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唐”字大旗在巍峨的石堡城上冉冉升起,持續了近二十天的石堡戰役終于宣告結束。
這場戰役,唐軍從一開始的傷亡慘重,到無望的撤退,再到李昂五百精騎突然襲取石堡城,唐軍全面反擊。這戲劇性的大逆轉,必將讓這場戰役成為經典,載入史冊。
唐軍控制了石堡,殲敵兩萬,這樣的戰果,使吐蕃舉國震驚,兩國的戰略態勢會極大的向有利于大唐的一面扭轉。
自從李昂來到隴右之后,已經讓吐蕃遭受了三場大敗,元氣大傷。如果大唐內部能團結一致,接下來乘勝奪取大非川以及黃河九曲之地,進一步削弱吐蕃,將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石堡城上,幾百人馬盡情的享受著勝利的喜悅,大家解下了盔甲,盡情的歡呼,甚至還跳起了歡快的舞蹈,唱起歌來,雄渾高亢的秦腔,吼起的歌聲從山頂上擴散開去,山嵐和應,藥水揚波:
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
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云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無人,漢道昌!
陛下之壽三千霜,但歌大風云飛揚…..
李昂沒有阻止士兵們的放肆的歡慶,這大白天的,不用擔心吐蕃人也來個大逆襲。
這次董延光幾萬大軍已經慘敗后撤,如果不是山上這幾百人馬,這場石堡戰役便是以失敗告終了。每一個士兵都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在這一刻,理應讓他們肆意的撒歡,盡情的宣泄。
當然,李昂不會忘記是誰提出。在董延光敗退,吐蕃人防范最松懈的時候偷襲石堡。李昂望了望頭上獵獵飛揚的唐字大旗,突然問旁邊李泌:“你為何愿意追隨我?”
李泌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后認真的想了想才答道:“一根稻草。扔在路上,就是垃圾;若是和白菜綁在一起,就是白菜的價格;若是和螃蟹綁在一起,便是螃蟹的價格。”
“問題是,你李泌不是稻草。是珍珠。”
“即便是珍珠,不取出來,也只能混于淤泥之中;用來磨粉敷面,它的價值也只能體現一次;用來綴于王冠上,它才會熠熠生輝,最大程度的體現出它的價值來。”
李昂望著他,若有所思。
李泌微微一笑道:“是金子便會發光,這話只有那些無知之人才會相信。一個人,和誰捆綁在一起,這很重要!和不同的人捆綁在一起。便會體現出不一樣的價值來。比如他們….”
李泌看著正在歡呼雀躍慶祝勝利的林大域等人,接著說道:“如果他們不是和李舍人捆綁在一起,一輩子恐怕都只是個無名小卒。即便你真是明珠,用來磨粉和綴于王冠之上,所體現出來的價值也不一樣。”
李昂笑道:“但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太子舍人。”
李泌展了展雙臂,懸崖上的風把他那白袍大袖吹得獵獵飛舞,這讓他看上去就象一只懸崖上振翅欲飛的雄鷹。“李舍人的價值,不在于你眼下的官位高低,而在于你的潛力。”
“如此說來,你很看好我的潛力?”
“李舍人將來的成就。一定是你現在難以想象的。”
“那就綁緊我,記住,你若不跟我綁在一起,我必殺你。哈哈哈….”
“哈哈哈……”
兩人在懸崖邊上,放聲大笑起來,天空中云影飛揚,寰宇清碧。
石堡大捷之后,王忠嗣重置振武軍,另派了五百人駐守。時隔多年之后。有隴右門戶之稱的石堡城再次回到了大唐的懷抱。
當然,石堡城除了是隴右門戶,同時也是青海門戶,石堡城的易手,對吐蕃造成了巨大的震動,加上兩萬騎兵被殲滅,吐蕃可謂是舉國皆哀。
達扎路恭一敗再敗,被吐蕃贊普招回邏些問罪。由此不難推測,吐蕃內部必定將出現一場政治勢力的大洗牌。
擁有六十萬大軍的強大吐蕃,都大為驚恐,周邊的小部族就更別提了,原本依附于吐蕃的一些小部族,紛紛來投大唐。
包括游牧于黃河九曲之地的吐谷渾部,也連忙派人來,請求歸附。
這次吐谷渾王子卡欽幾乎是傾巢出動,最后卻落個大敗而回。在吐蕃與大唐之間,此消彼長的形勢已如此明顯。此時不歸附大唐,更待何時?
王忠嗣帶著大軍還沒回到鄯州,吐谷渾的使者畏之林就來了。
為了這件事,王忠嗣還派人來,把李昂請到自己的大帳中一同商議。
王忠嗣很清楚,這次如果不是李昂以神來之筆扭轉乾坤,董延光敗局已定,而戰敗的責任十有九會落到他頭上。
王忠嗣從小在宮延間長大,深知政治斗爭的兇險,只是由于他秉性耿直,做不出賣友求榮的事來,何況這個“友”還是太子。
這次他已經做好了棄職待罪的心里準備,但即便如此,仍不免怕累及太子,畢竟李林甫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
李昂上演的這出驚天大逆轉,不但救了他,也間接地救了太子一回。因此,王忠嗣對李昂的態度變得十分客氣。
李昂進帳剛要施禮,王忠嗣便搶先說道:“李舍人不必多禮,快快請坐,這次請李舍人過來,是因為吐谷渾遣使來請求歸附我大唐,我想聽聽李舍人對此有何高見。”
大帳中,還有哥舒翰和李光弼這兩員王忠嗣的愛將在座,李昂還是向王忠嗣拱了拱手,才坐下。
“李舍人,石堡一戰,吐谷渾也損失不小,被俘者凡一千二百余人。吐谷渾王子卡欽此次欽使來請求歸附,其心頗誠。”
李昂想了想說道:“吐谷渾愿歸附大唐,這自然是好事,但下官以為。吐谷渾多年來幫助吐蕃侵襲隴右,罪行累累,不可不問。否則各部皆會心存僥幸,難免會朝秦暮楚;
我大唐無暇顧及他們時。便背叛大唐,襲擾邊境;一旦戰敗,便假意歸附,反正不會受到懲罰,甚至還能得到封賞;
自我大唐開基立祚以來。對周邊各部施恩不可謂不多,然一百多年來,他們降降叛叛,反復無常,已司空見慣。下官以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李光弼聽了,表示異議道:“李舍人所言,雖然屬實,但李舍人恐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周邊各部時有反復。除了一些因為實力強大之后居心叵測之外,多數的小部族并不見得是有意反唐。更多的是為求生存迫于無奈之舉。
各部生存環境惡劣,通常都是弱肉強食,我大唐強大之時,他們是真心想歸附,以求保護,我大唐無法顧及他們時,他們受到他族欺凌,不得不投向其他更強大部族。
正如李舍人所言,周邊各部多因各種原因背叛過大唐。雖是有罪,但情有可原。若是我大唐一味的加以嚴懲,不僅會顯得我大唐不夠恢弘大氣,同時還會迫使他們徹底的叛離。”
如果深究起來。其實李光弼和哥舒翰都不是漢人。李昂也知道討論這樣的話題多少有點敏感,但他還是堅持說道:“各部的情況,自當區別而論,單就吐谷渾部而言,實在是情在可原,但罪無可恕。除非他們能將功贖罪。”
李光弼和哥舒翰聽了。都不禁心中一動。王忠嗣含笑問道:“照李舍人之意,讓吐谷渾如何將功贖罪?”
李昂說道:“吐谷渾游牧于黃河九曲之地,此地不僅水草肥美,而且是吐蕃入侵我洮、岷、河各州的前沿基地,吐谷渾若真的有心歸附我大唐,至少要助我大唐盡奪黃河九曲之地,方見其誠。”
“李舍人所言甚善!”
王忠嗣聽了,微笑點頭。吐谷渾本就游牧于黃河九曲,如果有吐谷渾為內應,盡奪黃河九曲之地便容易多了。
李昂相信王忠嗣肯定也想到了這些,恐怕叫自己過來詢問,更多的是為了表示尊重而已。
他拱手客氣了一句:“王大使深謀遠慮,設想周全,下官不過是班門弄斧,實不敢當王大使夸獎。”
“李舍人不必自謙,你能在危急關頭,以薄弱的兵力扭轉乾坤,足見不凡。這次你要讓吐谷渾將功贖罪,本使深表認同,這樣吧,既然是你提出的良策,就再辛苦李舍人一回,便由李舍人去和吐谷渾使者畏之林談談,將來吐谷渾若真能助我收回黃河九曲,少不得再記李舍人一功。”
李昂立即推托道:“事關重大,下官位卑權輕,由下官去談不太適合,王大使還是另選高明吧。”
李昂這話等于是暗暗給了王忠嗣一顆釘子碰,李光弼和哥翰翰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王忠嗣卻不以為意,臉上笑容不變道:“李舍人如今威震青海,讓四夷聞風喪膽,由你去談,最是合適不過,至于官職高低實在無關緊要,卡欽也算是李舍人手下敗將,由李舍去和他們的使者談,那是抬舉他了。”
“下官凡事只會蠻干,談判實非下官所長,還望王大使還是另選高明。”
李昂再次推辭,他已經猜到,王忠嗣似乎是有意拉隴自己,他可不想和王忠嗣走得太近,更不想和太子李亨搭上什么關系。
不知為什么,李昂對李亨一直沒什么好感,總覺得那家伙是個很陰險的人。
有了危險,發妻說休就休了,這是無情。
韋堅和皇甫惟明獲罪,他立即與兩人撇清關系,這是無義。
凡事做縮頭烏龜,這是沒有男人的擔當。
反正李昂就是對他很反感,很不愿意和他捆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