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想到自己和劉欣說話的時候風哥就出現在身后,看樣子他也聽見了自己和劉欣的話。這個時候要包夜很明顯是在維護自己,不想讓自己尷尬。今夜自己就可以呆在包間里不用出門,也不用擔心被弟弟發現。好細致的男人!懂得怎樣不動聲色的幫助別人。可是他這么做,又是為了什么呢?
趙雪干這行已經兩年多了,在兩年以前她還曾經在濱海市的一家名叫“子夜”的夜總會干過配酒的小姐,后來還是覺得在洗浴中心干掙錢更多,就道漢豪來了。(徐公子注:讀者讀到這里想起什么了?如果沒想起來,可以回頭去翻一翻“鬼胡同”的第七章。)這幾年來的經歷,使趙雪對男人的感覺已經近乎于麻木,幾乎是穿好衣服印象就模糊了,反正就是那根東西,區別不大!但是今天這個風哥卻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對這個男人不禁感到幾分好奇。
正在趙雪心緒不寧的時候,劉欣推門探了一下腦袋,溜了進來,對著她悄悄的說:“我剛才在走廊上又碰到那個風哥了,他點我包夜去陪那個常哥,今天晚上我們都能多掙一份了。…還有,我問過陳姐了,陳姐也打聽了,她說你弟弟是陪同學過生日出來的,他還沒有找小姐進房間…陳姐也說了,她會關照這里的姐妹們,不要去招惹你弟弟…”
劉欣是過于熱心了,對她的做法趙雪雖然很感謝,但心里也有一點點那么不舒服。在這里工作就像身處另外一個世界。走出門以后,有關現實家庭當中的具體信息都是個人的隱秘,旁人知道的越少越好。趙雪心里有這種感覺,臉色就不自覺的流露出來。這被劉欣查覺到了,趕緊又解釋道:“別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陳姐也不會說的,你放心好了,不會再有別人知道了。”
趙雪暗嘆一聲,心下也就釋然了。雖然在這種環境中沒有人可以真正的交心。但是生活在世上總需要有那么幾個可以交流情感、分享秘密的朋友。天天呆在漢豪這種地方,劉欣和陳姐,恐怕是她自己唯一可以信任,也是不得不信任的人了。正在兩人悄悄說話的時候,風君子推門走了進來,見29號也在房間中。他笑著說道:“星雨,你怎么在這里?難道你們是想和我玩嗎?”
劉欣也嬌笑著答道:“等下次吧!你今天還是和陽陽去玩那什么‘螞蟻不上樹,明月照斷橋’,我去陪常哥了,不打擾你們──”說著推門走了出去。
這一天夜里,兩個包間里的四個人都沒有怎么睡塌實。
常武很不習慣在這種地方過夜。漢豪的檔次不錯,包間里的空氣很好。不像很多其它洗浴中心那樣污濁還有種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床單很干凈,也是每天都換的,甚至比常武家里的都要干凈。包間里的床很大,不是一些低檔的桑那包間里那種一米二寬的小床,而是標準的19&215;15米的席夢思雙人床。可是常武就是睡不著,總覺得精神有些緊張。
其實常武知道局里的很多同志都把這種娛樂場所當宿舍了,夜里回家睡覺的次數反而要少的多,但他還是第一次(風君子曾戲稱他為大熊貓,意思是太少見了)。包間里很安靜。簡直是太安靜了,安靜地只能聽見身邊那個女孩地呼吸聲。這呼吸聲給他一種很奇怪地感覺,雖然是閉著眼睛,常武也能感覺到隨著這輕柔地呼吸聲那女孩豐滿而結實地胸脯在有節奏地起伏,只要自己一翻身。就能將那具曼妙地身體覆蓋,而對方只會溫柔地配合。
然而常武卻沒有翻身,不僅沒翻身,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林真真──在他心目中那個美麗可愛的女孩。但這種想法僅僅是一閃念,就覺得在這種地方想起林真真簡直是對她的褻瀆,趕緊收起了念頭。
躺在常武身邊的劉欣也沒有睡著。她悄悄的睜著眼睛好奇的看著身邊這個端端正正躺著的男人。很顯然他在盡量使自己安睡,但是全身的肌肉還是微微有點緊張──他睡不著!他為什么睡不著?是因為自己嗎?劉欣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個風月場上的生手。說來奇怪,剛才“服務”的時候,常武最后沒有和她做愛,她的感覺并不是十分感謝,而是覺得他傻──花了錢又不干,那不是傻又是什么?
后來常哥包她陪夜,而陪夜的時候居然一本正經躺在那里睡覺,更是傻上加傻了!凡事都有個限度,如果一個人傻上加傻,那就不再是傻,成了一種特色,甚至是個人魅力所在。人的心里說起來也奇怪,晚上的時候搓衣板點劉欣的臺,劉欣覺得男人的索求無度很討厭,對那種事沒什么興趣。但是碰到了常武這種人,居然閉著眼睛睡覺不理她,更別提翻身上她了。她反而感到了一點點失落,她甚至在想,如果下次再碰見這個人,一定要把他搞定。為什么是下次呢,而不是現在?劉欣也說不清楚,總覺得現在常哥睡覺的樣子有一種威嚴氣度,她不太敢貼過去冒犯。
正當劉欣好奇的看著常武的時候,再隔壁包間里,趙雪也在看著風君子,眼神中不僅僅是好奇,簡直就是驚訝了!風君子睡覺前去了一趟更衣室,回來的時候左手無名指上多了一個翡翠指環。而此刻指環已經摘下來放在床頭柜上,而他卻背對著趙雪在床的另一側一動不動的盤腿而坐。趙雪在漢豪的包間里陪形形色色的男人過過夜,見過喝多了耍酒瘋的、精力旺盛通宵發泄的、有點變態要玩種種性花樣的、累倒了像死豬一樣呼呼大睡的;就是從來沒有見過花錢找小姐陪夜,卻背對著小姐打坐入定的!難道這個人腦筋有問題?
風君子現在可沒心思關心身后的女郎在想些什么,他耳邊正吵得慌!同樣的環境對于不同的人感受是不一樣的。常武覺得太安靜了,而風君子覺得太嘈雜,四周都是鬼哭的聲音!
這聲音在風君子到了漢豪洗浴中心的休息大廳不久就聽見了。當時他正躺在休息大廳里閉目養神,處于一種似睡非睡的清明狀態,耳中隱約傳來了女子的哭聲。這哭聲開始的時候很細微。是從通往包間那一側的走廊上傳來的,風君子以為里面有什么人在鬧情緒,這種地方常常有人喝醉了或者嗑了藥又哭又笑的,他并沒有太留意。可是聽著聽著就不對了。他覺得這不是正常的聲音,因為睜開眼睛看向四周的時候聽不到,而閉目養神的時候聲音又出現了,雖然很小,但卻異常清晰。
這聲音來源不定,在四周飄忽。聽上去是有人漂在空中繞著整個洗浴中心轉圈的哭唱,這就不可能是人聲了。當時風君子心里就明白了,這個地方不干凈!
風君子是陪常武來的,并不打算多管閑事。對這鬼哭的聲音,風君子不僅僅是好奇,他想到了常武。常武來這里是調查案件的,沒想到這里卻是個不干凈的地方。難道這里不僅僅有毒品交易,還發生過兇殺案一類的事情嗎?如果不搞清楚的話,恐怕常武會吃虧的,平常人吃虧不要緊,可是警察便衣臥底的時候任何以外都會有生命危險。所以風君子盡管不太愿意管閑事,但還是要尋找這鬼哭的來源。
在午夜里,靜坐中,四周的哭聲要比晚間聽見的更清晰了,同時也更嘈雜了。熱鬧得簡直像是一臺演出!不過風君子卻沒有聽演出的感覺。如果有一個人在你身邊哭泣,你會覺得同情她,想勸勸她;如果有一群人在你身邊哭泣,你會覺得心里很亂,鼻子也會跟著發酸;但如果是一群看不見的人。只有哭聲在你耳邊纏繞,而周圍是一片黑暗,你會有什么感覺?這樣的場景使人想到暗夜下的亂葬崗,陰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風君子總覺得這聲音很耳熟,記憶里不止一次的聽過!這是哭靈的聲音,算起來是許多年前的經歷了。在他的家鄉,有這么一種習俗:人死之后要設靈堂供生前親朋好友吊唁,而在靈堂之上,都有幾個死者的女性親屬輪流唱挽歌。過去沒有留聲機或錄放機,這就相當于現在的哀樂。這挽歌的聲調很怪異,用一種近似于哭的聲音將死者生前的事跡或者歌者此時的感慨唱出來,而旁人很難聽清楚她們在唱什么,甚至分不清楚是唱還是哭!這種習俗在當地被稱為哭靈。
風君子一直對常人察覺不到的靈異現象感覺很敏銳,他自己也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但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曾經受過一次意外的驚嚇:那是一個夏天的傍晚,風君子在河邊散步,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簫聲。這簫聲曲調婉轉清越,讓人入迷。風君子不自覺的就朝著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誰在吹蕭。可是簫聲聽起來很靜,但來源飄忽走了很遠也沒有找到吹蕭的人。走著走著,風君子突然發現自己走進了一片墳地(在風君子小時候,他的家鄉還是一座很傳統的古城,市郊有墳地并不奇怪)。
天色將暗的時候走進一片墳地,恐怕沒有人會有興致逗留的,風君子當時也轉身想走。可是在他一轉身時,簫聲變了,變成了一片歌聲與哭聲。這聲音風君子聽過,那就是當地哭靈的聲音。耳邊只聞這哭靈聲卻看不見哭靈的人,而且這聲音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風君子當時在墳地里做了一件恐怕誰也想不到的事情──他扶正了所有歪倒的墳頭,然后聲音不見了,他才離開了那個地方。
也許有人沒有見過傳統的、最簡單的土墳。這種墳沒有碑,只是一個荒土包,但是在土包的最頂端立著一個墳頭,墳頭的形狀像一個正放的大海碗,也像一個倒扣過來的小墳堆。意思就是那是一座墳,不是普通的土包。風君子走入的這片墳地不知道什么原因,大部分墳頭都東倒西歪不在原來的位置。風君子一個個的將他們扶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似乎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直到回家之后。清醒過來,那種恐懼的感覺才慢慢出現,讓他一連好幾天都沒有睡好覺。那時候風君子年紀還小,也沒有太在意這件事。事后回想起來有時候也認為那也許是幻覺。
而今天晚上在漢豪洗浴中心聽見的聲音,居然那么像多年前在墳里聽見的聲音。風君子終于受不了了,長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聲音都不見了,眼前仍然是充滿氣息的包房,身邊躺著的仍然是性感妖嬈的妙齡女郎。這一切與亂葬崗的感覺有天壤之別!
風君子身后的趙雪聽見他長舒了一口氣,端坐的身形也松了下來,知道他已停止了打坐,終于忍不住問道:“風哥,你真有意思,晚上打坐不睡覺,在練什么功啊?”
這一開口。把風君子嚇了一跳,差點沒從床上栽下去。他本以為那小姐已經睡了,沒想到她突然在身后說話,風君子剛聽完鬼哭,又聽見黑暗中的人聲,徒然間還真有點不適應。他揉了揉怦怦亂跳的胸口,側過身來說道:“原來你沒睡著,嚇了我一跳,怎么不睡呢?”
趙雪笑了:“風哥。你這人真有意思,我還第一次碰到有人花錢包小姐過夜,自己卻在一邊打坐的,這世上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風君子也笑了:“是嗎?那是你少見多怪!民國的時候有一個人叫蘇曼殊,是當時的才子名士。號稱書畫雙絕。他就經常找妓女過夜,妓女睡覺,他在床上打坐。這種事情在三十年代天下皆知,也就是你沒聽說過罷了。”
風君子說的話趙雪是聞所未聞,好奇的瞪大眼睛問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人,那風哥你也是才子名士嗎,在學那個蘇什么朱?”
風君子:“是蘇曼殊!我學他干什么,我又不是出家人!那蘇曼殊是個和尚,和李叔同并稱兩大情僧,天下聞名。”
趙雪眨了眨眼睛:“天下聞名?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風君子:“蘇曼殊你沒聽說過那很正常,可是李叔同你應該聽說過,他就是弘一法師,你可能沒聽說過弘一法師,但是你一定陪客人唱過那首歌‘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這就是李叔同所作。”
趙雪點頭道:“聽過聽過,是那首《送別》,很多客人都唱過…咦?風哥你怎么知道我在KTV干過?我沒有告訴你呀!”
風君子聞言心中有了莫名其妙的感慨。自古以來名士與名妓多有佳話,可是現在這些個小姐,就是在床上賣一副好皮相,哪里懂什么叫風月?連妓女都墮落了,世風可想而知!自己和這個陽陽真是浪費口水了!風君子當然知道她陪客人唱過那首歌,因為這個陽陽就曾經陪他唱過這首《送別》,兩年多以前在子夜夜總會。
趙雪干這一行,可以說每天都要換幾個男人,不可能記得住兩年前陪過的一個客人。可是風君子在外面的時候就認出她來了,倒不是因為對這個陽陽印象特別深,而是因為另外一件事。兩年前,他陪朋友在那天晚上,他第一次遇到了胡式微,也第一次遇到了韓雙(詳見第二部“鬼胡同”)。因此對那天晚上的事一直記得非常清楚,甚至每一個細節。而現在,韓雙已經不知去向,而小微經歷那件事之后不久就遠赴海外,漸漸的斷了聯系。
想到這里風君子淡淡答道:“我當然知道,以前我也去子夜玩過,你陪過我,你在那里的名字就叫陽陽,對不對?”
趙雪略帶驚喜道:“難怪你一見面就能叫出我的名字,風哥真是好記性!”風君子的話說得無精打采,聽在趙雪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兩年前陪過他,他居然還能記住我!看樣子我給他留的印象很深!女人能讓男人記住不忘,總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何況是趙雪這種女人呢?有幾個男人能真正記住她?
風君子卻不像就這個話題多做糾纏,問了一句有點奇怪的話:“陽陽,你睡不著嗎?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趙雪這回是真正的吃驚了:“什么!難道風哥你聽見了嗎?你是男人嗎?”
話已出口,趙雪才覺得不對。一個女人在床上這么問一個男人,簡直就是侮辱!然而風君子卻沒有介意,反而轉過身來問道:“你真的聽見了?什么聲音?這和男人有什么關系?”
趙雪見風哥這么問,心下疑惑不已。這是漢豪洗浴中心有史以來,除了小姐之外,第一次有人聽見了這里奇異的哭聲。于是也不隱瞞,原原本本的對風君子講了漢豪“鬧鬼”的故事,以及這“鬼哭”的奇異之處。講完之后她問風君子:“風哥,你是不是大師呀?別的客人都是聽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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