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錢實贈送的禮物中,有一卷張旭的楷書字帖。張旭不僅草書無人可比,楷書、行書都寫得非常好。
李昂現在正在苦練書法,得到了張旭這卷楷書字帖后,非常喜歡。他將字帖鋪在桌上,立即開始臨摹起來。
李昂在那里開心得不亦樂乎,柳飛絮在一旁侍墨,不時看他一眼。
她身材娉娉婷婷,長相秀麗,更有種文靜的氣質,柳眉細而長,不著胭脂的臉上更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麗。
李昂臨摹了十來張紙,用了兩硯墨,柳飛絮也看了許久,終于有些忍不住了。恰好李昂抬起來,看到她欲言又止,便問道:“怎么?有話要說?”
“婢子…婢子不敢。”柳飛絮有些害怕和他對視,連忙低下頭去,露出那細長的粉頸,有如白玉雕成一般。
李昂一邊沾著墨,一邊說道:“恕你無罪,有什么話就說吧。”
柳飛絮瞟了他一眼,確定他很平靜后,才期期艾艾地說道:“郎君,這….那婢子就斗膽說了,郎君…”
“快說,快說,別吱吱呀呀的,浪費我時間。”
“郎君,你…你這樣臨摹也…也是浪費時間…”
“嗯?”李昂再次抬頭,看著她。
柳飛絮嚇得著點跪下,連連請罪道:“郎君恕罪,郎君恕罪。”
“你再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我真要罰你了。”李昂瞪著她道。
柳飛絮顧不得許多了,連忙說道:“郎君,但凡臨摹字帖,皆有一些技巧的。下筆之前,首先要對字帖的筆鋒、氣韻、格調、趣味、神采等仔細觀察。再三揣摩,將原字帖的形態意韻等清晰印在腦海里,然后再動筆,這樣才會很快有所成;
另外,動筆臨摹時,自身的姿勢、運筆的力道等。都要掌握好,掌握好毛筆的中鋒、鋪毫、調鋒等動作的敏感性和穩定性,及熟悉筆墨紙的性能特點;
婢子本不該多嘴,只是看郎君這樣臨摹,不加講究,只看其形,不會其意,恐怕是事倍功半,婢子……郎君恕罪….”
見李昂定定地看著她。柳飛絮又有些害怕了,連忙又請罪。
李昂突然哈哈笑道:“說得頭頭是道,不錯,不錯!還有什么,飛絮你趕緊說來聽聽。我正愁無人指點,難有進步,哈哈…看來當初花一百貫買下你,還真是值。”
柳飛絮見他放聲朗笑。神情喜悅,心情才放松下來。
她接著說道:“郎君。婢子也只是略知一二,郎君要婢子說,婢子不敢不說。以婢子看來,以郎君的水平,應該先臨摹篆書入手。
篆書筆法簡單,以中鋒平動為主。結構也相對單純,這能讓郎君在最基本的技法上打下扎實的功底,以達到所謂的三立要求,即立法、立骨、立體。立法則下筆有源,立骨則下筆有力。立體則結字勻稱;
有了篆書基礎后,再到隸書或楷書,則可解決筆法的豐富和變化。隸書是在平動的基礎上加上擺動和轉筆,楷書則在此基礎上再強調提按。熟練掌握這兩樣技巧后,屆時再尋找各家風格,不同技巧貼子來臨幕,直至最終形成自己的風格為止。”
聽了柳飛絮一席話,李昂才知道自己還是個門外漢,他把筆遞給柳飛絮說道:“飛絮,你來臨摹一貼給我看看。”
“婢子不敢造次。”
“少廢話,你已經造次了,快寫!”
兩人正說到這,就聽小雪在門外稟報:“郎君,門外蕭家小娘子求見。”
“蕭鸞來了?小雪你去把蕭娘子領到書房來吧。”
“是,郎君。”
小雪將蕭鸞帶到書房,李昂正好端著一杯茶在喝;
在自已家里,李昂可不會再往茶里加蔥姜豬油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直接用開水泡飲。
雖然由于制茶工藝的差別,沒有后世的茶葉那么好喝,但至少比往茶里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多了。
“蕭娘子,快請進,先暖暖手。”李昂含笑招呼道。
外頭天陰沉沉的,又快要下雪了。蕭鸞披著紫色白邊的貂裘大氅,雍容華貴。柳飛絮端來手爐,讓蕭鸞烤了烤,李昂則倒了杯茶,親自遞到她手上。
“多謝李郎。”蕭鸞溫柔一笑,李昂沒有出去迎她,卻親自端茶遞水,隨意之中又有溫暖,給人的感覺挺好的。
李昂坐回書桌邊說道:“好了,蕭娘子快嘗嘗我的茶,希望你能喝得慣,呵呵…”
蕭鸞呷了一口,只覺舌頭發澀,她微蹙秀眉道:“李郎不加佐料烹煮嗎?”
李昂笑道:“加佐料烹煮,那不是在飲茶,而是在毀茶。茶之一字,從草從木,其吸收天地之靈氣,本身自帶甘清,只需以甘泉上火,引出其味即可,可惜俗人哪解此。蕭娘子再飲一口,然后稍待回味,便知其甘清直達肺腑之味。”
蕭鸞又呷了一口,然后依言細細回味,少傾,果然是苦盡甘來,滿口清香,直透肺腑。
她不禁欣然說道:“果然如李郎所言,有甘清之味,且回味悠長。李郎快讓我看看你的茶葉。”
“我喝不慣加料烹煮的所謂的茶,在劍南時就讓人采了些茶芽試制,先是晾青、殺青,然后…對了,蕭娘子今日來訪,可有何事?”
蕭鸞白了他一眼,嗔道:“你不說,我也不說。”
難得見她作此小女兒態,李昂大樂,哈哈大笑,結果樂極生悲,他往后一靠不小心壓翻了硯臺,一硯濃墨流得滿桌皆是。
“天啊!”
李昂大叫一聲,連忙回身去搶救桌上的字帖,可惜已經晚了一步,張旭那張字帖已經被墨汁染污了一大片,他這一搶起來,墨汗又順著紙張下流,眼看整張字帖是要不得了。
李昂心疼得不行,圍著字帖希望想出個補救的辦法,可這濃墨染上去了,還能怎么補救?
蕭鸞過來安慰道:“李郎,算了吧,我再送你一張就是。”
“那怎么一樣,這可是草圣張旭的字帖,是真跡啊!你知道有多難得嗎?有錢也未必能買得到。”
蕭鸞看得出,李昂是真的心疼,她無奈地告辭離開時,李昂還在為字帖的事懊惱不已。
天空開始飄起了潔白的雪花,整個長安城很快就籠罩在蒼茫的雪景中,街上的行人都變得行色匆匆,紛紛趕回家。
蕭鸞心中有些失落,方才談到制茶方法時,李昂剛開個頭,就把話題轉開,可見他心里對自己還是有著很強的戒心。
這也就罷了,為了一張字帖,自己告辭時他竟只是嗯了一聲。
望著風雪中趕回家的行人,蕭鸞出了崇仁坊,竟有點不想回家,只是這樣的天氣,又能往哪里去?蕭鸞心中滲滿了絲絲的茫然。
“或許,張旭的那張字帖對他真的很重要吧。”蕭鸞安慰著自己。
回到東市墨韻流香書肆時,還有不少讀書人在選購書籍,這里的書籍是全城最低價,而且低一半,每天不到歇市鼓響,店里都是客人不斷。
蕭鸞在門前下馬,拍了拍飛在肩上的雪花,拍了兩下,她便突然停下動作,因為她聽店里的讀書人剛好在談論張旭。
要是平時,蕭鸞是不關心什么張旭李旭的,但今天她卻特別上心,還主動上前問道:“這位郎君請了,冒昧打擾您一下,您剛才說張旭張長使在終南山,可是真的?”
店里那讀書人見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上來搭訕,先是一愣,隨即欣然道:“小娘子要找張長使嗎?”
“正是,還請郎君告知張長史居處,小女子感激不盡。”蕭鸞盈盈一福。
那讀書人說道:“前日我在李妙李御史樊川別院赴宴,張長史亦為座上賓。酒到酣處,張長史還當場揮毫潑墨,贏得滿堂彩。據我所知,張長史隱居之處,就離李御史樊川別院不遠。”
“多謝郎君指點。”蕭鸞再拜,然后便出門上馬,帶著幾個隨從往南門而去。
終南山下的樊川一帶,漢初,是名將樊噲的封地,因而得名樊川。
以后各代,特別是唐代這兒成了豪貴名流聚居之地,王公貴族,名流隱士,爭相在樊川兩岸建別院居住。
終南山離長安很近,山水又秀麗。隱居于此的人,言論很容易傳到上層,因此,很多人官場失意之后,便隱居終南山下,等待機會東山再起。
也正因此,才有了終南捷徑這個成語。
想到李昂為那一幅字帖心疼的樣子,蕭鸞毅然決然走一趟樊川。她帶著幾個隨從出了啟夏門,便一路向南放馬飛奔。
天空中風雪越來越大,四野一片蒼茫,官道上行人漸少,為了盡快趕到樊川,蕭鸞不斷加快馬速,撲面而來的風雪打得人生疼,奔跑中的駿馬不斷噴著熱氣,嘶嘶鳴叫。
“娘子,要不咱們換輛車吧,這么大的風雪,騎馬太冷了。”
“不了,車子太慢。”蕭鸞說完,用袖子擋著臉,又是一鞭抽在馬臀上。
白茫茫的風雪中,九騎急奔,蹄聲陣陣,很快消失在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