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二住院的幾天里,不斷有人來看望,老老少少,笑語嫣然;只是,有多少人對他的舉動,頗不以為然,就不得而知了。
在王明山的堅持下,志司政治部幾次和羅二的部隊聯系,在杜文學的電文中,再次確認了羅二的戰績。只是有些戰績存在爭議,讓王明山有些可惜。
1950年12月20日,清晨,在羅二的病房,在志司政治部副主任王明山的見證下,黑邊眼鏡宣讀了對羅二的政審決定,“經調查,40軍118師352團2營戰士羅本初,作戰冷靜勇敢,團結同志,屢立戰功,記一等功一次,特此通報表揚,望該同志返回原部隊后,繼續發揚…”
肅立的羅二,知道自己不用被黑鍋了,臨來時大力的告誡,被扔到了一邊。什么全世界通緝,嚇死人了,看來上級領導還是英明的。
羅二不知道,自己發射的細菌彈,以及1091號登陸艇的覆滅,已經把美軍嚇壞了,生怕瘟疫擴散開來,更怕志愿軍掌握了證據,讓所謂的聯合國軍解體,所以對于相應損失,閉口不提;志愿軍總部,也樂得如此。一番稀泥下來,羅本初這個小兵的名字,只存在于文件中了。
軍裝已經換上,背包也打好了。
看著眼前腰桿硬挺的王明山,羅二心里酸溜溜的;沒看后面的那道目光,敬禮,接過那扣著大印的紙片,揣在兜里。此刻,他心里的自傲,打了個對折。
“小羅,”王明山見羅二背上了背包,想了想,“我身邊還少一個警衛員,你要是不會開車,可以現學。”對于羅二,他還是很愛惜的。
“謝謝主任,我想回部隊上去。”羅二沒有猶豫,他的心思已經不在這了。
“沒事。不要多想,到了部隊上,凡事小心。”拍拍羅二的肩膀,王明山沒再多說。
很快,羅二背著行李,站在公路邊,搭上了一輛去前線的卡車。卡車是給40軍運送物資的,正好順路,能節約一大半的路程。
羅二走了,王明山也乘車出發;志愿軍總部于12月中旬,已經遷至位于平壤東北的江東與成川之間君子里的一座礦洞里。
羅二坐的是一輛拉給養的卡車,車廂上,是一袋袋的土黃色麻袋,上邊,堆著厚厚的茅草,遠遠看去,象個大草堆在移動。
卡車沒走多遠,又停了下來;路邊站著一位人民軍士兵,正招手要搭車。
這回,卡車很干脆地停了,駕駛室里,那位拿沖鋒槍的押車戰士,熱情地打開車門,邀請那位人民軍戰士上車。
羅二居高臨下看著,很是鄙視,剛才自己被毫不客氣地請上了后車廂,坐在一堆亂草里。
唉,誰讓咱是個男的呢。
車下的女人民軍戰士,笑著婉拒了邀請,上了后車廂。看著這個女戰士,手搭車幫,輕巧地翻上來,羅二鄒鄒眉,沒吭聲;倒是他身旁的押車戰士樂了。
跟羅二坐在一起的,是一個年輕的矮個戰士,雖然個子矮小,但精干利落,土灰的臉上,一雙眼睛不停地巡視著。看見那女戰士上了車,矮個戰士忙給讓地方。
對于矮個戰士的示意,羅二沒有理會。從車下,直到上車,他發覺,那女戰士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著自己。
坐在麻袋上,對于羅二的冷淡,那女戰士沒介意,很爽朗地問到,“同志,你們去哪里?”,漢語水平沒長相好,倒也流利。
這不明知故問嘛,羅二有些好笑。
“去茅石洞,同志你去哪”一旁的矮個戰士接過話,笑盈盈地答道。
“是嘛,正好順路,我去甕津。”
“太好了,我們是給40軍送給養的。”
羅二翻著白眼,這話太好套了,簡直是知無不言,外帶主動交代。
“我叫樸姬善,是聯司的聯絡官。”
此時,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已經成立兩軍聯合司令部,(簡稱聯司彭德懷為聯司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統一指揮在朝鮮前方的作戰部隊)。
黃毛丫頭,什么聯絡官,不就一個通訊員嘛,搞得跟視察民情一樣。羅二已經閉上眼睛開始休息了。
坐在硬邦邦的麻袋上,鼻子里是黃豆炒面的味道,這就是我軍的口糧。敵人的轟炸太厲害了,做飯都不給機會。冷眼看著路旁溝里的一輛卡車,滿車的物資已經燒毀了,殘骸撒了一片,大概是棉衣吧,滿滿一車的,燒沒了。
開車的司機,對于路上的狀況,很是熟悉,大冬天的,敞開著車窗,任由寒風肆虐。遠遠地聽見山頭上的防空槍聲,樸姬善才明白緣由。
拐進避車島,緊貼道旁的樹林,卡車熄了火。很快,頭頂上,兩架敵機呼嘯而過,沒發現停著的卡車,順著公路下去了。
幾次和羅二說話,都被羅二無視,哼哈過去,樸姬善也知趣,沉悶起來。
在一個隱蔽的兵站,卡車短暫停留了會,加水吃飯。“小伙子,多吃些,過了這里,到前頭只能吃冷飯了。”滿臉皺紋的炊事班長,讓羅二倍感親切。
天蒙蒙黑的時候,卡車上路了,也許是心情好了些,羅二也開始和樸姬善聊了起來。原來,樸姬善是前往118師的聯絡官,主要工作是帶路。
對于向導的重要性,羅二是很清楚的,朝鮮北部地形崎嶇,加上氣候多變,無疑本地人的優勢很大。
王明山最終,沒有告訴羅二,他的家人的情況,想留待以后再告知,以免影響羅二的情緒,犯下鄭軍那樣的錯誤。
這時的羅二,對樸姬善家人的遭遇,暗自感嘆,軟弱的國家沒有完整的家庭。他哪里知道,他已經和樸姬善一樣,都是孤兒。
車廂上的風很大,雖然人民軍的制服很美觀,但寒風習習,樸姬善裹著單薄的大衣,嘴唇開始發紫。
“披上吧。”從背包里,羅二拿出一件嶄新的美式大衣,扔給樸姬善,自己縮在草堆里,沒注意她感激的目光。
“吱”,車燈蒙著紅布的卡車,又一次剎住了車。倚在車幫上,側頭看去,五名志愿軍戰士,正在和司機打招呼。
打頭一個說著廣東話的志愿軍戰士,比劃著前邊,要搭車。
好嘛,熱鬧了。沒等樸姬善反應過來,羅二伸出胳膊,一把環住她的腰,手一緊,把她直接放到了身后,給上車的戰士騰出了地方。
五名志愿軍戰士稀里嘩啦地,響動著身上的裝備,爬上了車廂。那個將廣東話的戰士,正好坐在羅二的身旁。
卡車啟動了,平穩前進,還真是,司機的手藝不錯。
一下子多了五個人,悶頭不語,讓矮個戰士有些不自然;瞇眼瞧著眼前皮膚黝黑的戰士,羅二掃了眼他手里的槍,“吆喝,槍不錯,繳獲的?”
“是啊,繳獲美國人的。”那廣東話戰士臉色很自然,手卻不由自主地緊了緊。
“同志你是廣東人還是福建人?”羅二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
“廣東人。”
“聽說廣東的哈密瓜不錯,好吃啊!”羅二咂咂嘴,回味著。
“那是,我們廣東的哈密瓜可是很有名的。”廣東話戰士點頭應和著。
羅二戲稽地笑著,旁邊的矮個戰士,臉色突變。廣東產哈密瓜?腦子進水了吧。
“你聽說過渾水摸魚的故事沒有?”羅二的眼里已是寒光閃爍,輕松地問著。
“渾水摸魚?”廣東話戰士有些撓頭,不知道羅二的意思,四處巡視的目光,看向羅二。
“是啊,誰是魚呢?”隨著冰涼的自言自語,羅二的左手,已經摸在了他的脖子上。
順勢摟著他,羅二笑呵呵的,輕聲在他的耳邊說,“就是一條魚,真乖。”大滴晶瑩的精血,順著皮膚,隱入手掌。
廣東話戰士身后的四名戰士,緊握著槍,眼巴巴地看著羅二說笑,
等待著命令。
甩開廣東話戰士,騰身前撲,曲掌成勾,掃過咽喉。“撲、撲、撲、撲”,喉頭處,鮮血噴灑在茅草上,滴在了麻袋上。四個軟塌塌的身子,仰面倒下。
羅二的后腦勺,已經長出了黑黑的頭發,雖然短,卻遮住了那開始獰笑的臉。感覺頭皮發麻,羅二緊緊頭上的棉帽,轉頭看向那矮個戰士,“停車”。
矮個戰士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沒敢看羅二,轉身爬到駕駛室頂上,“砰砰”地敲著鐵皮。
“吱”,車停住了,跳下車的司機和那名拿沖鋒槍的戰士,楞楞地看著地上,被羅二扔下車的“同志”。
“扒開衣服。”羅二沒下車,側頭聽了聽,對矮個戰士說。還沒動手,那個還活著的“廣東話戰士”,突兀地說了幾句朝鮮話,歪頭死了,嘴角出流出黑色的血液。
“是南韓的特工,他自殺了。”羅二身后的住樸姬善,輕聲說著,不太流利的話音,震得車下的三名戰士渾身麻酥酥的,一陣后怕。
“他說,會有人給他報仇的。”樸姬善補充道,有些狐疑地打量著四周。
“汽車別熄火,等我一會。”羅二閃身下車,隱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