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老頭自己吹噓是華陀的第八代傳人,李昂是不信的,他自己行醫都混得不怎么樣,跟他學醫,這輩子大概能保住溫飽就不錯了。
這可不是李昂想要的生活,不過他還是先道謝了。
晚飯過后,天還沒有黑,華老頭就提著兩瓶自泡的藥酒,帶著李昂往村中的里正家去。一路上,華老頭還在不斷地囑咐李昂,見了里正除了必要的禮節拜見,或者里正發問,盡量少說話,一切由他來應付,李昂連忙應下。
里正就相當于村長,你可千萬別把村長不當干部,在村里,他們那可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
總之,村里的治安,鄰里的糾紛,各家應繳的稅賦、應承擔的勞役,房產、田地的買賣等等,往往都離不開他們。
再比如,李昂想在上溪村落籍,如果沒有里正點頭,你在第一關就會被卡死。
上溪村的里正是個近六十歲的老頭,姓高,一把胡子已經有些花白。見華老頭提著酒上門,連忙親自迎出來,熱情地寒暄著。從中可見,華老頭在上溪村的名望地位還是挺高的。
高家也是三間青磚大瓦房,廳中的擺設還是挺文氣的,幾個花瓶,兩幅字畫,正堂中間是高氏歷代宗親靈位。
主客各自落座之后,高老頭立即大聲吩咐家里人煎茶待客,從他的語氣中,似乎能用茶待客是件很值得自豪的事。華老頭也多少點受寵若驚的感覺,連道:“高里正太客氣了,太客氣了,華某當不起啊。”
“哎!華老弟說哪里話,你仁心妙手,十里八鄉誰不高看你一眼。平日里你忙著出診,今日難得來我這坐坐,應該的,應該的。”
兩個老頭客氣著,李昂卻被檐下煎茶的小姑娘吸引了去。
還別說,這還是李昂第一次看唐人煎茶。只見檐下的小姑娘生了一個小爐,然后從盒子里小心地拿出一塊茶餅,類似于后世的生普洱餅。然后把茶葉掰碎了,上火烤,烤得又紅又干,搗碎了倒進瓷瓶里。
接著燒水,水開之前,往鍋里加入鹽、蔥、姜、花椒、大棗、桂皮、橘皮、薄荷、酥酪、豬油等佐料。
等這些佐料都煮出味來,再把茶葉末倒進水里,跟佐料一起煮,煮成一鍋茗粥,倒出來分好杯,用茶托端上來。
李昂也分到了一杯,他端茶一看,這哪里是茶呀,分明是粥,深吸一口氣能聞到的,除了茶葉的澀香味外,還可能有蔥、姜、花椒的麻辣味,大棗、桂皮的甜香味,橘皮、薄荷的清涼味,酥酪的奶香味,鹽咸味,牛羊豬肉的油腥味…
不得不佩服古人的味覺豐富,想象力超強,動手能力非凡,這么復雜的茶都能烹煮出來。
李昂淺淺嘗了一口,嗯!什么味?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沒嘗出茶味來。
華老頭和高老頭那邊,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從他們享受的表情,不難看出,這茶在大唐朝,絕對是種高大上的東西,普通人還吃不到呢。
“高里正啊,我今天沾您的光嘍!”
“華郎中,不瞞您說,這香茗平時我也舍不得吃吶,家里準備著,主要是考慮到縣里要是來人,沒點香茗招待不好不是。”
“哎喲,那您今天拿來招待我,不是讓我折壽嘛。”
聽到這,李昂暗想,這茶喝了折不折壽不知道,得防著拉肚子才是真的,這上面飄著厚厚一層油呢。
華老頭事先交待不讓他亂插嘴,李昂樂得清閑,除了高老頭詢問他出身來歷時,他再次搬出從小被拋棄在路邊的說詞來應付之外,其他的都是華老頭在交涉。
其實最后無非還是用錢說話,高里正得了好處,爽快地答應下來,由他找縣里的胥吏幫李昂落籍。
唐初的戶籍是土地捆綁在一起,說白了就是按人丁分給土地,有部分土地是不能變賣的,叫永業田。其中府兵制也是建立在這種嚴格的戶籍制度上的。
軍戶和民戶的不同只在于,民戶要承擔賦役,而軍戶要準備自己的武器馬匹等,一旦朝廷征招,要自帶武器食草出征。因為這種捆綁,唐初的戶籍管理是非常嚴的。
但隨著土地兼并日益嚴重,大量的失去土地的軍戶、民戶開始流亡,原來的戶籍制度已經出現很大的松動,就連府兵制也維持不下去了,于是從開元年間,募兵制逐漸取代了原來的府兵制。
在這種大背景下,只要有錢打點,要買個戶口其實不是什么難事。有人擔保,不用分田地,又多個人納稅,官府還巴不得呢。
李昂和華老頭從高家出來時,天已抹黑,村中除了不時傳來的幾聲犬吠,四周一派寧靜。回到華家門外,華小妹點好了一盞燈籠,正交給小秋,讓他去高家接華老頭和李昂。紅色的燈籠照亮了小小的院落,也照亮了華小妹那紅撲撲的臉,暖暖的光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以至于讓李昂想一輩子就在這寧靜的村落安靜地過下去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腰間的那把金刀,自己真的是什么王爺嗎?這個問題讓他不禁苦笑起來,華小妹遠遠看見了,不禁問道:“父親,你們可回來了。李大哥,高里正沒有答應嗎?”
高老頭樂呵呵地說道:“好了,回家再說。”
小戶人家為了節省燈油,通常都是天一黑便睡了,李昂他們家到家聊了幾句,也就睡了。
半夜里,又開始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李昂被雨聲驚醒,突然看到睡在床底下的小叮當竄出來,警惕地豎起雙耳,李昂頓時睡意全消。
自從野戎城外一場刺殺后,不知是那些黑衣人沒有找到他的行蹤,還是因為發現暗中有趙家的監視,那些黑衣蒙面人一直沒有出現過。
但沒有出現,并不等于他們就不存在了,李昂這兩天夜里都小心地提防著,房中還做了一些布置。
這些人行蹤詭秘,他們不出現,李昂一時也無從查起,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所以李昂是希望他們早點出現的。
而這也是趙上益替他父親脫罪的希望之一,李昂相信他絕對是一直派人監視著,一旦黑衣人再次出現,他們也肯定要出手。
換句話說,李昂只要小心點,不要被人瞬間擊斃,自有人幫他來對付那些黑衣蒙面人。
李昂悄悄地把窗戶推開一線向外觀察,烏沉沉的夜雨中,什么也看不見,但他相信小叮當不會無緣無故地竄出來。
他在被褥下塞了些東西,裝成有人在床上睡覺的樣子,然后躲到門后,叮!小院外的風雨中突然傳來一聲兵器撞擊之聲,村中的狗也吠了起來。
“噓!”李昂連忙示意小叮當噤聲,其實這有點多余,現在的小叮當,一副隨時準備撲向獵物的樣子。狼準備攻擊前,是不會亂叫的,這和狗不一樣。
院外除了一聲武器撞擊聲,還有幾下串輕微的腳步聲。李昂悄悄打開窗戶,迅速竄上院墻,再順勢一躍,快若靈猿般翻上院外的梧桐樹上。
從高處掃視,可以看到幾個黑景快若鬼魅地消失在浣花溪對面。真不知他們是怎么過河的,這浣花溪好歹也有十米寬呢,竟然連點水聲都沒有。
夜雨越來越大,竄過浣花溪的人是要殺他的黑衣人,還是趙家的人在追擊黑衣人,李昂還弄不清人家就消失了。
他隱在樹上沒有亂動,耐心地觀察著四周,雨水打濕了他的衣服,冷風一吹,要是平常人,一定冷得發抖了,李昂卻能強忍著。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一波人竄過了浣花溪,誰知道周圍的夜色中就沒有第二波人隱伏了呢?
足足過了一柱香時間,村里的狗吠聲已經逐漸平息,四周除了紗紗的夜雨聲,再不見有任何動靜,李昂這才爬下梧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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