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也很棘手啊
金鐘銘一回來就睡著了…這個其實由不得他做主，連夜趕過來，又是長途跋涉又是頂著一身沙子搬東西的，早就積存了不知道多少倦意。而現在來到酒店進了自己的房間，放下手里的背包后打個電話泡個澡，那種倦意直接就被泡出來了，擋都擋不住！
而這一睡下去再醒過來時就已經是傍晚時分了，稍微吃了一點東西后，導演徐克就和美術指導奚仲文一起出現了，一起來的還有幾位帶著全套工具的劇組化妝師。
“對這兩個角色自己有想法嗎？”徐克看來是真累了，說話時都是躺在沙發里，而在光線較好的酒店房間里，眼角的血絲也變的清晰可見。
“有一些吧。”金鐘銘收回打量的目光后認真的答道。“一人飾雙角…說實話肯定要有強烈的對比性，而且要抓住特點…”
《龍門飛甲》這部電影，第一男主角毫無意問是李連杰扮演的趙懷安，邪不勝正是一回事，李連杰本人的咖位也是一回事。而第一女主角毫無意問也自然是周訊扮演的凌雁秋，原因嘛，自然也是一樣的。
不過，相較而言，金鐘銘的角色也很突出，這倒不是說那個反面角色一開始就設定的如何如何的出彩…而是說金鐘銘同時要扮演著兩個設定長相相同的角色，一個是權傾朝野的西廠廠公雨化田，另一個則是靠嘴吃飯的大盜風里刀。這兩個角色，一個是反面一號，另一個也稱得上是主角之一。
那么，兩個角色加在一塊，就使得金鐘銘在劇組中的地位非比尋常了。
“抓特點是對的。”徐克點點頭。“武俠電影這東西最怕的不是被人罵，而是平平無奇，不管是觀眾喜歡還是討厭，最起碼要讓他們耳目一新。”
“徐老怪這個名號就是這么來的嗎？”金鐘銘忍不住笑了出來。
“沒錯。”徐克倒是很大方。“我就是要展現自己內心與眾不同的地方…別扯這個了，接著說角色，那你覺得這兩個角色該從哪里入手呢？”
“風里刀可以突出一下他跟兩個女賊之間的三角戀情。”金鐘銘回答的很快，看來早有準備。“因為他這個角色最出彩的地方正是自己對女性的尊重，是一種很漂亮的紳士作風。然后則是他的聰明和現實…后兩者，從他的那種繞指鋼絲的手法以及舌燦蓮花的能力都能感覺的到。但是…”
“但是？”原本連連點頭的徐克扶著下巴饒有興趣的盯住了金鐘銘。
“但是…對于雨化田這個角色。”金鐘銘的語氣變得不太肯定起來。“我這么說吧，從去年分開以后，老爺你給我前后發了三個版本的全篇文字劇本，還分幾十次給我送過去了很多你親手繪制的分鏡稿…說實話，每當我以為自己已經吃透了這個角色的時候，一看到你發過來的新東西，就又會動搖起來…慢慢的，這個角色在我的腦海變得越來越復雜了，到最后我甚至覺得整個電影所呈現的世界觀和武俠價值觀都在不停的調整…也不知道是我想多了還是您試圖表現的東西太多了。”
“你有這個反應是對的！”徐克的回答讓金鐘銘有些措手不及。“我一直等著跟你好好交流一下劇本的，不過現在看來你對角色的認識比我想象的要好…這部電影我就是想畫一幅武俠世界的《清明上河圖》，然后把我自己對武俠所有的認識都放進去…而既然是作畫，中國話講究藏和露，所以你在劇本中不停的察覺到新東西那是正常的…比如說政治、軍事、宗教、種族、宮廷、戲曲…總之，就像你想的那樣！”
“黑澤明導演說過，拍電影對于一個導演而言就是要把自己腦海中的畫面展示給所有人看！”金鐘銘攤攤手。“我大概的了解了您的決心，可是老爺…這么多東西都放在一部電影里，觀眾看得懂嗎？他們有耐心看下去嗎？而老爺您本人…又累不累呢？”
一直沒說話的奚仲文忍不住抬頭看了金鐘銘一眼，不過還是沒說話。
“這個就是我的問題了。”徐克撇了下嘴。“又不需要你負責。而且小金，咱們一見如故，作為一個電影前輩我今天破例教你一句話！”
“洗耳恭聽！”
徐老爺坐起身來，然后睜看眼睛，那雙被眼白映襯的發亮的瞳孔緊緊盯住了眼前的年輕人：“小金，電影的價值并不僅僅是以票房和口碑來衡量的…極端點來說，票房和口碑只是它在現代社會中誕生的某些客觀條件罷了，它本身還有著作為藝術載體的天然功能，甚至可以說它是可以承載一個電影人內心一切的！”
金鐘銘沒有說話。
“算了，這話你聽聽就行了，不適合現在講。”徐克扭頭看了一眼身旁同樣低頭不語的奚仲文，并沒有繼續往這個方向說下去的意思。“現在的問題還是電影本身，咱們回到正題上，還是那句話，電影的總體成就跟你無關，你演好這個角色再說…你接著說下對雨化田這個角色的認識。”
“就目前我的認識而言。”金鐘銘立即按下了浮動的心思，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就試探性的給出了自己的最終答案。“我覺得雨化田這個角色，靈魂上應該是曹孟德、周公瑾、王陽明三者的合體，梟雄做派、傲氣凌人、圣人心思，外加三者共有的那種冠絕天下的才能…但是，這三個偉大的靈魂卻只能棲身于一個武功卓絕的太監身上…僅此而已。”
“好！”徐克拍案而起，真的是拍案而起，老爺拍著茶幾就站了起來。“我去年見到你前曾經問過另外一個心儀的演員，他當時的回答是曹操和周瑜，卻沒有多加一個圣人…小金…所以說我們倆一見如故！就照著這個感覺演…就對了！那么對于這個角色的形象設計…你有什么想法嗎？”
“這個問題終究是要看專業人士的手法。”金鐘銘看著坐在一旁安靜到底的奚仲文輕笑了一聲。“老爺你跟奚老師肯定都有自己的認識…不過我有一個經常用在自己身上的經驗…”
“哦？”奚仲文終于發出了自己今晚上第一個聲音，因為他知道這是來到自己的領域了。“說來聽聽。”
“我這人形象其實不是很突出，但是臉上有一樣東西卻很自傲，那就是我有一雙好眉毛！”說著，金鐘銘伸手劃過了自己那雙天然而然的劍眉。“而且我的眉毛很密，完全可以盡情的做修整…那么我覺得在扮演雨化田這個角色時，妝容必須要盡量陽剛，所以眉毛應該在形狀上直直的硬起來，但考慮到他本人的太監身份，又應該從顏色上染白，這樣配合著他本人因為生理因素導致的陰柔動作可以形成一種別樣的美，同時又能體現出他的性格…而扮演風里刀時，完全可以把眉毛修飾的溫婉一些，但顏色卻要突出，借以表達他那種跟雨化田相比完全上不了臺面的內心活動，也可以給觀眾一個說不清但卻能感知到的明顯區分…”
“可以！”不等奚仲文回答，徐老爺認可了這個設定。“就這么來！換衣服、化妝…咱們邊操作邊調整！只有咱們三個都滿意的裝束才可以定下來，先從廠督官服形象的妝容開始…”
就這樣，三人并未再多說什么題外話，只是專心致志的開始定服裝。
要知道，《龍門飛甲》因為是IMAX3D拍攝的原因，畫面與細節的要求更高，這是因為過去可以虛化的背景或細節，在電影中都會因3D效果而展露出來。因此，服裝也好，造型設計也好，都必須要更加精細。
那么精細到什么程度？據一旁的奚仲文隨口說來，一些古裝的裙腳絲帶都必需要專門特制，這樣才可以因3D效果更顯得有質感和真實感。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之前李連杰的一身簡單黑色勁裝都前后重做了三次。
所以，別看之前奚仲文在總控室里說什么熟人的衣服好做，那真的只是客套，實際上按照他的估算，金鐘銘很可能前三天一場戲都拍不出來，這是因為他這位中國國內最高水平的影視劇服裝設計師最少需要三天時間，才可以把金鐘銘三套主要戲服給搞出來。
沒衣服，難道你要裸拍？
就這樣，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多，事情才算是有了個滿意的結果。
而眼看著金鐘銘卸掉妝，奚仲文和幾個化妝師拎著一大堆圖樣、數據表格就要準備告辭。
徐老爺自然也要走，不過他起身時也忍不住有些感慨：“這就是3d啊！”
“說起這個。”起身準備送人的金鐘銘突然再次若無其事的問了一個問題。“聽CJ的那幾個韓國特效師說…美國那邊的恰克科米斯奇先生根本就沒來？”
“是啊！”徐克苦笑了一聲。“人家恰克先生怎么看得上一個3千萬美元小投資的電影？我們這個3d團隊本來也只是借著人家的名號做宣傳罷了，實際上團隊里面只有一位從美國數字王國公司來的專家罷了，也只是給我們當老師，不愿意親自動手…主要的東西還是要靠咱們自己現學現賣。”
金鐘銘點點頭。
他其實本來是想說‘遲早有好萊塢那群人跪著爬過來的時候’的，但是，想來這種情緒上的宣泄在此時百無一用，于是他又把話咽進去了，并轉念想安慰一下對方，可是這次話到嘴邊，他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所以最終金鐘銘只是點了點頭：
“辛苦老爺了！”
“什么辛苦啊。”徐克聞言停下了腳步，然后朝金鐘銘擺了擺手。“你剛才也說了，導演就是要把自己腦海中的畫面展示給所有人看，但是…你也知道，想做出這樣一個畫面其實很困難，因為這些畫面本身就是虛的，就像是肥皂泡跟玻璃制品一樣…所以，就忍不住失態的大吼大叫了起來…小金，今天的事情讓你見笑了…專心演戲！”
言罷，這位大導演轉身告辭。
見到對方如此表現，金鐘銘也只能關上門嘆了口氣，然后一個人坐在套間的沙發上發起了呆。
實際上，就在來酒店的路上，當金鐘銘坐在摩托車后座上的時候，他就已經從那位給自己送了雞腿的場工嘴里知道了很多事情。再加上他本人一上午的所見所聞和一些人的暗示，金鐘銘對劇組面臨的麻煩已經知道了七七八八。
首先，當然是自己沒有過來導致了拍攝進度不足，這是自己的鍋，無論如何也甩不出去的。
其次，就是一些技術上的這些難題。
說實話，美國人那副現實到底的做派對于在從小就洛杉磯皇冠假日酒店里打工的金鐘銘而言幾乎是閉上眼睛也能想個差不離的。一個總投資才三千萬美元的電影，能拿出來來多少去學技術？這種情況下美國人怎么可能誠心教你？
于是…這才會出現兩個有經驗的韓國3d特效人員這么受重視的局面，逼得徐克導演因為一個翻譯交流問題就把韓國國旗的照片貼在了眼前，跟鼓風機和駱駝并列。
說到這里，可別小瞧鼓風機和駱駝的問題，對于任何一部電影而言，設備和參演的動物向來是老大難的問題…是痼疾！貼在那里反倒顯得理所當然。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事情金鐘銘也看出了端倪，比如說…李連杰的問題。
自己沒來固然是對不住所有人，但是這個問題是一開始就說好了的，可是李連杰呢？他有什么理由不在呢？
檔期嗎？并非如此！實際上，金鐘銘稍微一想就猜到了個大概——那就是這位國際巨星因為種種緣由，如今心思已經越來越不在電影上面了。
先不說長久以來的藏傳佛教信仰對他的影響，就說就最近這兩年發生的一些事情，他先是成為了中國企業家俱樂部的成員，又成為了世界衛生組織親善大使。與此同時，他的慈善事業也好，個人的投資公司也好，也都越辦越大…這種情形下，接拍這部電影更像是單純的給徐克一個面子，畢竟，說徐克是他的恩人都不為過…
實際上金鐘銘也猜對了，此刻的李連杰正在和馬首富籌辦一個新的文化公司呢，對于這部電影不能說他沒有職業道德，但是想要他付出更多的精力那無異于癡人說夢…
但是話說回來，李連杰是劇組的一號大咖啊，他在劇組的地位和影響力是天然的，是有著超出演員身份的一種責任和義務在的。就如同之前的《投名狀》，不就是靠他才彌合了陳可辛和程小東這兩位的裂痕嗎？
所以，這種公事公辦有戲就拍沒戲就走的態度，對于任何一個其他演員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唯獨他是不行的！
更不要說，據金鐘銘所觀察到的情況，現在劇組還真的有需要一位鎮得住場子的第二人來控制住場面！
因為，劇組除了那些之前說到的客觀問題外，其實內部也不太平！
而這個問題說起來也很簡單，那就是徐克的個人團隊跟博納之間的問題！
說起來，這個問題的出現其實是天然的！想想也是，一方面是香江人，一方面是內地人；一方面以藝術性為目的，一方面以經濟收益為底線；一方面占據著劇組的高層，一方面是天然的劇組中層…這要是沒嫌隙那就怪了！而今天那位吳姓現場指揮的脾氣發作就是這種情緒的最明顯體現了。
但是…所以說但是，這些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因為他們都是可以克服，真正的最大的問題，或者說隱憂，其實正是出在導演徐克身上。
金鐘銘在來劇組的路上就聽到過這個問題。于胖子嘛，這家伙一路上都喋喋不休的對自己說個不停。正如他所言，平日里三倍大的劇組，徐克管的來嗎？但是，當時金鐘銘的想法主要是從于東經濟收益的角度得出來的，覺得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在埋怨自己來得晚，埋怨拍攝進度慢，然后浪費劇組的錢…而現在看來，真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恰恰是無知的自己。
而后，眼看著徐克在片場竟然要為一個鼓風機的位置而讓他自己化身為鼓風機時，金鐘銘才真正的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但是…最終讓金鐘銘確信徐克力不從心的，其實是在總控室內看到第二位導演張之亮的時候。
來之前金鐘銘就知道有第二個導演的事情，但并未多想，因為這么大的制作嘛…可是來到現場看到了這么多問題之后他才突然反應過來，張之亮導演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啊，這可是一位大導演！片場竟然緊張到需要這么一位大導演來專門負責文戲？徐克導演…得忙到什么程度？
于是乎，等到周公子也突兀的出言暗示以后，金鐘銘終于徹底醒悟了。而且他立即想起了一件要緊的事情，那就是徐克的夫人，向來要作為自己丈夫導演作品制片人的施南生、施女士并不在此處！
來的路上，那位場工的回答也驗證了這個答案，沒有施南生，最起碼這部電影在天漠影視城開拍了一個月，也沒有見到施南生。
金鐘銘當即在車上就一個電話打給了于東，而于胖子的答案也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樣，這對夫婦鬧崩了，而鬧崩的時間正是自己之前在京城的那段時間…總之，有些莫名心虛的金鐘銘現在終于明白了——整個劇組其實是被徐克一根獨木給獨立撐了起來。
想想也是，無論如何，之前所有的那些問題：什么自己沒來，什么李連杰沒來，什么鼓風機，什么駱駝，什么韓語翻譯，又什么劇組內部矛盾…那又如何呢？以這位甚至被韓國特效人員都尊稱為老爺的大導演的威望，這些問題算什么問題？只要他沉下心處理，怎么可能會讓這些問題擴散開來？
所以，所有的問題說到底，其實就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徐克導演這位劇組的‘老爺’本人出了問題——他婚姻出了變故，雖然不知道施南生走前有沒有拉走一部分團隊成員，但是光憑這個跟他搭檔了幾十年的總管家女強人的離開，徐克作為一名導演在執掌劇組時有些力不從心了。更何況，這是一個問題多多，規模格外龐大的劇組！
這時候再回頭想想，為什么之前于東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自己說徐克是劇組最大的問題？因為這是事實，而且他更擔心的是徐克一旦撐不住了，那整個劇組都要垮！
還有周訊的表現其實也不對勁。
別的不說，這位影后在拍戲時表現出的那種‘只掃自家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奇怪態度，其實就根本不是一個大滿貫影后該有的職業態度。之所以如此，恐怕是對自己和李連杰這兩個男主角的消失感到憤懣和不滿吧？劇組中的演員雖多，但其實也就只有她有資格生氣了。
但是，或許是又覺得自己的任性有些對不住辛苦到極致的徐克導演，又或許只是看到那個曠工耍大牌的韓國影帝來了以后態度還算端正，所以她這才突然不合時宜的當眾提醒了一下對方。
至于提醒的目的嘛，金鐘銘心里也有數…往簡單了說，周訊應該是親眼看到了那些個韓國特效人員對自己的尊重，往復雜了說她還看到了自己跟劇組高層的關系融洽，甚至她應該還知道自己是博納的二股東，所以她這是在提醒自己，要自己負起責任來，來為徐克老爺分擔一些東西。
不過，一念至此，金鐘銘反而不由的苦笑了起來。
他當然清楚，就CJ的那幾個韓國特效人員的交流問題，對自己而言簡直是手拿把攥的；劇組兩派人員的彌合問題，以自己博納二股東的身份再拉上于胖子估計也可以勉強縫縫補補；甚至李連杰心不在焉后演員的組織問題，只要自己和周訊愿意合作那幾乎也算是某種份內之事了…
可是，就在剛剛，自己明明剛才多次暗示徐克，可人家徐老爺卻始終讓自己‘先演好戲’，并且還對自己說出了那樣近乎于明志的宣言…這種情況下，自己不先演好戲，又有什么資格對劇組的庶務插手呢？
想到這里，金鐘銘頭疼欲裂，卻也只好按下心思睡去，然后靜靜的等待著新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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