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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9章 西臨石堡

  六百里加急,從長安到鄯州只需要六天。這個時候,李昂估計自己的信才剛到長安呢,大唐皇帝的圣旨就先到鄯州了。

  中官宣讀圣旨時,使衙大小官員都在場,圣旨還沒讀完,大家已經忍不住竊竊私語了,好不容易等圣旨讀完,王忠嗣上去接旨時,底下所有官員的目光全都投到了李昂身上。

  本以為,李昂大破吐蕃,生擒大論莽布支,朝廷一定會有重賞,萬萬沒想到,對李昂的封賞,只是一個正六品的太子舍人。

  太子舍人屬右春坊,秩正六品,掌東宮行令書、表啟。這是一個典型的閑職,通常設四人,李昂這個太子舍人相當于一個虛銜而已。

  以他新科進士,大破吐蕃名望和功勞,這么低的賞賜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唯一的解釋,是李昂在京里得罪人了。

  反而是節度副使董延光,成了最大的贏家,不僅加上了正二品的上柱國銜,而且得到了大量賞賜。

  圣旨之中,對董延光率部大敗達扎路恭五萬大軍、派輕騎深入敵后,破伏俟城,擒吐蕃大論的功勞大加稱贊。

  包括安人軍使馮守節,白水軍使王難得等人,也都是加官晉爵,賞賜豐厚。

  李昂的功勞,都成了在董延光英明的指揮下獲得的,按這這個邏輯,主帥占大部分功勞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嘛!

  只是這件事情,顯然沒這么簡單,大家望著李昂眼神,越發的怪異了。

  站在前面的董延光回過頭來,冷冷一笑,眼神之中充滿了勝利者對失敗者的睥睨之氣。

  李昂對此如同未見,倒不是他對功名有多淡泊,正所謂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

  太子舍人就太子舍人吧,若斤斤計較于一城一池的得失,那就落于下乘了。

  董延光見他態度淡然,沒有絲毫悲憤之色,反倒有些自討沒趣的感覺。

  同時他心也提了起來,他想不通,李昂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遇到這種情況,怎么就能這么淡定從容、寵辱不驚呢?

  圣旨的內容,除了賞功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條,那就是要王忠嗣乘勝奪回石堡城。

  石堡城很重要嗎?

  答案是:相當重要。

  它的東面,就是“天下富庶出隴右”的隴西郡,是絲綢之路上燈紅酒綠的喧囂,盛唐燦爛的畫卷里,它是支撐起西北大地的支架。

  吐蕃若得石堡城,就可以做為東進的跳板,繼而揮師隴西,將富庶的河隴平原盡收囊中。大唐若得石堡城,就可據險而守,遏制吐蕃人對隴西平原的滲透和入侵。總之,石堡城,乃是兵家必爭之地。

  開元十七年,太宗曾孫,吳王李恪之孫,信安郡王李祎曾上演了一場遠程突襲戰。當時的信安郡王集中精銳騎兵,星夜兼程殺至石堡城,吐蕃人猝不及防,令這座淪陷數十年的邊陲重鎮重歸大唐懷抱。

  當時消息一出,吐蕃舉國震撼,慌忙遣使通好,開元盛世的文治武功,被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大唐皇帝龍顏大悅,石堡城成了一個給皇帝長面子的地方。

  可惜,在開元二十九年,吐蕃人同樣上演了一出偷襲戰,奪取了石堡的控制權。

  轉眼之間,已過去五六年了,但皇帝對石堡一直念念不忘,更何況,如今北疆突厥已滅,東北的奚人、契丹也被范陽節度使安祿山打得七零八落,已經遣使求饒。

  放眼天下,如今大唐最大的威脅只剩下吐蕃了。

  剛好又趕上吐蕃名將達扎路恭五萬大軍新敗,糧草缺乏,大論莽布支一族被清洗,人心惶惶,軍心不穩。乍看起來,這確實是奪回石堡的良機。

  因此,皇帝下旨要王忠嗣奪回石堡,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王忠嗣自己心里也清楚,皇帝命他領四鎮節度,親自坐鎮隴右,用意何在。他不敢怠慢,一邊下令從四大軍鎮調兵遣將,支援隴右,一邊親自前往石堡附近觀察形勢。

  除了鄯州鎮將曹彥、牙將哥舒翰、掌書記費冠清外,這次王忠嗣意外地把李昂也帶上了。

  之所以說是意外,是因為這段時間,他對李昂幾乎是避而不見,極為冷落,李昂根本沒想到他會帶上自己。

  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李昂便帶著伍軒,跟著一起去了。石堡城這么重要的戰略要地,去瞧瞧也好。

  在兩百精銳牙兵護衛下,李昂一行自鄯州出發,西去一百二十里到鄯城縣,城中駐有河源軍,兵力一萬四千人,馬六百五十匹。

  在鄯州留宿一夜之后,大家繼續出發,西行百二十里,至綏戎城,又西南六十里,至定戎城。

  定戎城座落于山上,山高約200米,城南北寬約五六十米,東西長約八十米,壘石為墻,墻基寬約4米。

  這是一座很小的城,卻駐守了200名唐軍。因為石堡失守之后,這里便是抗擊吐蕃的最前沿了。

  李昂等登上定戎城,向南望去,山下有藥水河,過河便是石城山,山勢陡然而上,莽莽蒼蒼,約去六七里,便有兩個方臺;

  大方臺位于東南,小方臺位于西北,兩個方臺之間有條狹窄的山脊相連,紅沙巖懸崖山體,在夕陽映照下,紅得像血一般。

  石堡就建于大、小方臺之上,實際上是由東西兩個防御體組成,加上連通兩個方臺之間的山脊,形成了一個類似于“T”字形的防御體系。

  “T”字中間那一豎是狹窄陡峭的山道,長三四里,回屈曲折。大、小兩個方臺分別位于“T”上面兩端,三面懸崖垂立,高數千刃。

  連接兩個方臺的山脊呈弓形,使兩個方臺像兩只手臂,回抱著中間的窄小山道。山道靠近東南面的大方臺這一側,上有絕壁,下臨深壑。

  雖然早就聽說石堡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當親眼看到時,王忠嗣還是不禁心頭發涼。

  山風吹來,王忠嗣頭盔上的紅纓,以及長長的披風飛舞著,他輕吁了一口氣,嘆道:“敵人守在方臺之上,只須不斷推下滾石檑木,千軍萬馬也只能葬送于深壑之下,若無數萬大軍不斷冒死進攻,消耗盡敵軍的滾石檑木,根本沒法攻上去。”

  鄯州鎮將曹彥答道:“王大使說的是,若非如此,石堡便不能稱為戰略要沖了。”

  駐守定戎城的校尉申大功說道:“王大使,圍著大、小方臺的整個山體,有幾條山溝,自東南方向起,右石溝,方臺彎,均難以攀登,靠南的叫尕溝,尕溝雖然也難攀登,但如果能助鉤索,還是可以爬上去。”

  哥舒翰搖著頭說道:“這無甚助益,若是白天借助鉤索攀爬,這瞞不過敵人,要是晚上,視線不及,誰又能借助鉤索上去?就算能上去三幾個人,也不濟事。”

  李昂望著六七里外的懸崖絕壁,有些走神。王忠嗣突然對他問道:“李舍人,你可有良策?”

  李昂驚醒過來,答道:“沒有。”

  他答得如此干脆,好像根本沒過腦子,王忠嗣只道他是因為上次的功勞沒有得到應有的封賞,心里有氣。

  正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李昂的反應讓他暗暗皺眉,他剛別過頭去,便聽李昂說道:“不過下官疑惑的是,我們為什么一定要拿幾萬將士的尸體來填這溝壑呢?”

  “李兵曹有話不防直言。”

  李昂看著他頭盔上飛舞的紅纓說道:“下官以前讀書,記得孟子說過,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

  如果吐蕃沒了人和,占著地利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吐蕃沒有了可戰之兵,別說利用石堡為跳板了,就算我們敞開了大門,他們也不敢來侵犯,就算來了,又能侵犯得了什么呢?”

  王忠嗣心中一動,李昂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與其拿千千萬萬士兵的性命去換取石堡,不如集中精力消滅吐蕃的有生力量,只要做到這一點,古堡奪不奪回來,都不重要了。

  王忠嗣在親眼看到石堡的形勢之險要之后,對于強攻石堡,就產生了懷疑。李昂這個觀點,與他的心思可謂是不謀而合。

  “李舍人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王忠嗣追問了一句。

  李昂嘆道:“下官本來還有些想法,不過現在說不得,否則下官恐怕就坐實奸細的指控了。”

  王忠嗣掃了他一眼,沒有再追問,在定戎城休息一夜之后,王忠嗣第二天又親自逼近石城山下詳細觀察了一番地形;

  真到了方城山下,仰望上去,絕嶺成峰,雄渾高聳,個體生命在這大自然的造化面前,顯得無比的渺小。

  狹窄陡峭的山道,崎嶇不平,蜿蜒而上,如同盤旋的天梯一般,直達云端。山下地勢不平,溝壑縱橫,根本難以讓大軍擺開陣勢。

  當然,就算陣勢擺開了也沒什么用。

  山風呼嘯,卷起云霧在山峰間飛掠,一句話,就是再多的人命,也難以填平這險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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