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戰役打得如火如荼,每天唐軍傷亡不下兩千人,尸骨鋪滿了通向山頂的小道,盡管董延光戰前已經下了死命令,但面對如此慘烈的傷亡,卻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士兵們還是怨聲四起,開始消極怠戰起來。
戰爭進行到這個份上,不利的消息傳回到鄯州,李光弼匆匆奔入使衙求見王忠嗣。
王忠嗣讓人把他傳進來之后,隨口問道:“李將軍,你有何事?”
“大使,末將來請商軍務。”李光弼憂心忡忡地說道。
王忠嗣平靜地說道:“現在是董延光全權負責指揮石堡戰役,李將軍找本使商議什么軍務?”
李光弼知道王忠嗣心里不高興,但他受王忠嗣提拔,有知遇之恩,當此之時,若不勸說一下王忠嗣,他實在于心難安。
“王大使體恤士卒,不愿讓數萬將士白白送了性命,這些末將心里明白,但如今圣旨已下,王大使若不依旨給予配合,連累董延光慘敗收場,將來圣上追究下來,王大使恐怕難以逃脫干系啊!”
王忠嗣虎目一睜,盯著李光弼道:“李將軍何出此言?本使如何累及董延光了?”
李光弼不避不讓,直言道:“王大使于末將有恩,末將不得不直言,大使雖然表面上接受了詔令,將五萬大軍交給董延光指揮,卻不懸以重賞,如此怎能鼓舞三軍士氣?鄯州城中財帛堆滿庫房,大使何惜以萬段重賞,以堵讒言之口呢?這翻苦戰若不能取勝,朝廷必將歸罪于大使啊!”
連李光弼都知道,強攻石堡這樣艱難的戰役,若光有嚴令,沒有重賞,是不可能讓士兵效死用命的。王忠嗣身經百戰,用兵老到,豈會不知道這些?
被李光弼看破自己的用心后,王忠嗣也不再隱瞞,他依舊保持平靜地說道:“李將軍的好意,本使心領了。我王忠嗣為國效忠,豈是為了追求顯貴?
如今力爭一城,得之卻不能遏制吐蕃,吐蕃兵馬依舊可以通常其它途徑來犯。只要我隴右整軍備武,使兵強馬壯,吐蕃人占據石堡,也威脅不到隴右的安危;
如今大軍出而強攻石堡,本已是錯誤之舉,本使若再施以重賞,只會讓更多將士喪命于石堡城下。我王忠嗣又豈能以數萬人的性命去換取個人官位?”
“大使,然則圣上怪罪下來,如何是好?”
“圣上若是怪罪下來,不外乎奪我軍權,我回到長安做個閑人,再糟糕一點,或者發配到偏遠地區做個小官。這總比拿拿數萬人的性命來保全我個人的官位好!李將軍,我知道你是為我考慮,不過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再多言!”
聽了王忠嗣的話,李光弼抱拳施禮嘆道:“原來我擔心大使個人安危,作為屬下,不得不提醒您。如今見識了大使舍生取義古風,非我輩所能及也!末將已無語可說,就此告退。”
李光弼說完,再施一禮,才畢恭畢敬的轉身離去。
說實話,從實際戰略角度來看,王忠嗣確實覺得強攻石堡得不償失,整個隴右就七萬多兵馬,如果付出幾萬精銳的代價,就算奪回了石堡,吐蕃大軍依然可以從其他途徑進犯隴右;
石堡城既沒能擋住吐蕃北侵,幾萬精銳又已死于石堡之下,待吐蕃來襲,拿什么應戰?
從這一點上說,王忠嗣的堅持,是有道理的。
當初李昂也曾提出放棄強攻石堡,以消滅吐蕃有生力量為主的戰略方案,正所謂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為了一個石堡,把隴右精銳都拼光了,到時石堡也不見得能守得住。
如果可能的話,王忠嗣倒真愿李昂把幾萬隴右精銳都帶去吐蕃溜達,可惜,這是不可能的。
另一方面,王忠嗣也真是不能拿出重賞以激勵士氣,董延光拿不下石堡,至少證明他的推論是對的,皇帝就算要怪他配合不力,最多也就是撤去他的節度使之職,讓他回京做個閑官(至少王忠嗣是這么認為的)。
皇帝不會在乎犧牲了多少人,只在乎奪沒奪回石堡。但如果董延光真拿下了石堡,那么他之前勸諫皇帝的話,就變成錯的了,到時他在皇帝心目中就會被全面否定,情況會變得更加危險。
因此,王忠嗣無論如何不愿懸出重賞,讓更多的士兵去送命。
石堡城下,戰鼓驚天動地,殺聲回蕩在山間,血腥味彌漫四野。在董延光的命令下,五萬唐軍日夜不停的強攻了四天時間,傷亡了七千余人,累累尸骨鋪滿了山道,填平的溝壑,鮮血涓涓流下,染紅了整條藥水河。
此戰的慘烈程度,已超過上次吐蕃強攻合川守捉數倍,真是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然而即便是付出了如此巨大的傷亡,唐軍卻連石堡的城墻都沒能摸到。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多久,五萬大軍就得全部葬送在石堡城下。
大軍士氣變得非常低迷,很多士兵不愿再往上沖了,董延光便讓親兵持刀列于山道下,但凡不曾響鑼收兵而退下來者,立即斬首。
在這種情況下,一批批唐軍絕了退路,只能被迫繼續強攻上去,唐軍也用原木做了許多三角架,一個個三角架合起來,中間就可以藏人了,大家躲在里面合力扛著這些沉重的三角架往上移動。
理論上,三角架的斜面很容易讓落下的滾石檑木滑開,但三角架的原木又不可能太大,否則根本無法移動。
石堡城的地勢與合川守捉不同,合川守捉的滾石檑木只能從山道上斜滾而下;而石堡高聳于百丈懸崖之上,吐蕃人把上百斤甚至更重的巨石推下,就如隕石從天而降,石破天驚,所謂的三角架往往支撐不住,大量的唐軍被砸死在三角架內,血肉模糊,難分你我。
散落的刀槍箭矢,折斷的旌旗,紛飛的血肉,模糊的尸體,涓涓的血水,這慘烈的畫面讓石堡城下如地獄一般,令人不忍直視。
董延光見戰事毫無進展,有些士兵寧愿被斬首,也不愿再往上沖了,他卻拿不出重金來懸賞,在這種情況下,沒有重賞,那來的勇夫?
董延光派人回鄯州調取財帛,回鄯州的人卻是空手而回,這讓他不禁勃然大怒,當即就寫了彈劾的奏疏,將王忠嗣告到了長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