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博物館出來已經是一點多,還好館里面的幾件中國文物都不算啥不得了的寶貝,不至于讓楊景行這個狹隘的民族主義分子犯憤青病,他還挺有滋有味的:“可惜了,早知道這么好看,昨天就…不過昨天你沒時間。”
陶萌說:“一次看太多走馬觀花也不好。”
楊景行深受提點:“說得對…累了吧,餓了吧?”
陶萌點頭:“還好。”
楊景行問:“你那邊中午是不是也不要錢?”
陶萌有點煩的表情:“…不想回去吃。”
楊景行人生地不熟的:“你知不知道什么地方?”
陶萌說:“可能只經營晚餐。”
楊景行就說:“我們昨天逛街的時候看到個好像有米其林廚師的,去看看?”
陶萌點頭。
倆人打車去,真是巧了,司機應該是韓裔,車里播放著Banga的歌,照說這個韓國本土都二線的組合也不至于紅到紐約來。不過據說在美國的韓裔給他們的藝人刷榜什么的很熱情,網絡下載電臺點播什么的,經常是全民上陣,出錢出力。
司機一口古怪英語給乘客介紹韓國流行歌曲呢,熱情得不得了。
楊景行跟陶萌聊吃的:“哈佛有食堂沒?”
陶萌點頭:“有,類似的,自助餐。”
楊景行問:“吃得習慣嗎?”
陶萌搖搖頭:“沒辦法的時候隨便吃點。”
楊景行出主意:“讓保姆做了給你送去啊。”
陶萌不高興:“沒這習慣。”
楊景行又看看外面天氣:“早上還以為會下雨…記不記得,那天我去復旦,就下雨,比今天還冷。”
陶萌和楊景行相反方向看窗外。
“可我心里陽光燦爛溫暖如春。”可陶萌還是差不多背對自己,楊景行就嘿:“我犯規了,我請。”
陶萌回過臉,像沒聽見楊景行說話:“你昨天沒問奶奶的眼睛好沒好。”
楊景行倒好:“我給忘了…博容媽媽好像老了一些,也胖了。”
陶萌點點頭:“嗯,懷孕挺辛苦的。”
楊景行多管閑事:“是剖腹產還是順產?”
陶萌說:“水下自然分娩,對寶寶好。”
楊景行佩服:“這么大年紀真不容易,我覺得這比去南極要的勇氣大多了。”
陶萌點點頭,又說:“現在性格也變了一點…懷孕中間有一段時間脾氣不太好。”
楊景行說:“正常的,應該理解,別往心里去。”
陶萌說:“沒對我…奶奶也讓著她。”
楊景行笑:“心里面其實高興著呢,而且奶奶有經驗了,二十年前,二十一年前,奶奶可能也沒少讓著你媽。”
陶萌不語。
楊景行說:“我看小家伙虎頭虎腦眼睛很聰明,肯定是個人才,你們姐弟倆感情好,你媽也會為你高興。”
陶萌正常眨眼,好像有點笑容。
楊景行想象:“如果我媽現在告訴我,她要給我生個妹妹,我真不知道會高興成什么樣。”
陶萌嘴角似乎有點溫馨或者收斂地嘲笑,但是搖頭:“總還是有點不一樣。”
楊景行點頭:“當然不一樣,我妹妹會幸福得多,首先是個女孩子,不像陶博容,一出生肩上就注定了那么多責任,而且還有個這么優秀的姐姐,多大壓力啊,從開始學著叫姐姐就要操心自己以后能不能考上哈佛了…太可憐了。”
陶萌有點撅嘴,瞥楊景行一眼:“我是說不是一個媽生的。”
楊景行點頭:“對,不能因為不是一個媽生的就區別對待…要是你弟弟長大了交女朋友,交到一個家庭條件不是多好的,特別又是唱歌的演戲的什么的,你記住,一定要投反對票!”
陶萌看楊景行。
楊景行還沒完:“倒時候如果他們敢睜只眼閉只眼,你一定要說,憑什么女兒就要那么好保護,那么高要求,一點都不能將就,女兒高級些嗎?我們好不容易從重男輕女的舊社會走出來,也不能再走重女輕男的極端啊。”
陶萌不耐煩地看窗外去了。
楊景行換話題:“最近和你媽見面沒?”
陶萌說:“七月末我過去了幾天…我媽真的老了。”
楊景行蒼白:“都會老的…”
其實就幾步路,很快下車了,到還算安靜的飯館坐下,看看菜單也沒多少可講究的,陶萌要了開胃盤、蘑菇湯和奶酪熏魚,楊景行依然是一大堆。
為了不犯規,陶萌就聊眼前的:“弟弟滿月的時候,廚師做了開水白菜,說這邊的雞肉不好,燉不出湯。”
楊景行得意:“不說別的,我們光飲食藝術文化…知不知道你答應做我女朋友那天,我記憶最深刻的是什么?”
陶萌看著,沒反感。
楊景行說道起來:“我記得那天我們點了糖醋小排、獅子頭、釀豆腐、鴨血粉絲湯,你說這吃喝是不是深入我們的骨髓血液了?那么重要的日子。”他不反省還挺得意的。
陶萌看著楊景行,好像也在回憶,似乎含笑。
楊景行懊惱:“獅子頭你只吃了一個,我吃了三個,剛剛交上女朋友,也不知道謙讓點。”
陶萌還是講事實的:“我吃不了。”
回憶著回憶著,楊景行猛嘿一下:“我就記得你喜歡吃蒸螃蟹,喜歡開水煮白菜,喜歡對蝦,喜歡西蘭花…可那頓一個也沒點,都是我喜歡的。”
陶萌搖頭幫楊景行開脫:“菜單沒有。”
楊景行慶幸:“不過那天電視節目不錯。”
陶萌呵…這姑娘什么時候學會苦笑了。
楊景行審視了一下自己和眼前:“誰知道我時至今日還是沒長進,只能讓陶萌吃這些。”
陶萌笑,雖然勉強,但明顯是寬和的意圖,看楊景行好像真的是有悔過的表現了,就安慰:“后來匯一居的菜我挺喜歡的。”
楊景行也苦笑的樣子:“這可差太遠了…趁還沒上菜,陶萌,你能不能原諒我?”
陶萌想了一會看了一會還是猶豫了一會,說:“等會再說,先吃東西…不準犯規!”挺勉強的警告語氣還帶著點笑容。
楊景行很聽話,一直不犯規,和陶萌邊吃邊聊著,內容涵蓋從高中到現在的學習生活家庭,就是不觸及紅線。而且兩個人好像都挺適應規則了,并沒被限制發揮,比起之前,陶萌的笑容還多了點,雖然大部分是客套的微笑。
吃完了也不多坐,兩個人出來,商量著回酒店,已經兩點多了。陶萌自己倒是不急,但知道楊景行該準備了:“…你什么時候過去?”
楊景行說:“我要早點去先看看,你和奶奶七點再出發沒問題。”
陶萌點頭。
楊景行說:“完了后我也要多留一會,你和奶奶先回來。”
陶萌點頭嗯。
楊景行說:“明天早點回波士頓,好好休息一下…這次過來,你爸爸挺不高興吧?”
陶萌認真看路沒回答。
楊景行體會出來:“哼,我就知道,幸好還算有個借口,不然陶萌多為難啊。”
陶萌說明:“我爸爸并不是反對見面,誤會總會有…”好像想用力說點什么,卻說不出來。
楊景行用溫柔的聲音表明自己并不怨恨:“明天我不送你們了,免得他們更不開心更擔心,這家伙陰魂不散的不知道要干什么,也讓你難解釋。”
陶萌不表態,仔細邁步。
楊景行也不再廢話,兩個人就默默走路,半分鐘后,轉個角就能遠遠看見廣場酒店了。
陶萌問:“你不和奶奶見面了?”
楊景行說:“幫我祝奶奶身體健康笑口常開,笑口常開是多余的,肯定的…對了,還幫我跟陶博容說一下,好男不跟女斗,不要有那么大壓力,吃好喝好,快快樂樂健康成長是關鍵。”
陶萌應該是聽著的。
楊景行無聊:“也幫我告訴陶萌…”
等了一會,陶萌看看賣關子的楊景行。
楊景行似乎沒提前準備好,雙眼再怎么往前方欣賞這繁華都市,也找不到靈感說辭,最后只能放棄:“…算了,陶萌本來就是最棒的,不用我廢話。”
陶萌也不在意,兩個人繼續并排走路,看著燈過馬路,上臺階什么,步調還挺默契的。
起碼有五分鐘兩個人都沒說話,這都過了廣場酒店了。
楊景行這碎嘴憋不住:“對不起,我不知道怎么面對你。”
陶萌好像被驚醒一樣,看楊景行,埋怨或者幽怨,但是教養讓她懂得收斂。
楊景行說:“我解不開你的心結,只有你能幫我。”無恥。
陶萌笑了一下:“別想這個了,沒什么大不了。”
楊景行看班長。
陶萌又笑:“你說得對,我應該專注我的生活。”
輪到楊景行勉強賠笑了。
陶萌繼續說:“但是我不會原諒你…”挺溫和的。
楊景行卻受驚不淺,都忘記繼續抬腿了。
陶萌也停步,毫不勢弱地盯著高他一截的男人,而且依然不需要語氣和音量來彰顯自己的決心和力量:“那天,我答應做你的女朋友,我沒食言。你說會努力讓我的回答真確…可是你沒做到,你沒努力。”
楊景行像只落水狗。
陶萌有原則:“我不原諒你…”搖頭,但是有修養,表情歉意,挺過不去,然后似乎自己都難以面對,簡直痛心起來,牙關咬合,嘴唇抿著,眉頭鎖著,眼睛似乎沒力氣,眼瞼在打顫。
雖然是個應得下場,但是楊景行站在那,看著不講情面的陶萌,這鳥人還是委屈了或者失望了或者害怕了,兩個眼眶很快就濕潤了。
“不原諒!”再一次確定了自己的抉擇之后,陶萌迅速轉身,面對前路整理了神情,像是準備上臺發表演講一樣。
而此時的楊景行,明顯的懦弱、明顯的心虛、明顯的手足無措,估計貓尿都快要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