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州別駕孫登干脆避開了,公事房里,只剩下冷戈和李昂兩人。
門外初夏的陽光有些刺眼,瓦縫中透下來的光柱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漂浮的塵埃。李昂和冷戈隔著光柱對視著,冷戈的目光血紅,似乎隨時能噴出火苗來把李昂灼成焦炭。
李昂見識過他的身手,他心里有數,論單打獨斗,他確信分分鐘能贏冷戈。
這段時間,他跟伍軒不斷地切磋,加上他的身手敏捷程度快于常人,伍軒對他的進步速度都為之乍舌。
因此,面對冷戈噴火的目光,李昂顯得極為淡定。
“冷隊正,仗勢欺人,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漢。不管你服不服,你仗的只是節度使的勢,論實力,你們十個人也不是我們兩人的對手。如果能拋開節度使的勢,你的情緒或許能平靜一點。”
冷戈呸的一聲,吐了一泡口水,冷森森地笑道:“你怕了!你終于想明白了,孫登護不了你多久,用不了多久,你終究是要落到某的手里,到時候…哼!”
李昂淡淡地笑道:“冷隊正,做人最可悲的是,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你以為,在章仇節度使眼里,你一個小小的隊正有多重要?
冷隊正如果不相信,咱們不妨試試,我與章仇大使做個小小的交易,要你一根骨頭,看看章仇大使給不給,如何?”
“那你不妨試試。”冷戈的話開始說得有些勉強了。
李昂立即接著說道:“我很清楚,章仇大使想要的是什么,他這么急著讓楊釗攜帶大量財物進京,其中的原因相信冷隊正也能猜到一二,而我,恰恰可以通過吏部侍郎公孫謹。給章仇大使牽牽線,哈哈哈…”
在李昂的大笑聲中,冷戈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當然,被打成豬頭的他,臉色本來就不好看。只不過,他的眼神由森冷轉為驚亂,讓他更難看而已。
“李某的性格,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相信冷隊正現在也醒悟過來了,我剛剛在臨邛酒肆買下三個首飾,就有人向冷隊正舉報,這明顯是故意栽贓于我;
冷隊正想過沒有,對方是怎么知道我買下的三件首飾就是鹿頭關的贓物呢?那只有一個可能。向冷隊正舉報的人,就是鹿頭關一案的劫匪!
通過這個線索,很有可能把劫匪抓住。冷隊正放著這樣的大功不要,偏要因為廣安客棧的一場誤會與李昂糾纏不清。若因此錯失了破案的良機,光這一點,恐怕冷隊正就不好向章仇大使交待啊!
冷隊正想要破案,我想要揪出嫁禍于我的人,還自己清白。咱們合則兩利,若是繼續仇視。對你我都沒什么好處,李某說了這么多,冷隊正想想吧。”
冷戈的眼神有些松動,但怒火并沒有減弱多少,從這一點,李昂知道自己現在說再多也沒有用了。卯上就卯上吧,再敢拿刀架著老子的脖子,老子還打!
李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徑直退出了公事房去找孫登。
孫登已經安排完人馬,按李昂和南宮紫煙的樣貌描述。對邛州四門進行嚴密盤查,以期能抓住那個貨郎。
不過,孫登和李昂心里都有數,這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這樣盤查能抓到人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李昂來找孫登,主要是讓他向冷戈了解一些劫案的內幕,這樣才能進一步推測,到底是什么人在嫁禍給自己。
孫登剛在臨邛酒肆拿了拿不少“土特產”,便就去了。
李昂自去二堂右側的小廂房見伍軒和南宮紫煙。南宮紫煙那美麗的臉上的布滿了擔憂,一見李昂,淚水就忍不住在眼中打轉。
她快步上來,抓著李昂的手說道:“李郎,都是奴家不好,奴家不該買那些首飾,連累了你。”
李昂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紫煙,這不是你的錯,別人既然有意嫁禍于我,就算沒有你在,他們也會想別的辦法的。你別擔心,這事我自會處理好的。”
“可是,奴家聽那些人,是劍南節度使帳下親兵,他們會善罷甘休嗎?李郎,要不你和孫別駕說說,讓咱們先回成都,李郎去找公孫小郎君疏通疏通,看能不能化解此事吧。”
“嗯,紫煙放心,我會妥善處理的。”南宮紫煙說的不無道理,李昂轉叫伍軒道,“南門!”
“呃?”伍軒大概沒想到李昂突然轉頭叫他,他有些走神。
李昂迅速地掃了他一眼,敏銳地察覺到他眼中有些東西瞬間隱去,李昂的牙根輕咬了兩下,說道:“南門,等下我會向孫別駕討個人情,讓你先離開邛州,然后你立即幫我給公孫靖宇、李鐵嘴、方濟各送一封信。再有就是,傳個話給李俠子,讓他盡快趕來邛州城。”
“是,老板。”
李昂當即請衙門里的小吏取來筆墨,給公孫靖宇和方濟的信,內容都與李昂這次被嫁禍有關,大致是他的一些安排,給李鐵嘴的信,看上去卻只是些閑言碎語,與此事毫無關系,南宮紫煙看得一頭霧水,想不明白,李昂在這個時候,為什么要給李鐵嘴寫這樣一封信。
李昂匆匆把三封信寫完,孫登見完冷戈了,從他的神情中,李昂就能看出,他并沒有能勸冷戈放棄敵視的立場。
李昂上前一拜道:“這些日子以來,孫別駕對在下照顧良多,在下自不會讓孫別駕為難,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若是需要收押在下,孫別駕盡管秉公處理。不過伍軒只是隨從,還望孫別駕能通融一二,在下想讓他帶封信往成都。”
孫登點了點頭說道:“此事明顯是別人嫁禍給日之,收押倒是不必,日之仍可回廣安客棧住下,不過,目前日之本人還是先別離開客棧為是。”
“多謝孫別駕。”李昂長身一揖,能這樣,孫登也算是念舊情了。他讓伍軒立即趕去送信后,才回頭問孫登,“孫別駕,有關鹿頭關劫案,冷戈可曾透露什么內情?”
伍軒離開邛州府衙后,匆匆回廣安客棧取了馬匹,他沒有立即奔成都去,而是轉往城西的仁慶坊。他一身黑色的勁裝,身材魁梧,騎在馬上踽踽獨行,線條分明的臉上,幾分堅毅,幾分沉默。
來到仁慶坊的一棟偏僻的小院前,見大門緊鎖著,四周無人,伍軒駐馬在門前,稍稍聆聽了一下,然后翻身下馬牽著韁繩走上去,抬腳一踢,呯!的一聲,門閂斷裂,院門大開。
隔壁的住家聽到聲響,一個半老徐娘跑出來查看,大聲詢問伍軒找誰。伍軒冷漠地掃了那人一眼,也不作答,牽著馬進院匆匆查看了一番,院內空無一人。
伍軒直接在院內翻身上馬,奔出來,那半老徐娘也不敢阻攔,眼睜睜地看著他騎著馬遠去。
邛州城門盤查得很嚴,以致于通行緩慢,好不容易輪到伍軒,城門的兵丁毫不客氣的把他的包袱抖開,見里面只是一套換洗衣裳和三封信,兵丁罵罵咧咧,經過再三的盤查,伍軒才得以出城。
邛州城北去四十二里,包家村。
這個季節,莊戶人家多在地里耘田,村落顯得很寂靜,一株老槐樹上,幾只白頭翁在枝頭鳴叫著,村下幾間磚瓦房,墻頭晾著去年的稻桿。
伍軒把馬拴在老槐樹上,然后走到院門,抬腿又是一腳,直接把門踢開,院內有兩個人影飛射出來,揮刀便要砍來,待看清是伍軒,兩人雙雙收刀,警惕地望著伍軒怒道:“伍軒,你瘋了?你要干嘛!”
“為什么要嫁禍給李昂?”伍軒的話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同時向前逼了一步,逼得兩人雙雙后退。
“什么嫁禍?你在說什么?”
“蕭延、王福臨,若不是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某就直接廢了你們!”
“呵!好大的口氣,你上來試試….”
呯!蕭延話沒說完,伍軒的身形快如閃電撲上,以讓人眼花繚亂的手法,拍開蕭延的刀的同時,一肘子把蕭延撞得倒翻出去,滾在地上痛苦地著。
“住手!”正廳內,走出一身男裝的田心來,她臉形比較圓,平時看上去萌萌的,很討人喜受,此時卻布滿了煞氣,“伍軒!你還敢找上這兒來,哼!你不想活了!”
和田心一起出來的,還有幾個大漢,穿得像莊稼漢,但人人握著大刀,身手敏捷,一齊圍過來。
“為什么要嫁禍給李昂?”伍軒還是那句話,他不理驚懼的王福臨和那幾個大漢,一步步向臺階上的田心逼去。
“你要干嘛?”王福臨色厲內荏地大喝著,伍軒空著雙手,他們緊握著大刀,卻被伍軒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凜然煞氣逼得步步后退。
田心冷冷地說道:“伍軒,你若是少管閑事,也就罷了。現在,你找到這兒來,就得死!”
“你們要劫誰的財,伍某不管,但你們不應該嫁禍于李昂。”伍軒的話說得平靜,但雙手卻在漸漸灌滿力道。
田心緊緊盯著他道:“這是小娘子的意思。”
伍軒的身形突然定住,臉上的神色變幻著,一絲絲痛苦的神色滲進他的眼中,“不可能!小娘子不可能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