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湖西南一帶,大唐習慣上稱之為大非川。
寬闊坦緩的布哈河靜靜地舒展著它的軀體,一條綠色的綢帶,流過碧草萋萋的草原,哺育了海西地區最大的天然牧場――天峻草原。
遼闊的草原上,灌草叢生,水柳、堿楊、紅柳長得很旺盛,一叢叢地分布在河邊的草原上,一眼望去像一個個身姿婀娜的少女。
這天然的大牧場,一望無際,散布著大大小小的吐蕃部族。梅朵是個美麗而勤快的少女,早早起來擠好了馬奶,然后提著小木桶到河邊汲水,準備為全家人做早飯。
河灘附近有許多水泊子,如同一面面平滑的鏡子散落在如茵的草地上,倒映著藍天白云,陽光霞彩。
那灌叢里有白的羊群,烏的牦牛;還有兩峰駱駝,土黃色的絨毛,也在綠叢里閃著亮光。突然,大群的水鳥飛起,它們覺得有點新鮮,嘴里沒有停下嚼動牧草地伸長頸脖朝那邊望了一陣,有什么?沒什么?管它的,繼而晃動了幾下腦袋,悠閑地繼續低頭啃著牧草了。
梅朵有些好奇,轉過水柳林,想看看是什么驚飛了鳥群。就在這時,地面開始微微地顫抖,正在靜靜地吃草的羊群開始躁動起來。
對面的山坡上,上百騎如同一片黑云卷上坡頂,隨即飛掠下來,馬上的人都穿著吐蕃服飾,遠遠望去,梅朵還以為幾天前應召出征的哥哥和族人回來了。
每次她哥哥出征,總會帶回許多唐人精美的財物,梅朵頭上插著的金釵,就是哥哥上次出征帶回來的。
沒想到哥哥這次這么快就回來,梅朵高興地迎出了幾步,才發現不對,沖來的上百名騎兵看上去像吐蕃人不假,可他們不是自己的族人,而且接近帳蓬之后,他們不但不減速。還亮出了刀槍。
不好!梅朵下意識地掉頭躲到水柳樹后面,只見那上百騎如風一般席卷而過,一個個帳蓬被摧倒,一個個驚愕的族人被撞飛。雪亮的馬刀映著陽光,如閃電般斬下,“不!”梅朵絕望地驚叫起來,她看到自己父親的頭顱隨著刀光飛了起來,鮮血噴起如雨。
一支支勁箭如飛蝗一般掠過空中。那些剛剛在驚愕中拿出武器的青壯,一個個被射翻在地,尸體隨后被戰馬踐踏而過,血肉飛濺!
這不是真的,不!這一定不是真的!梅朵看著這恐怖的畫面,不敢相信,這和以往一樣寧靜的清晨,會突然發生這樣慘酷的事情。
這些人是惡魔,他們所過之處,一個個族人慘死于馬下。他們大聲地嚎叫著,奮力地沖刺著,拼命地揮動著殺人的刀槍….
梅朵從來沒有經歷過戰爭,沒有看過如此恐怖的畫面,她每次問她哥哥,他哥哥總是輕描淡寫地告訴她,敵人不堪一擊,還沒沖上去就嚇跑了;
她相信他哥哥絕對不像眼前這些惡魔一樣胡亂殺人,她哥哥是英雄,這些人是魔鬼。
嗥!突然一聲狼嚎。一只體型嚇人的巨狼,向梅朵藏身的水柳林沖來,緊接著有一人縱馬追來。巨狼裂著大嘴,露著森森的獠牙。嚇得梅朵花顏失色,癱軟在地。
“小叮當!”后面追來的男人叫了一聲,那巨狼停在梅朵前面,嘴里發出嗚嗚的低吼,如鉤的兇戾眼神死死盯著梅朵,卻沒有繼續撲上來。
“嘶!”李昂輕吸了一口長氣。這兩天,他們連破三個吐蕃部族,李昂從沒碰過一個吐蕃女人,倒不是他潔身自好,而是那些吐蕃女人他根本看不上眼。
但眼前這個吐蕃少女,長得確實美麗,在吐蕃女人中實屬罕見。
李昂不禁哈哈一笑,跳下馬去……
座落于布哈河南岸的伏俟城,是青海湖西岸最大的一座城池。離湖邊僅十五里,外城長約三里,寬有一里半,城墻用礫砂泥土堆積而成,看上去更像是一道堤壩。城外周圍是一片地域開闊、水草豐美的大草原。
這里是祁連山以南的商旅必經之地,特別以前河西走廓被阻斷的時候,所有的商隊只能走祁連山南路,經伏俟城翻越昆侖山前往西域,因此,伏俟城是青海湖地區最繁華的城鎮。
直到唐高宗龍朔三年,吐谷渾被崛起于青藏高原的吐蕃滅亡之前,伏俟城一直是吐谷渾的王都所在地,前后至少有120年之久。
現在,伏俟城由是吐蕃三部戍邊軍中的下部戍邊軍駐防,原本駐有兩千兵馬,但現在,城中兵馬大部分已經被大將軍恩蘭達扎路恭調走。只剩下小千總秋察帶五百人留守伏俟城。
從昨天傍晚開始,唐軍前來價襲的消息不斷傳來,他剛想派兵往被襲的部族方向追擊,別一邊的部族又傳來遭到唐軍襲擊的消息;
秋察被弄得焦頭爛額,天知道唐軍是怎么來的?又來了多少人馬?他甚至不知道該往哪邊派兵,竟然拖到了第二天早,他還沒派出一兵一卒。
令秋察難解的是,大將軍恩蘭達扎路恭正率領五萬大軍壓向赤嶺,赤嶺上這幾天偵騎無數,這一股股唐軍是從哪里來的?
就在這時,百夫長丹巴跌跌撞撞地奔進來,對秋察稟報:“秋察將軍,不好了!剛剛接到消息,今天早上白羊溝的桑巴部也遭到了敵人的襲擊,據說這股唐軍有一百多人,桑巴部老少五百多人,全被殺死了!這回連老人都沒留下。”
“什么?桑巴部遇襲?”秋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羊溝離伏俟城不到三十里,快馬半個時辰就能到達。敵人竟然敢偷襲到這里來了。
秋察不敢怠慢,連忙親自去向大論莽布支匯報。吐蕃派大論(宰相)莽布支本來是要和大將達扎路恭一起帶兵征伐隴右的,可惜得了一場大病,只能在伏俟城就醫,
他的病才剛剛好點,乍聞唐軍來襲的消息,大驚之下,差點又倒下。
秋察急步上去,扶住莽布支:“大論,您沒事吧?您快躺下。”
莽布支喘著大氣追問道:“唐軍有多少人馬來襲?”
唐軍究竟有多少人。科察也不知道啊,他只得如實把這兩天時間,共有三個部族遇襲,現在加上桑巴部。已是四個部族遭襲,傷亡已經超過兩千人的事情,一一向莽布支稟報。
“大論,唐軍非常殘忍,除了老人。連女人和小孩都不放過全被他們殺了。他們還在一些水源下毒,毒死了大量牛羊…..”
聽到這些消息,莽布支的腦袋不禁嗡嗡作響,他大怒道:“你怎么不出兵追擊?廢物!連唐軍多少人馬來襲都沒弄清,真是廢物!”
也不怪莽布支如此大怒,現在敵人都殺到自己眼皮底下來了,他卻連唐軍有多少人馬都沒弄清,但秋察認為,這不能怪自己,要怪只能怪敵人太狡猾了。
“大論。現在該怎么辦?”
“怎么辦?大將軍五萬大軍出赤嶺,除非大將軍戰敗了,否則敵人大軍一定過不來,來的肯定只是小股唐軍,現在附近各部的兵馬都隨大將軍出征了,防守空虛,你必須立即出兵……”
說到這,病中的莽布支一口氣接不上來,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好像立即就要斷氣了。
“大論!你怎么樣?”秋察連忙上去扶住莽布支。用力拍著他的背。
“噗!”莽布支吐出一口濃痰,開始大口地喘著氣,好一會兒,他總算緩過一口氣來了。
秋察又端來一碗水。讓莽布支喝下,莽布支咕咕地喝完水,又長吁了幾口大氣,才接著說道:“秋察,現在我后方防備空虛,眼下就只有指望你了。你必須立即出兵,殲滅這股唐軍,否則各部恐怕都會被毀于一旦,消息傳過赤嶺的話,這會影響到大將軍的軍心和士氣,說不定會造成大將軍此次出征大敗,真到那時,后果不堪設想啊!所以,你必須盡快把這股唐軍剿滅!盡快!”
秋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連忙說道:“大論放心,我一定全力剿滅這股唐軍。”
秋察說完就想離開,莽布支對他有點不放心說,追加了一句:“秋察,還有一件事,趕緊派信使去求援!”
“是,大論!”
等秋察出了門,莽布支又在屋里罵了句:“廢物!”
從昨天傍晚接到消息,到現在秋察竟然沒有作出任何反應,莽布支沒有病死,卻幾乎被他氣死,臉上一片潮紅,醫者連忙過來服侍他吃藥。
科察不敢再停留,連忙趕回自己的牙帳;
他把幾個百夫長招集過來,下令道:“快傳我的命令,偵騎全部出動,偵察敵人的去向,巴赫!巴赫!你帶一百人馬留守,丹巴,你集結其余人馬,隨我一同追擊該死的唐軍。”
秋察手下的百夫長們紛紛領命,飛奔出去。
丹巴很快集結了四百吐蕃騎兵,隨著秋察殺出伏俟城南門,沿著布哈河北岸向白羊溝飛馳而去。
吐蕃實行軍事部落聯盟制,將部民區分為“桂”和“庸”兩個階層,“桂”身份較高,是軍隊作戰的主力。“庸”則從事農牧業生產,交納賦稅,其身份較低,屬于下等級庶民和奴仆,十八勢力范圍是贊普和眾臣等諸君分割一方的軍事單位,臨戰以部落為單元群體出征。
在軍隊構架方面,形成了五茹(相當于五個軍區)、六十一東岱(每個東岱約有兵力一萬),十八個地區勢力范圍,戍邊三軍的格局。
軍隊的最高統帥是贊普,“茹”的最高長官通常由大臣擔任,其下有茹本,代本,千總,小千總,五百總長,百夫長,軍官等。
“茹本”是指五茹中(孫波茹除外)每茹分為上下茹部,形成的十茹部再加孫波茹,共有十一個茹部的軍官。
“千總”是指六十一個東岱的諸軍官;
“代本”是指三大戍邊軍即勇武軍的諸軍官。
小千總是因為軍隊人數不足千人的軍官。
秋察就屬于下部戍邊軍中的小千總,這次茹本噶達爾受命率五萬大軍出日月山(吐蕃稱赤嶺為日月山)進攻鄯州,秋察被指定留守伏俟城,正暗自難過。
不想唐軍竟然在這種情況下來偷襲,這讓秋察有些措手不及。現在大非川一帶的兵力大部分已經被茹本噶達爾征調走了,兵力非常空虛;
有些部族里甚至只剩下一些老弱婦孺,一旦遭到唐軍襲擊,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想到這些,秋察心急如焚,他一邊追擊來襲的唐軍,一邊派信使去求援。
疾馳二十多里,匆匆趕到白羊溝里,留給秋察的只是滿地的尸體,以及那被摧毀的帳蓬,及牛羊尸體,放眼望去,一片狼藉,慘不忍睹。滿地的血跡已經干枯,在陽光下變成了大片的暗紅色;已經有蚊蠅集結,天上也已有了禿鷲的影蹤…
聽著禿鷲那滲人的呱噪,驅之不盡的蚊蠅,秋察不禁破口大罵,同時厲喝著:“快追查敵人的去向,立即追查清楚!”
吐蕃人的偵騎以白羊溝為中心,向四面八方飛馳而去。
過了半個時辰,有偵騎帶回來一個吐蕃女人,這個女人是被唐軍玩弄過,因她姿色不錯,便帶在馬上準備把她擄走。到了一個斜坡上時,她拼死從馬上滾到坡下,才逃了回來。
根據這個女人提供的消息,屠殺了桑巴部的唐軍往東逃去了。
“追!”怒火中燒的秋察在獲得唐軍去向后,立即帶著四百人馬向東狂追而去。
殊不知,那女人不過是李昂施的一招反奸計,目的就是把追兵引向東去。
此刻李昂正帶著近三百人馬,分成三股,迅速向西奔襲而去。多出的兩百多人,都是攻破吐蕃部落后解救出來的奴隸。
這些奴隸以唐人為主,也有一些其他部族的人,都是些青壯,有些人甚至有不俗的騎射功夫。
不管是唐人還是其他部族的,投誠過來之前,李昂都會給他們一把刀,讓他們去屠殺吐蕃人,算是納投名狀。
有了投名狀,李昂也不怕他們反水了,就這樣,他的人馬像滾雪球一樣,竟是越滾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