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世間無長盛不衰之景”,自從一代雄主足利義滿將軍去世之后,繼任的兩代將軍漸漸被諸侯和重臣架空,這才過了不到三十年,昔年“號令天下、莫敢不從”的幕府實際控制的范圍就從大半個日本龜縮到京都附近數百里。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使將軍的權威已經大大衰落,卻還不至于連隆重的繼任大典都無法舉行,在安國寺的這些天,我們看到各地大名的使臣如流水般匯集過來,帶著各式各樣的禮物和大量的隨從,這些家伙吵吵鬧鬧,把原本寧靜的寺廟弄得跟后事的菜市場一般。
“菜市場?你見過哪個菜市場時不時失蹤兩個人的?”彌勒對我的感嘆嗤之以鼻,他不止一次在私下宣稱,那些官員和武士都是會走路的污穢,很需要用風穴凈化一下——但是因為可能讓自己中毒,所以他只好勉為其難地按捺下開啟風穴、把那些家伙一掃而光的念頭,轉而用酒精和美食來分散注意力。
這里能夠陪他喝酒聊天的人,自然只有他的妻子珊瑚。
我并不喜歡浪費時間在做這種無聊的娛樂上,閑暇時候都在忙著教導徒弟;牛高達有空寧可睡覺,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他顯出原形,化為一只碩大的白色牦牛,趴在安國寺后山的一個山坡上懶洋洋地一動不動,一睡就是一整天;足利義教倒是很想坐下來喝喝酒聊聊天,但是身為繼任大典主角的他每天從早到晚都忙得不可開交——接見各地的使臣,商討各種需要將軍處理的緊急事宜,演練典禮時候的各種儀式…
其實桔梗也很閑,而且和美女喝茶聊天,怎么也比找我們要好得多,但彌勒怎么也不敢當著老婆的面去做出勾引良家女子的行為來…
所以我們這一群人里面,最孤單的就是桔梗。
某天,看到她又和往常一樣,默默坐在池邊的松樹下發呆,我忍不住問:“你為什么不回到桔梗村去呢?楓婆婆、日暮…還有犬夜叉,他們都很想念你呢。”
“就算回去了,我能夠做什么呢?”桔梗微笑著反問,“我這具身體不過是用墓土燒制而成的人偶,
既做不來農活,也沒辦法進行太過激烈的戰斗,連趕路都要乘著死魂蟲…回到村子里去,除了會給他們增加負擔,還能做什么呢?”
“話不能這么說吧!”我實在無法認同她這種悲觀到極點的想法,更讓我光火的,卻是她的態度。
彌勒他們告訴過我關于她的事情:為了守護村子和四魂之玉,辛苦一生,慘死之后依然不得安寧;生死相約的愛人移情別戀,愛的卻是輪回轉世之后的自己…
每一次有犬夜叉和日暮的消息送到,她都會急急忙忙跑來,當聽說他們遇到危險的時候,面對死亡也毫不畏懼的她不止一次露出了擔憂的神情…明明想要回去,明明想要和犬夜叉并肩作戰,卻只能孤獨地在遠方遙望…
這么多的痛苦,這么多的艱辛,為什么她反而笑得這么平靜!
一股無名的怒火從胸口慢慢燃起。
眼前又浮現出阿葵說到妙云被打傷時候,那種有些平靜的無奈。
那些打傷妙云的僧人,被我一個個打倒在地的時候,也是這樣,沒有慘呼,只是無奈,只是平靜。
從我來到這個時代開始,已經見到了太多這樣的平靜。
就是這樣的時代嗎?無論怎么痛苦,都只能無奈地平靜著,因為即使哭號或者求救,也不會得到回應…
這個見鬼的時代!這個見鬼的世界!
我無可奈何地憤憤不平。
然后,一切照舊,只有時間在慢慢推移,漸漸到了繼任大典的當天。
奇怪的是,即使師弟今天正式還俗,繼任將軍之位,閉關修行的一休大師卻依然沒有出關。
與一休大師交情很好的足利義教和牛高達都有點擔心,但一休大師事先就說過,他這次的閉關非常重要,無論如何都不要打攪他——就算我們想打攪他,也根本進不了那幢籠罩著佛光,外表破舊,卻勝過銅墻鐵壁的禪房。
在那座小小的屋子里面,坐著日本當代最偉大的高僧,也供奉著歷代安國寺高僧們的骨灰。
過了今天,曾經香火鼎盛的安國寺,就只剩下一位僧人了。
“師兄…”穿著華麗的禮服,足利拜服于簡陋的禪房之外,“謝謝你和師傅這些年來對我的照顧,我會牢記師傅的教誨,關心百姓,讓大家過上富足的生活。”
“我沒能成為一個出色的僧人,但是我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將軍!”
“道惠告辭。”
然后,繼任大典如期舉行,一切都很順利,和預料的完全一樣。
祭告神明,宣讀皇命,民眾上書,諸侯進表…
一切順利。
然后,牛高達沖了進來。
現在是下午,今天的陽光很好,他本該在后山的老地方睡午覺。
但是他卻強行施法停住了正舉行著的大典,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而且,表情嚴肅緊張。
看到我們疑惑的樣子,他反而松了口氣。
“還好,還來得及…”
究竟怎么了?我們面面相覷。
牛高達沒有解釋,而是搖身一變,化作一個個子矮小、相貌普通的侍者,站到了足利義教的身邊。
“稍后再說。”他說著雙手一拍,解除了對整個會場的禁制。
于是一切照舊…
但是牛高達的行為已經給了我們明確的信號。
危險!非常危險!
典禮正在舉行,足利當然沒辦法開口詢問,但是我們幾個卻照樣可以聊天——“念話”這種手段,可是法術者的基本功,即使我這個武斗派也懂得。
“老牛,究竟怎么了?”彌勒問。
“我之前曾經說過,我有個昆侖山來的同鄉,很厲害也很兇狠的那個…”
“窮奇?!”我們同時驚叫。
“他來了?”
“可能是吧…我剛才感覺到了他的妖氣。”牛高達稍稍有點不確定的說,“雖然很遙遠,而且一閃即逝,但那股顛倒是非的邪惡妖氣,我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那么它會來襲擊我們嗎?”我問,“如果他來襲擊的話,我們打得過嗎?”
“前一個答案是疑問句,后一個答案則毫無疑問。”牛高達沮喪地說,“如果窮奇真的打過來,我們能保住性命就謝天謝地了,打贏它?它可是修煉超過四千年的超級大妖怪,要不是被麒麟打成重傷,我們這些家伙加起來都不夠它一口吞的!”
“那么該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見機行事唄!”老牛繼續嘆氣,“我已經給陰陽寮發了求援信,相信看在足利的面子上,他們是會派出援軍的,晴明那家伙好歹也是天狐的孩子,座下的十二神將也很有本事,如果能夠及時趕到的話,或許擊退窮奇也不是不可能…”
“晴明大師現在不是隱居了嗎?”我想起之前在陰陽寮吃閉門羹的情況,也忍不住嘆了口氣,“我倒是覺得,他可能會派出只有十三歲的孫子昌浩來幫忙…”
“那樣更好!昌浩好歹也是個主角呢,主角都是有不死模板加護的,有他幫忙可比晴明親自趕來強得多了!”
正說話間,一股深沉如海的妖氣出現在山腳下。
好的不靈壞的靈!
我們對視一看,同時苦笑起來。
“只希望那家伙的傷還沒好…”老牛無奈地說,“等一下大家有什么絕招,不管是太陽十字鏡還是殖民衛星炮,都趕快用出來吧!再藏著掖著,就真要回老家結婚了…”
妖氣緩緩逼近,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山門外。
“牛賢弟原來在這里高就,真是讓為兄好找啊。”一個不溫不火的聲音悠悠傳來。
這聲音從山門之外響起,一句話結束之時,卻卻已經到了大殿之外。速度如此之快,偏偏沒有絲毫急促,平靜得猶如家常敘事一般。
虛掩的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相貌俊秀但是卻神情陰沉的紅衣青年走了進來。
不知從何而來的冷風悄悄刮起,讓原本熱鬧嚴肅的大殿透出徹骨的寒意。
“諸君不得無禮,退下!”剛剛繼任成為將軍的穿越者喝住了正要沖上去的武士們,目光毫不退縮地看著周身寒氣繚繞的怪異青年,不卑不亢地說,“在下足利義教,忝居幕府將軍一職,請問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那青年似乎也沒料到一個凡人竟然能夠在自己的威壓之下保持冷靜,稍感詫異地看了看足利義教,用低沉嘶啞的聲音回答:“昆侖山,窮奇。”
“區區凡人竟然能夠在老夫面前站得住,倒也少見。”
他這一開口,猶如打開了通往寒冰世界的大門,無窮的陰寒之氣猛地爆發,大殿的地上頓時結了一層冰,身體健壯的武士們還能勉強支撐,公卿和侍者們卻已經吃不消這股可怕的寒氣,紛紛倒了下去。
足利義教也只是普通人,雖然頗有幾分肌肉,但是窮奇的寒氣正對著我們而來,首當其沖的他已經被凍得臉色發青,連發梢都掛上了白霜,眼看著再過一會兒就得一命嗚呼——好在他不是一個人。
雖然明知打不過窮奇,可我也絕對不能眼看著同伴就這么被凍成冰棍。
一手按上足利的后心,靈力源源不斷地輸了過去,將他身上的寒氣驅逐殆盡。
“先天元氣?”窮奇瞄了我一樣,搖了搖頭,“把先天元氣用得這么差勁的,倒也少見。”
我確定了,我很討厭這個老不死的妖怪!
“那邊的女人,是鬼靈之身吧?擁有破邪之力的鬼靈,倒也少見。”窮奇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看桔梗,又把目光移到彌勒的右手上,“能夠把詛咒之力反過來利用,將詛咒化為自己的武器,倒也少見。”
喂!你這家伙怎么總是“倒也少見”啊!
“知道我為什么討厭你嗎?”原本只是感覺到窮奇氣息就嚇得魂不附體的老牛卻冷靜了下來,惡狠狠地對著窮奇豎起了中指,“像你這么啰嗦的老鬼,倒也少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