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胖師父
聽著胖師父一本正經的胡說，阿九想笑又想哭。他這個法號，他自己當然知道怎么回事兒。那是當年播放《新白娘子傳奇》的時候，他和師兄弟們背后說師父壞話，說他就像法海，不想給他聽到了，沒兩天法海這個名字就落到了他的腦袋上。明明是跟徒弟小心眼了，還能扯出這么大一套。但是現在，只要想到隨時都可能再也聽不到胖師父的閑扯了，阿九心里就非常難受，哪還能和他頂嘴。
“徒弟謹記。”
“徒弟啊，別這樣。”胖師父呵呵一笑，道：“今年九月九，我只叫你回來，你可知道是為什么？”
“徒兒不知。”
胖師父沉默了起來，視線飄向遠山，似是在追憶過去，目光深邃，滄桑變換，須臾已是百年。
“既然你瘦師父和你講了他的事情，和尚我也不能落于人后，這樣吧，我也給你講講我的事情，省得我死了你們瞎猜。”
“我生在一個富庶之家，家里做漕運，父親和叔叔都是漕幫堂主，算是江湖中人，都有功夫在身。我出生在這個環境，打小就對武功非常癡迷。叔伯來拜訪，我總是纏著他們教我功夫，我的天賦也好，一教就會，他們也就更愿意教我。久而久之，名聲就傳出去了，我那時也小，自以為功夫可以了，也不知收斂，雖稱不上囂張跋扈，但凡來挑戰的，我也是來者不拒，打傷了好些人。”
“當時的江湖人士，以長江為界，劃分南北。北方以八極門為尊，八極拳剛猛無比，而且易學易練，門徒甚多。有一個家伙，是八極門門主的養子，和我年紀相仿。他來到漕幫辦事。聽說了我的名頭，就要和我過招。我見他氣焰囂張，有心教訓他一下，出手時候盡了全力。沒想到一下失手把他打死了。”
“我家雖然是漕幫，但只是堂主，和八極門還是比不了的。為了不給家里惹禍，我就連夜跑了。”
“我練武成癡，早就想出去闖蕩一番。得了這個機會，可以名正言順的走，心里不但不沮喪，反而還很欣喜。兩年間，我馬不停滴，走遍了五岳名山，十大門派，不擇手段，用盡各種辦法，偷學了不少功夫。現在想起來，那真是我生平最快意的時光。”
“但好景不長，朝廷下令廢除了漕運總督，原因是英國人的輪船進來，怕咱們搶生意。漕幫的兄弟們不服，和這幫外國雜毛多有爭斗。叔叔慘死，父親重傷，我得知消息趕回去，只來得及見了父親最后一面。”
胖師父嘆了口氣，道：“料理完喪事之后。我把家交給了二弟，決心報仇。當時在鬧義和團，我聽說他們打的就是外國人，我就去了。開始的時候是燒了不少教堂。打死了幾個外國人，但是后來我發現，這群害的百姓更多。我恥與他們為伍，就又離開了。”
“輾轉了幾年，國內各地都開始組建新軍，要推翻朝廷。當時我想。這個破朝廷也沒什么好的，外國人都在咱們的地盤上拉屎撒尿了，他們連屁也不放一個。正好我也沒處去，就想跟他們一起干算了。我是漕幫中人，雖然漕幫沒落了，但是一部分人組建的青幫卻混得順風順水。通過一個舊時，我加入了一個洪門小子領導的組織，做了他幾年保鏢。”
阿九大概猜到是誰了，但他沒說話，等著師父繼續說下去。
“這個人吧…”胖師父咂摸一下嘴巴，道：“稱得上是義薄云天，有志之士，我很佩服他。但唯獨一樣，我非常看不慣。他的私生活不是很檢點，我勸他多次，重任在肩，不可過于貪戀女色，但他從來也不聽我的，后來我一氣之下，不伺候他了！”
“不久軍閥混戰開始了，大家你打我，我打你，打了好些年。幫誰都是打自己人，我非常氣憤，但我又管不了，心中頗為無奈，當時我已經年過花甲，不知自己還能活幾年，就到武當山出家做了道士，沒想到住了五年還活蹦亂跳，再也待不住了，就又出來走動。”
“出來之后，世界已經大變樣。軍閥早就不打了，日本人打進來了。我已年過古稀，不堪大用，但我還想盡點力，就在青幫里收了兩個徒弟，教導了幾年，希望他們能有出息，能替他們師父殺敵報國。”
“等日本人戰敗了，我已將近八十，我的家人都已經沒有了，死于疫病，死于戰亂，一個也不剩。就剩下我，活得越來越沒意思。突然有一天，我也想死了，但是我有一件心愿未了。我練了一輩子武功，各門各派都學了，這其中有些門派已經斷了香火，要是我死了，這些功夫不就失傳了么？”
“我琢磨著找個人繼承我的衣缽，還沒等我找著，就遇到了你瘦師父。他當年四十多歲，雖然有些底子，但根骨不是上佳，而且練武這東西要從小開始，他也過了年紀。我當時考慮，如果我找不到徒弟先死了，還是得有個人把我埋了，我就代師收徒，跟他做了師兄弟，沒想到七十年須臾就過去了。”
“為了給我的好徒弟打好根基，我來到少林寺，想借洗髓經看看，沒想到遇到一個比我更老的家伙，輸給了他…”胖師父苦笑道：“八十了還認了個師父，想起來真是丟人。”
阿九沒笑，他終于明白師父的用心良苦了，行走江湖多年，胖師父不是沒有別的內功可以給他筑基，那位老和尚也不一定比他厲害多少，但為了要最好的，他還是在八十高齡拜了別人為師，這份恩情，比山還重。
“好徒弟哪是那么好找的，改朝換代之后，我的大徒弟找到我，讓我再教幾個徒弟，正好我也想找個幾個好苗子，就告訴他，給我找些苦孩子，戰爭死了那么多人，我能幫一個也是一份福報。”
“第一次收了四個徒弟，沒有我合眼的，第二次收了八個徒弟，雖然各有所長，但根骨還是達不到我想要的標準。等到我一百二十歲的時候，我真的不像活了。那時候我大徒弟已經死了，二徒弟還活著，我跟他說，我打算死了，二徒弟沒轍，就又去幫我物色徒弟，最后把你爸爸送來了。”
“你爸的根骨，只比你稍差一點，比我優秀得多。我得此良徒，老壞甚慰。但是沒想到你爸他…”胖師父哽咽失聲，說不下去了。
“得知噩耗，我心力交瘁，又一次想死。”胖師父嘆了口氣，道：“徒弟啊，不是師父喜歡尋短見。其實這人啊，活得太長不是福分，你認識的人，親人，朋友，全部都死了，就剩下你一個，活著一點意思都沒有。”
“這時候，你出生了，你母親把你養到九個月，就托人把你送了過來。我沒辦法，只好不死，把你撫養長大。”
“現在你長大了，能獨當一面了，你那龍艮師兄時常跟我說些你做的事情，我很欣慰。有心多活兩年，看著你成家立業。但天不隨人愿，我想死的時候死不了，想活的時候…也活不成了。”
“師父…”
阿九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我給你的那本書，是武當的不傳之秘，叫做《抱樸子》，據說練了可以生兒子，也不知道你練過沒有。你這小子，讓你帶個媳婦回來見我，你還沒這個能耐…看了啊，我是看不著了。”
阿九感受到胖師父的氣息越來越弱，心痛如刀割，如果知道是這個情況，他就算綁也一定會綁一個媳婦回來！
“徒弟啊、”胖師父的氣息更弱了：“師父的衣缽就交給你了，我能有你這么個徒弟，這輩子足矣。”
“師父…”
“你去、去我房里…經書柜里有個紅木盒子，那里面是你那些師兄們的聯系方法，你去拿過來。”
“是，師父，您等會，我馬上回來，馬上就回。”
阿九起身，抹了把眼淚，展開身形往胖師父的禪房狂奔，突然他站住了，因為身后已經沒了聲息。
“師父…”
“師父！！！”
“啊！！”
阿九聲嘶力竭地嚎叫，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模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