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藝當然不是一個奴隸制擁護者,雖然他沒有讀過什么書,但是他的經歷就是一本無價之書。也正因為他前世的經歷,讓他變成一個夢想主義者和現實主義者的綜合體,他小時候常常懷有夢想,但是殘酷的現實一次次擊碎了他的夢想,即便如此,他并未放棄自己的夢想,但是他會根據現實情況去追求自己的夢想。
奴隸販賣這已經是客觀存在的,是人類歷史必須要經歷的一個過程,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立刻改變這一切,因為這要改變這一切,你必須要改變許多東西,這是需要時間的積累。
他認為與其跟鄭善行一樣,讓自己不開心,何不用一種坦然的目光去看待這一切。
韓藝與鄭善行轉悠了一會兒,又碰巧遇到了崔戢刃和盧師卦,于是鄭善行就過去了,韓藝倒是沒有過去,他和崔戢刃可還是爭鋒相對的狀態,反正就是誰也不愛搭理對方。
而且,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此番巡察最主要是想了解清楚這年頭的貿易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為他也是第一回接觸唐朝的貿易,他還有很多東西不明白,這些都需要在市場上找尋答案。
這幾圈看似沒有目的的逛下來,他收到了許多信息。
首先,所謂的貿易,幾乎都是來自于富人之間,但是窮人也在積極參與中,因為平時買賣雙方都是大唐百姓,而大唐的經濟結構又是自然經濟,大家都是自給自足,你有的,我也有,甚至比你還要多,這就很難產生交易。但是大唐的商品是西域沒有的,這就激發了交易市場。
而唐朝對外貿易,絲綢幾乎要占出口貿易的五成,這是因為西域貴族都以絲綢為貴,奉若至寶,在西域那邊穿綢緞的一定是非富即貴,窮人是肯定穿不起的,因此需求量非常大,茶葉占了將近兩成多,瓷器倒是只占了一成,其余的占一成多。
而西域對大唐出口的幾乎都是珠寶、玉石、金銀、珍奇藥材、馬匹,等等奢侈品。窮人是買不起西域商品的任何東西。
同樣道理,這些是大唐貴族需求的。
兩邊沒有統一的貨幣交易,都是貨物換貨物。
除去貴族以外,唐朝商人依靠自己的貿易能力,換得西域珍奇,然后再賣給自己家鄉的貴族,有些貴族非常喜歡珠寶玉石,商品就從中賺取中間利潤。同樣的,西域商人也是如此,若非豐厚的利潤,誰會長途跋涉來這里,他們從長安購買絲綢,再以高價賣給自己國家的皇室貴族。
當然,最好西域商品都已經與朝廷交易完了,比如馬匹,市面上的馬匹就很少,多半都讓朝廷給買走了。
“特派使。”
正當韓藝在觀察市面上的交易時,忽聽得邊上有人溫聲細語的喊了他一聲,頓時讓他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轉頭一看,心中立刻釋然,雙眼充滿了同情心,“張少監,你何時來的?”
來人正是張德勝,他笑道:“來了有一會兒了,有人找你。”
韓藝一聽,突然反應過來,連連點頭,然后隨著張德勝往外面走去。
出得平康里,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面,只見四五人站在那里,四周全是手提大刀的便衣護衛。
這些人可不得了,正是李治、長孫無忌、韓瑗、高履行。
韓藝嚇壞了,這皇上怎么窩在這里。
“微臣韓藝參見!”
“這些就免了。”
韓藝放下雙手,一臉好奇道:“陛下,太尉,高尚書,韓侍中,你們怎么站在這里?”
奴隸蹲在這里,他倒是覺得合適,皇帝窩在這里,太令人震驚了。
李治聽得很是不爽,道:“你去看看,里面哪里還有站的地方,朕不站這里站在哪里?朕倒還想問問你,你前面跑哪里去了?”
里面人太多了,他作為皇帝,不可能往里面擠,萬一出個意外,誰來負責?如果表露身份的話,那街上的人至少得趕出去一大半,那這個貿易大會就完了,但是又找不到韓藝的人,這皇帝微服出巡,又不能告知別人,只能窩在這里角落里面,結果就窩出一肚子怨氣來。
“微臣前面去街上轉悠了一會。”
韓藝滿面大汗,心想,這你怪我,你又不通知我一聲,我咋知道你回來。趕緊安排,清空一條通往專用通道的小巷,因為地方不足的原因,專用通道也被占用了一部分,所以他只能帶著李治他們從這一條小巷入得專用通道,然后再帶著他們往鳳飛樓行去。
來經過鳳飛樓的時候,忽聽到里面有人咆哮道:“秦掌柜,我們也不是第一回做買賣了,你們怎么能說漲價就漲價了。”
又聽有人道:“這不能怪我們呀,一年前,江南有妖孽作亂,是江南的貨物先漲價,我們只是跟著漲而已。”
高履行聽得嘴角含笑,道:“陛下,我們何不進去瞧瞧。”
韓藝訕訕道:“陛下,這里面很吵,以微臣之見,還是別去的好。”
李治威嚴十足道:“帶路。”
“遵命。”
韓藝只能帶著他們繞道后門走了進去,躲在后臺往里面看去。
只見鳳飛樓里面都已經用木板隔成了一個個小隔間,就聽得里面有人咆哮,砰砰拍桌之聲,包含了世界各地方言,這火氣上來了,不說本地話,那多沒有氣勢。
又見一個個商賈氣沖沖的從一個隔間走了出來,端起一杯茶灌了進去,然后就滿面笑容走入另一個隔間,又是笑聲四起,但沒隔一會兒,又是吵得不可開交。
節奏非常快。
這貿易談的讓李治他們都有些眼花繚亂,不由得都看向韓藝。
韓藝抹著冷汗道:“這這就是商人,沒素質,沒涵養。”他前面就是從這里出去的,商務樓那邊吵得更加厲害,都快要干架了。
長孫無忌這老貨聽得呵呵笑了起來。
幾人站在后臺偷偷看了一會兒,滿樓的臟話不堪入耳,趕緊去到后院。
來到后院,李治坐了下來,長出一口氣,不免又瞪了韓藝一眼。
韓藝都不敢問他什么時候來的,估計來得有一會兒來,只道:“陛下,你怎么來呢?”
言下之意,我都不知道你來了,你怪我干什么。
“這一下多了這么多外商,朕能不來看看嗎。”
李治道:“要是早知道,這一回會來這么多使節、外商,朕還真不敢將這事交給你來辦。”
這一回的貿易,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以往都是朝廷的承辦的,這一回交給私人去辦,結果就遇到這么大的工程,他難免有些擔心,因此才過來看看。
幸虧你不知道!
韓藝暗自嘀咕一句。
李治又是非常好奇道:“為何那些商人吵得這么厲害,難道以前也是如此嗎?”
韓藝笑道:“這談買賣時常有口角之爭,是非常正常的現象。”
“我看不是吧。”
高履行笑呵呵道:“以前雖有口角之爭,但是并未達到今日這般激烈。”說著他瞧了眼韓藝,似笑非笑道:“我聽聞這都是因你而起。”
李治立刻看向韓藝,好似在說,你小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欺君之罪。
你這老貨,是公報私仇啊!韓藝郁悶道:“高尚書言重了,這與下官就是有那么一點點關系。”
“是嗎?”
高履行道:“我聽聞從最近幾日開始,絲綢、瓷器、茶葉的價格普遍上漲,而且西域的香料與葡萄酒普遍降價。相信樓內的爭吵定是因此而起。”
李治好奇道:“這是為何?”
高履行笑道:“陛下,這你得問韓藝。”
李治看向韓藝道:“你還不快從實招來。”
韓藝委屈道:“陛下,這真的跟微臣沒有太大的關系,就說這香料和葡萄酒降價,那是因為咱們現在有更好的,這能不降價嗎,合情合理啊。”
“這倒也是。”李治點點頭,西域一直盛產葡萄酒,但是沒有韓藝的酒好喝,道:“那為何絲綢、瓷器、茶葉普遍漲價呢?”
韓藝懵懂道:“微臣聽說好像是朝廷先漲價的。”
李治對此并不太清楚,這一般都是戶部的事,因為目前還沒有完全談完,匯報奏章都沒有上來,不禁望向高履行。
高履行沒好氣道:“韓藝,你這倒打一耙的功夫還真是練得爐火純青呀!分明就是你悄悄派人放出消息,一說陳碩真叛亂,導致江南那邊絲綢價格上漲,二說西域使節派這么多人來,肯定會大肆購買絲綢,長安絲綢貨量嚴重不足,如此商人才會臨時決定漲價的,朝廷這一回是受制于私商的漲價,才被迫漲價的。”
江南的絲綢在世界都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中蜀錦那是世界聞名,這江南商人說陳碩真叛亂對他們造成很大的損害,今年的絲綢、茶葉要貴一些,長安商人見貨源都開始漲價了,那必須也得漲,朝廷見大家都漲,而且還將陳碩真拿出來了,反駁不了,也只能跟著漲。
“冤枉啊!”
韓藝一臉無辜道:“我完全不知道此事。”
高履行道:“你以為你那些小伎倆能夠瞞過朝廷?”
朝廷是知道江南商隊這回是帶足了貨上來的,陳碩真叛亂才多久,一下下就滅了,能造出多大的傷害呀,結果一查,又是韓藝在暗中搞鬼,偷偷慫恿自己的老鄉漲價,但是漲得也不多,索性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長孫無忌突然朝著高履行問道:“高尚書,難道那些使節對此沒有怨言嗎?”
高履行道:“朝廷方面的談判倒是順利的多,因為此番前來的使節是以大食商人為主,我們也沒有漲太多,因此大食商人也沒有多說什么,他們只是希望多購買一些絲綢回去,其他使節得知之后,也就顧不得價格,生怕他們的份額給大食使節給搶走了。但是朝廷價格上漲之后,私商就更加有理由漲價了,可是咱們的貨物普遍漲價,對方的一些貨物降價,私商自然難以接受。”
李治望向韓藝道:“這一切都是你操縱的吧。”
韓藝道:“微臣完全不知道。”
“你少在這里糊弄朕。”
李治瞧他目光飄忽,哪里肯信,當即哼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暗地里操縱朝廷和民間的貨價。”
老大,你搞清楚啊!我是在幫你賺錢啊!韓藝尷尬一笑,做不得聲。
高履行好奇道:“不過你如何能夠事先得知,大食使節會大肆購買絲綢回去?”
李治、長孫無忌他們也都好奇的望著韓藝。
這種事用得著說得這么明白嗎?要是讓人知道是我在背后搞鬼,那我的名聲全壞了。韓藝無奈道:“我只是聽聞最近大食國剛剛崛起不久,又消滅了薩珊王朝,而且又派了這么多使節前來,所以我心想,大食國建國不久,朝中肯定有很多新貴,這些人獲得大量的土地和錢財,那么當然得享受貴族的生活,肯定會大肆采購絲綢回去,稍微漲點,他們也不會太介意的。”
幾人一愣,這家伙真是天生的買賣人,光憑這跟買賣沒有半毛錢的消息,他竟然能夠借此在短短幾日內操縱整個市場,而且看上去還合情合理。
長孫無忌笑呵呵道:“你腦子轉的還真是快啊!”
韓瑗卻是好奇道:“不過這對于我大唐而言是好事呀,你為何不愿意承認?”
韓藝拉攏著腦袋道:“下官今后還得跟那些西域商人做買賣,這要是讓他們知道了,那他們肯定會抵制下官的。還請各位高抬貴手,別說出去了。”
“你小子真是狡猾呀!這壞名聲就推給了朝廷。”
李治哼了一聲,突然贊道:“不過你這事倒是干得挺漂亮。”
長孫無忌、高履行、韓瑗三人紛紛笑著點頭,表示認同。
李治冷笑道:“這些大食人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咱們得讓他們知道,我們大唐的臣民可不是蠢子。”
韓藝愣道:“什么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李治笑道:“你以為這么多使節同時來長安,只是為了做買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