵬飛偷偷的向林在山使了個眼色,想讓林在山給徐艷弄走。

  林在山看出來了,這徐艷是來盯張鵬飛的,他要給徐艷弄走了,有可能給張鵬飛找事。

  索性,就讓徐艷幫他監棚好了,他不怕在生人面前唱歌。

  “行,那就謝謝您了。”

  心猛的一灰,張鵬飛在心里大聲叫苦:有這老狐貍在旁邊盯著,他沒法幫林在山多做別的事情啊!

  在錄音棚中,每多做一件事都是要收費的,他真心不愿意“訛”林在山的錢。

  “林先生,我看您下的單子,只錄干聲是嗎?”

  “對,我就錄一條帶吉他音軌的干聲就可以了。先聽聽效果,如果效果可以,我就不做后期了。效果要實在不行,我再做后期。”

  徐艷會意的點點頭,就不打擾林在山試琴了。

  關了傳音話筒,徐艷低聲對張鵬飛講:“你這朋友夠有意思的,錄干聲還要聽效果,這怎么可能有效果?”

  張鵬飛小聲講:“這大聲的聲音非常棒,聲帶自帶效果器。他要錄好了,真不用做效果。”

  徐艷不信的瞥了張鵬飛一眼,那目光仿佛是在說:你開什么玩笑?還自帶效果器?

  在錄音部干了這么多年了,她就沒見過幾條完全不用做效果的嗓子。

  就算是歌王那個級別的歌手,大部分的錄音也是要做效果的。

  這白發大叔抱著一把老掉牙的吉他,想挑戰不插電的Live錄音,這不是癡人說夢么!

  徐艷倒要看看這大叔的聲音怎么個棒法。

  如坐針氈,張鵬飛郁悶極了,默默的祈禱著徐艷的手機能響,這老狐貍趕緊混蛋,這樣他們錄音才舒坦。

  徐艷今天下午還真就沒別的事,跟張鵬飛杠上了。

  現在的年輕人,總是用公司的資源來謀自己的小利,這是她最反感的。

  帶朋友來錄音就錄音唄,竟然只錄干音,連效果都不做,騙傻子呢?

  徐艷絕不能讓張鵬飛得逞,讓這股以公謀私的風氣延續下去。

  棚內。

  林在山專注的彈著老吉他來試音,沒有再去想徐艷的事。

  他懷里這把老吉他,可有年頭了。

  這琴是原來那大叔的爺爺,用了近兩年的積蓄,咬牙給林在山買的。

  林老爺子那時知道林在山喜歡玩吉他,為了不讓林在山老惹事,便給了剛上初中的林在山一個Surprise,給他買了這把在當年算是頂級的民謠吉他。

  林老爺子并不懂琴,是琴行的老板忽悠著他買的。這把琴在當年算是很貴的琴了,質量也確實好。

  20多年風風雨雨走過來了,這把琴的外表看上去斑駁掉色,很是難看,就像路邊的垃圾一樣。

  但它的音色卻是越發的醇厚。

  琴弦換過好幾套了,但箱板從沒動過,上面凝結著原來那大叔的人生,對原來那大叔擁有非比尋常的意義。

  原來那大叔混到窮困潦倒時,將所有的個人財務都賣掉了——房子、頂尖的音響樂器、包括代表了無上榮譽的五百金紀念金盤他都賣了。

  唯有這把琴,他怎么都舍不得賣。

  當然了,這把琴也早就不值錢了,他想賣也賣不上價去。

  仿佛那大叔還存在世界上的一個念想,這把琴現在傳到了林在山手里,歷經滄桑,飽經風霜。

  此刻,用這把老琴彈著山丘的旋律,就像在彈一段歷經磨難的人生,林在山特別有感覺。

  對琴有感覺,對這首歌的旋律也有感覺。

  就像李宗盛本人說的:音樂的一切形式都是為旋律來服務的。

  旋律,即音樂的靈魂。

  這首山丘,可謂凝結了李宗盛一生的旋律創作精華,看似普通,平凡,沒有波瀾壯闊的音節,其內在的質感線,卻是滄桑內斂,大徹大悟。

  以林在山現在的人生境界,去感悟和理解這首歌的旋律,還達不到李宗盛那個級別,即便他已經經歷了兩世的人生。但大師就是大師,不是誰都能當的。

  大師的作品之所以經典,是因為每個人都能從中感悟并提煉出他們自己的體會。

  仿佛,歌的某一段,在寫著他們的人生,一針見血,還帶有啟蒙和指導性,絲毫不矯情,讓人不得不折服。

  想把一件藝術級的作品完全到位的消化掉,除了創作者本人之外,其他人幾乎不可能做到。

  但翻唱,如果能盡量深刻的演繹出自己的感悟,那也算是非常非常的成功了。

  此刻,林在山就在努力的消化著這首歌的旋律,將自己的感悟代入音樂中,再從音樂中反提煉自己的情感,爭取把最投入最好的狀態都調動出來,完美的翻唱這首經典中的經典。

  以林在山上一世的年紀,想深刻的理解這首山丘,其實是有一定難度的。

  他記得曾有一個70后的圈中前輩,比他大十來歲,曾和他講過一段讓他印象很深刻的有關山丘的感悟,令他感同身受。

  在那前輩心中,李宗盛的這首山丘,就恰似一曲寫給他們70后那一代人的挽歌。

  那位大叔,遙想當年,隨千萬學子奔赴高考,在填報志愿選專業的那一刻,卻是無處下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學什么,想要什么。

  他們那一代人最大的悲哀,不是夢想沒有實現,而是在該有夢想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什么夢想。

  歷經十多年應試教育的洗腦和填鴨,學了一肚子自己一輩子都用不上的知識,卻從來沒有認真的思考過:他們適合干什么,喜歡干什么。

  那個時候的他們,就是學習的機器,蒼白如洗。

  理想和追求,早在它們的萌芽狀態就被扼殺。

  后來,時代變革了,思想解放了,社會多元了,而他們卻漸漸蒼老了。只是歷史剜去的那一塊,卻永遠空白著,宛如一道傷疤,隱隱作祟。

  按那大叔的話講,70年代出生的人,都是貌似穩重其實內心因不安而頻頻回首著的。

  他們因不甘心的怨念,有意無意的想要去追尋那些早已變得斑駁的舊夢。

  正如山丘中所唱,不斷的翻越山丘,雖然已白了頭。

  只是時光境遷,他們被拋在了時光的后面,所以才喋喋不休,所以才有時不我予的哀愁。

  但是那些魂牽夢繞的心結,卻早已凝固成為生命的支撐。

  他們明知大勢已去,還是要和命運糾纏,作不自量力的還手。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遺憾,每一代人,也都有每一代人的悲傷。

  那位70年代生人的大叔,從山丘中深切的讀出了他們那一輩人的感傷,無奈,悲嘆,還有習慣于沉默中忍受,困難中前行,束縛中掙扎的精神實質。

  那大叔當時說的一句話,特別觸動林在山:“我們很少快意,但也不輕言放棄,看似保守呆滯,但在內心中,總有未曾磨滅的火花跳動。這也許就是我輩的宿命,至死方休!”

  在上一世,林在山是個80后,比那大叔年輕一些,但從那大叔的感悟中,他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或許十幾二十年后,他們80后這一代人的頭發也漸漸變白的時候,再聽這首山丘,會和那大叔生出一樣的感悟。

  和70后有什么不同呢?他們這輩80后,在該有夢想的時候,絕大部分人也根本就沒有什么夢想。

  他們一樣是被填鴨教育的一代人。

  當什么都看透的時候,他們一樣會生出被時光拋在身后,時不我予的哀愁。

  二三十年后,90后的頭發白了,再聽這首歌,或許也會生出一樣的感觸。

  不知道該說這是歌曲的偉大,還是時代的悲哀。

  也許,這就是宿命吧。

  而今,林在山經歷了兩世人生,心態被催熟了很多,頭發也終于白了,人生的閱歷豐富了很多。

  再感悟這首歌的旋律和內容,他理解的就更為深刻了。

  簡單的彈了一遍山丘的主旋律后,從監聽耳機中聽到了老琴訴說人生般的滄桑音色,林在山徹底進入了狀態。

  眼神傳心,變得異乎尋常的平靜和坦然。

  他朝著外面做了一個“OK”的手勢,準備正式開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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