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真的反了嗎?”楊慎矜神情凝重地盯著郭運振問道,這個問題是一切問題的先決條件,如果李昂真的反了,那么所謂的調查,也就沒任何必要了。
見郭運振有些猶豫,楊慎矜再次提醒道:“郭判官,事關重大,你的回答直接關系到你的身家性命,若有謊報或隱瞞,將來朝廷必定會追究于你,你可想好了。”
郭運振輕吁了一口氣,說道:“楊中丞,此事一言難盡,從某些行為來看,李昂李大夫確實與造反無異,比如,他突然連夜突出鄯州,占據廓州,與節度使府相抗衡;
但到目前為止,李昂并沒有打起反旗,更沒有任何反唐口號或言論;相反,他堅稱哥舒大使私通吐蕃,說哥舒大使才是真的背叛大唐;
但二人又都沒有拿出切實有力的證據,我等這些做下屬的,也被弄糊涂了,孰是孰非,一時難以辨清,下官只能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如實告訴楊中丞,由楊中丞來判斷了。”
楊慎矜蹙著雙眉,頷了頷首道:“郭判官請說。”
“楊中丞,這事情還得從哥舒大使到任時說起,客觀而言,哥舒大使的功勞確實不如李大夫,是以大家當時就覺得,由哥舒大使來做李大夫的頂頭上司,李大夫心里一定不服氣,兩人恐怕免不了要有一番明爭暗斗;
但出人意料的是,哥舒大使到任之后,大家料想中的明爭暗斗并沒有立即發生,李大夫在那段時間極少過問軍政事務,一切都由哥舒大使定奪,二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相安無事,直到吐蕃派內相兀論樣廓出使大唐,哥舒大使讓李大夫負責接待….”
郭運振將李昂與哥舒翰紛爭的經過原原本本敘述了一遍,楊慎矜聽完之后,沒有作任何表態,他讓郭運振先退出去,又分別把任平寅、支使郎銘、掌書記費冠清等人叫進來,單獨詢問。
雖然由于各人的立場和敘事方式不同,楊慎矜從各人口中得到的結果有些差異,但總體上出入不大。
詢問過幾個人后,楊慎矜反而更加為難了,在他看來,李昂將吐蕃來使籠豬籠當然不對,但哥舒翰堂堂的節度大使,為此竟拔刀相向,同樣不對;接下來的事,更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李昂說哥舒翰私通吐蕃,哥舒翰說李昂反叛大唐,各執一詞。
如果哥舒翰真的有私通吐蕃,那么李昂一系列的行為不但不是背叛大唐,相反是在維護大唐,避免了哥舒翰將整個隴右送給吐蕃。
如果李昂真的造反了,哥舒翰調兵平叛,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最終,還是回到了那兩個老問題身上:李昂有沒有反唐?哥舒翰有沒有私通吐蕃?
要直接查哥舒翰或李昂,這都是不容易的事,楊慎矜感覺自己就象被籠罩在一團濃密的陰云之中,看不清方向,一著不慎,很可能連自己的命都得搭在隴右。
所以,必須慢慢抽絲剝繭才行。這需要時間,但楊慎矜缺的恰恰就是時間,相比而言,長安城里的李林甫更讓他寢食不安啊!
為了盡快理清實情,楊慎矜決定冒一個險,親自去找李昂對證,如果李昂真的已經叛唐,自己就算是死,也只是死一個,不會累及家人;如果不早點了結隴右之事回京,讓李林甫鉆了空子,那時就不光是自己一個人要遭殃了,那必定是累及滿門。
兩害相權取其輕,因此楊慎矜決定冒險去找李昂,如果李昂沒有反唐,那么到時他就可以要求李昂與自己一起回京;
一旦李昂同意,剩下就是哥舒翰的問題了,他會同樣要求哥舒翰隨自己回京,與李昂來個御前對證,孰是孰非自有天子來裁定,到時就沒他什么事了。
“什么?楊中丞要去石堡?不行!”
楊慎矜一向哥舒翰提出自己要去見李昂的想法,立即就遭到了哥舒翰強烈反對。
他一臉嚴肅地說道:“李昂已反,這是事實,楊中丞乃朝之重臣,為了您的安危著想,本使絕不能眼看著楊中丞往虎口里鉆。楊中丞要見李昂,可在鄯州稍等,待本使平定叛亂,把李昂押回鄯州,楊中丞不愁見不著他!”
對哥舒翰的反應,楊慎矜似乎早有準備,他輕拂一下官袖,平靜地說道:“據本官所知,雖然哥舒大使認定李昂已經反了,但李昂至今沒有打出反唐旗號,他要反的,是哥舒大使你,原因是他認為哥舒大使私通吐蕃。
既然如此,本官去了,他能把本官怎么樣?他若真殺了本官,豈不等于承認了自己背叛大唐的事實?所以,本官去會會李昂,不會有什么危險。哥舒大使要是執意反對,反而會讓人覺得哥舒大使心虛。”
“我心虛?我哥舒翰行得正,站得直,何來心虛之說,真是荒謬!”
“既然心不虛,哥舒大使就不應該阻止本官去見李昂!”
“不行!”哥舒翰再次斬釘截鐵地說道,“作為隴右節度大使,我必須對楊中丞的安危負責,楊中丞可以不相信李昂已反,但要單獨去見他卻是不行,來日楊中丞自會明白本使的一番好意。”
面對哥舒翰強硬的態度,楊慎矜保持著相當冷靜態度,他淡然地說道:“本官圣命在身,不僅不受哥舒大使節制,還有權就地罷免隴右大官官員的職務,也包括哥舒大使在內。”
哥舒翰毫不退讓地答道:“在楊中丞沒有罷免本使職務之前,還請楊中丞留在鄯州!”
“你!”楊慎矜終于失去了耐心,冷聲對哥舒翰說道,“哥舒大使看來是真要逼本官行此下策了。”
哥舒翰定睛看著楊慎矜,捏緊了拳頭,好一會兒之后才說道:“楊中丞要見李昂,倒也不是行,本使這就發兵石堡,楊中丞可與本使同行。若楊中丞執意要單獨去見李昂,那楊中丞還是先把本使罷免了吧。”
楊慎矜確實有罷免哥舒翰官職的權力,但這權力卻不能隨意使用,萬一李昂造反屬實,這個時候罷免哥舒翰,隴右群龍無首,等于是幫了李昂一個大忙,后果不堪設想。
有此顧慮在,哥舒翰退一步之后,楊慎矜也只好順坡下驢,同意了哥舒翰的提議。
再說李光弼受命率五百精騎前去攔截李昂,他剛走到半路,天就下起了大風雪,寒風夾雜著大片的雪花,呼嘯著撲面而來,幾丈外的景物都難以看清楚;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繼續行軍,人馬會累得半死卻趕不了幾里路,士兵們就不算不累死凍死,也必然怨聲載道,而且很容易迷路。
無奈之下,李光弼只得找個個背風的地方,讓大家停下來休息。
李昂此時離石堡已經不遠,華秋接報之后派車馬來迎接,李昂他們就在風雪中趕了一程,平安地到達了石堡。
往日鐵血色的山體,此刻已經被皚皚白雪所覆蓋,大小方臺上只能駐守幾百人,振武軍大部分兵馬是駐扎在藥水河北岸的定戎城內,定戎城與石堡隔河相望,相去七里,一旦石堡遭到攻擊,定戎城隨時可以增兵支援。
振武軍有一千五百人,多為兵步,華秋出任軍使以來,從未放松對士兵的訓練,因此李昂進城時,看到城頭上的士兵即便是在風雪之中,也是身姿挺拔,沒有瑟縮之態,他不禁連連夸贊!
陪著他進城的華秋,卻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哥舒翰真的私通吐蕃了?若是如此,你還等什么?立即招集兄弟們把他給滅了呀!這樣的禍害豈能留著?”
“什么你呀你的,知道禮貌二字怎么寫嗎?本官現在是銀青光祿大夫,從三品的大官,知否?”
李昂的話,惹得伍軒和聶風等人哈哈大笑起來。華秋撇了撇嘴巴說道:“你不提這一茬還好,一提兄弟們就氣,按功勞論,一個銀青光祿大夫算個屁…”
“住口!”李昂見他越說越不象話,連忙斥道,“飯可以亂吃,屁不可亂放。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給我記住,天子給你的,才是你的,不給你的,切莫妄想。”
“何必這么當真呢,這都是自己人…..”
“你再這么胡說八道,自己人遲早都會被你害死光!你知不知道,哥舒翰現在給我扣上的罪名正是造反,你倒好,想替哥舒翰把這罪名給我坐實是嗎?”
華秋訕訕的干笑了一下,沒敢再做聲。
他們這些人,哪怕是做了獨當一面的將領,在李昂面前,仍然只有低頭聽訓的份,這不僅是因為今日的榮耀地位皆拜李昂所賜,更因為他們已經和李昂捆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好了,多派些哨探出去,加強戒備,哥舒翰的大軍只怕不久就會到來。”
“喏!”
李昂剛剛在定戎定安頓下來不久,華秋又匆匆跑進他的居所稟報:“剛剛抓到七八個吐蕃商人,對方竟點名要見你。”
李昂一怔,問道:“你問清楚沒有,這些吐蕃人來自哪個部族?”
“說是來自蘇毗部,有重要的事情要見你。”
“重要的事情?你快把人帶進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