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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回 王大小姐

  (一)

  她就是霸王槍?

  這桿槍長約一丈三尺余,至少比她的人要高出一倍多。

  這桿槍重七十三斤余,也遠比她的人重。她真的就是霸王槍?

  金槍徐不信,丁喜不信,鄧定侯也不信,無論誰都不會相信。

  但是他們又不能不相信。

  金槍徐試探著問:“姑娘貴姓?”

  “姓王。”

  “芳名?”

  “王大小姐。”

  金槍徐笑了笑,道:“這當然不是你的真名字。”

  喝酒的女孩子板著臉道:“你用不著知道我的名字,你只要記住‘霸王槍王大小姐’這七個字就行了。”

  金槍徐道:“這七個字倒很容易記得住。”

  王大小姐道:“就算你現在還記不住,以后也一定會記住的。”

  金槍徐道:“哦?”

  王大小姐冷冷道:“你身上多了個傷口后,就一定永遠也忘不了。”

  金槍徐大笑,道:“你約戰比槍,莫非就要我記住這七個字?”

  王大小姐道:“不但要你記住,也要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霸王槍并沒有絕后。”

  金徐槍道:“王老爺子呢?”

  王大小姐咬著嘴唇,臉色更蒼白,過了很久,才大聲道:“我爸爸已經死了,他老人家雖然沒有兒子,卻還有個女兒。”

  她說話的聲音就像是吶喊。

  也許這句話并不是說給屋子里的人聽的,她吶喊,只是她生怕她遠在天上的父親聽不見。

  ——女兒并不比兒子差。

  這件事她一定要證明給她父親看。

  “一槍擎天”王萬武真的死了?

  像那么樣一個比石頭還硬朗的人,怎么會忽然就死了?

  鄧定侯在心里嘆息,忍不住道:“令尊一向身體康健,怎么會忽然仙去?”

  王大小姐瞪眼道:“你管不著。”

  鄧定侯勉強笑道:“在下鄧定侯,也可算是令尊的老朋友。”

  王大小姐道:“我知道你認得他,但你卻不是他的朋友,他死的時候已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她美麗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淚光,心里仿佛隱藏著無數不能對人訴說的委曲和悲傷。這是為什么?

  是不是因為她父親死得并不平靜?

  丁喜忽然道:“王老爺子去世后,姑娘想必一定急著要揚名立威,所以才找上徐三爺的?”

  王大小姐又咬了咬嘴唇,忍住眼淚,道:“我要找的不止他一個。”

  丁喜道:“哦?”

  王大小姐道:“從這里開始,往前面去,每個使槍的人我都要會會。”

  丁喜笑了笑道:“若是姑娘在這里就已敗了呢?”

  王大小姐連想都不想,立刻大聲道:“那么我就死在這里。”

  丁喜淡談道:“為了這一點兒虛名,大小姐就不措用生命來拼,這也未免做得太過份了吧。”

  王大小姐瞪起眼睛,怒道:“我高興這么做,你管不著!”

  她忽然扭轉身,抄起了桌上的霸王槍。

  她的手指纖纖,柔若無骨。

  可是這桿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槍,竟被她一伸手就抄了起來。

  她抄槍的動作不但干凈利落,而且姿勢優美。

  金槍徐脫口道:“好!”

  王大小姐道:“走!”

  她的腰輕輕一扭,一個箭步就竄了出去。

  金槍徐看著她竄到外面的院子里,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

  丁喜道:“你看她的身手如何?”

  金槍徐道:“很好。”

  丁喜道:“你沒有把握勝他?”

  金槍徐又嘆了口氣,道:“我只不過有點兒后悔。”

  丁喜道:“后悔什么?”

  金槍徐淡淡道:“我本不該著急料理后事的。”

  院子里陽光燦爛。

  他們走出去,別的人當然也全都跟著出去。屋子里已只剩下四個人。

  小馬還是癡癡地坐在那里,癡癡地看著。

  那喝茶的女孩子垂著頭,紅著臉,竟似也忘了這世上還有別人存在。

  鄧定侯在門后拉著丁喜的手,道:“王老頭的脾氣雖壞,人卻不壞。”

  丁喜道:“我知道。”

  鄧定侯道:“不管怎么說,他都是我的朋友,老朋友。”

  丁喜道:“我知道。”

  鄧定侯道:“所以…”

  丁喜道:“所以你才不能看著他的女兒死在這里。”

  鄧定侯點點頭,長嘆道:“可惜這位王大小姐卻絕不是金槍徐的對手。”

  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我知道金槍徐的功夫,的確是經驗豐富,火候老到。”

  丁喜道:“王大小姐好象也不弱。”

  鄧定侯道:“可惜她太嫩。”

  丁喜道:“難道你認為她敗了真的要會死?”

  鄧定侯道:“我也很了解王老頭的脾氣,這位王大小姐看來也正跟她老子一模一樣。”

  丁喜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鄧定侯道:“明白了什么?”

  丁喜道:“你是想助她一臂之力,金槍徐再強,當然還是比不上神拳小諸葛。”

  鄧定侯苦笑道:“這是正大光明的比武較技,局外人怎么能插手?何況,看來這位王大小姐的脾氣,一定是寧死也不愿別人幫她忙的。”

  丁喜道:“那么你是想在暗中幫她的忙,在暗中給金槍徐吃點苦頭?”

  鄧定侯嘆道:“我也不能這么做,因為…”

  丁喜道:“因為一個人有了你這樣的身份和地位,無論做什么事都得特別謹慎小心,絕不能讓別人說閑話。”

  鄧定侯道:“我的確有這意思,因為…”

  丁喜又打斷了他的話,道:“因為我只不過是個小強盜,無論多卑鄙下流的事都可以做。”

  鄧定侯道:“不管你怎么說,只要你肯幫我這次忙,我一定也會幫你一次忙。”

  丁喜看著他,臉上還是帶著那種獨特的、討人喜歡的徽笑,緩緩道:“我只希望你能夠明白兩件事。”

  鄧定侯道:“你說。”

  丁喜微笑道:“第一,假如我要去做一件事,我從來也不想別人報答;第二,我雖然是個強盜,卻也有很多事不肯做的,就算砍下我腦袋來,我也絕不去做。”

  他微笑著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走入燦爛的陽光下。

  鄧定侯怔在那里,怔了很久,仿佛還在回味著丁喜剛才說的那些話。

  他忽然發現他那些大英雄、大鏢客的朋友,實在有很多都比不上這小強盜。

  (二)

  現在屋子里只剩下兩個人。

  喝茶的女孩子抬起頭,四面看了看忽然站起來,很快的走到小馬面前,叫了聲:“小馬。”

  她叫得那么自然,就像在于千萬萬年前就已認得小馬這個人,就好象已將這兩字呼喚過千千萬萬次。

  小馬也沒有覺得吃驚。

  一位陌生的女孩子忽然走過來,叫他的名字,在他感覺中竟好象也是很自然的事。

  在這一瞬間,他們誰也沒有覺得對方是個陌生人。

  喝茶的女孩子道:“我聽別人都叫你小馬,所以我也叫你小馬。”

  小馬凝視著她,道:“我叫馬真,你呢?”

  喝茶的女孩子道:“我叫杜若琳,以前我哥哥總叫我小琳,你也可以叫我小琳。”

  她的膽子一向很小,一向很害羞,從來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抬起頭。可是現在她居然也在凝視著小馬。

  情感本是件奇妙的事,世上本就有許多無法解釋的奇妙感情。

  這種感情本就是任何人都無法了解的。有時甚至連自己都不能。

  “小琳…小琳…小琳…”

  小馬輕輕地呼喚著,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纖弱的指尖在他強壯的手掌里輕輕顫抖,可是她并沒有抽回她的手,

  小馬的人就像是在夢中,聲音也很像是在夢中來的。

  “我一直是個很孤獨的人,沒有認得你的時候,我只有一個朋友。”

  “我本來也有一個朋友。”

  “誰?”

  “王盛蘭。”小琳道:“她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姐妹,有時我甚至會把她當作我的母親,這些年來,若不是她照顧我,也許我已經…”

  小馬沒有讓她說下去,輕輕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的確明白,沒有人能比他明白。

  因為他和丁喜的感情,也正如她們一樣,幾乎完全一樣。

  小琳道:“所以我想求你替我做一件事。”

  小馬道:“你說。”

  小琳道:“我要你替我去救她。”

  小馬道:“救你的朋友?”

  小琳點點頭,道:“別人都說她絕不是金槍徐的對手,可是她絕不能敗。”

  小馬道:“你要我幫她擊敗金槍徐。”

  小琳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只希望你能為我做到這件事。”

  她已握緊了小馬的手。

  “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現在他們已走出去。

  這里本是個充滿了歡樂的地方,現在卻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空洞寂寞。

  人世間本就沒有永恒不變的事,更沒有永恒的歡樂。

  紅杏花慢慢地從后面出來,用一雙洞悉人生的眼睛目送著他們走出去,嘆息著喃喃自語:“我就知道你們只要一見面,就會互相糾纏,自尋煩惱的,我早就知道…”

  有些人就僅是釘子和磁鐵,只要一遇見,就會粘在一起。

  小馬和小琳是這樣子。

  丁喜和王小姐呢?

  紅杏花嘆息著又道:“小馬這樣子已經夠糟了,可是丁喜以后只怕還要更糟,我實在不應該讓他們見面的,我早就知道…”

  (三)

  陽光燦爛。

  發亮的長槍,在陽光下更亮得耀眼。

  藍天白云,遠山青翠,竹簡下開滿了鮮花,蜜峰和蝴蝶在花叢中飛舞,甚至連風都在傳播著生命的種子。

  這本是個生命孕育生命成長的季節,在這種季節里,沒有人會想到死。

  只可借死亡還是無法避免的。

  金槍徐慢慢地解開了套在金槍上的布袋,眼圈一直在盯著他的對手。他心里還在想著“死”。

  很少有人能比他更了解“死”的意義,因為他已有無數次接近過死亡。

  ——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這就是他對于“死”的原則。

  這原則簡單而殘酷,其間絕沒有容人選擇的余地。

  在江湖中混了二十年之后,無論誰都會被訓練成一個殘酷而自私的人。

  金槍徐也不例外,所以才活到現在。

  可是現在他面對著這個對手,實在太年輕了,年輕得連他都不忍看著她死。

  ——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她不能敗,我又何嘗能敗?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從布袋里抽出了他的槍。

  金槍!

  金光燦爛,亮得耀眼。二十年來,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這耀眼的金光下。

  槍的型式削銳,槍尖鋒利,槍桿修長,就算拿在手里不動,同樣也能給人一種毒蛇般靈活兇狠的感覺。

  丁喜遠遠地看著,脫口而贊:“好槍!”

  鄧定侯同意:“的確是好槍。”

  丁喜道:“霸王槍若是槍中的獅虎,這桿槍就可以算是槍中的毒蛇。”

  鄧定侯道:“江湖中本來就有很多人,把這桿槍叫做蛇槍。”

  丁喜道:“據說這桿槍本來就是用黃金混合精鐵鑄成的,不但比普通的鐵槍輕巧,而且槍身還可以隨意彎曲。”

  鄧定侯道:“所以金槍徐用的槍法,也獨具一格,與眾不同。”

  丁喜道:“我也聽說過,他用的槍法就叫蛇刺。”

  鄧定侯道:“他們家傳的槍法,本來一百零八式,金槍徐義加了四十一式,才變成現在的蛇槍—百四十九式。”

  丁喜道:“霸王槍呢?”

  鄧定侯笑了笑,道:“霸王槍的招式,只有十三式。”

  丁喜也笑了笑,道:“真正有效的招式,一招就已足夠。”

  鄧定侯忽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你沒有看見當年王萬武施展他‘霸王十三式’的威風,霸王槍在他手里,才真正是霸王槍。”

  丁喜再也沒有說什么,因為這時決斗已開始。

  陽光下普照的庭院,仿佛忽然變得充滿了殺氣。

  這兩桿槍都是經歷百戰、殺人無數的利器,它們本身就帶著一種殺氣。

  金槍徐的人,也正像是他手里的槍,削銳、鋒利、精悍。

  他的眼睛始終在盯著他的對手,雙手合抱,斜握金槍。

  這正是槍法中最恭敬有禮的起手式,他已表示出他對霸王槍的尊敬。

  王大小姐卻只是隨隨便便的將大槍抱在身上,就憑這一點,也已不如金槍徐。

  ——高手相爭,尊敬自己的對手,就等于尊敬自己。

  金槍徐嘴里露出冷笑,卻還是禮貌極恭,沉聲道:“當年王老爺子在時,在下無緣求教,如今老成凋謝,槍在人亡,請受我一拜。”

  他左腿后曲,真的行了一禮。

  王小姐只不過點了點頭,淡淡道:“我是來找你麻煩的,你也不必對我太客氣。”

  金槍徐沉下了臉,道:“我拜的是這桿槍,并不是你。”

  王大小姐冷笑道:“你最好記住,從今以后,霸王槍就是我,我就是霸王槍。”

  金槍徐冷冷道:“在我眼中看來,王老爺子一去,霸王槍也已不在人間了。”

  王大小姐怒道:“你看不見我手里的槍?”

  金槍徐道:“這桿槍在王大小姐手里,已只不過是桿平平常常的大鐵槍。”

  王大小姐用力咬住了嘴唇,顯然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怒氣。

  她也知道高手相爭時,若是心情激動,就隨時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錯誤。

  金槍徐盯著她,又道:“在下還未到這里來時,已將所有的后事全都料理清楚。”

  王大小姐道:“很好。”

  金槍徐悠然道:“王大小姐,你的后事,是不是也已交待好了?”

  王大小姐一張臉已氣得通紅,大聲道:“我若死這里,自然有人替我料理后事。”

  金槍徐道:“誰?”

  王大小姐道:“你管不著。”

  她的手一掄,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長的大鐵槍,就飛舞而起,帶起了一陣凌厲的槍風,壓得竹籬邊的花草全都低下了頭。

  金槍徐卻沒有低頭,身形一閃,已從鐵槍掄起的圓弧外滑了過去。

  丁喜嘆了口氣,道:“看來這位王大小姐的確太嫩,竟看不出徐三爺是故意激她的。”

  鄧定侯卻笑了笑,道:“也許徐三爺這一著反而用錯了。”

  丁喜道:“為什么?”

  鄧定侯道:“霸王槍走的是剛烈威猛一路,本是男子漢用的槍,王大小姐畢竟是個女子,總不免失之柔弱。”

  丁喜同意。

  鄧定侯道:“可是她怒氣一發作起來,情況就不同了。”

  丁喜道:“哦?”

  鄧定侯微笑道:“我可以保證,他們家傳的脾氣比他們家傳的槍法還要厲害得多。”

  他們只說了七八句話,王大小姐的霸王槍已攻出三十招。

  她的槍法雖然只有十三式,可是一施展起來,卻是運用巧妙,變化無方。

  她的招式變化間雖不及蛇刺靈巧,可是那一種凌厲的槍風卻足以彌補招式變化間之不足。

  無論誰都看不出這么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子,竟真的施展了如此剛烈威猛的槍法,竟真的能將這桿大鐵槍揮舞自如。

  這種長槍大戈本來只適于兩軍對壘、沖鋒陷陣,若用與武林高手比武較技,就不免顯得太笨重。

  可是她用的槍法,又彌補了這一點,無論槍尖、槍柄、槍身,都能致人的死命。而且槍風所及之處,別人根本無法近她的身。

  她十三招攻出,金槍徐只還了六招。

  丁喜皺眉道:“看樣子徐三爺只伯是想以逸待勞,先耗盡她的力氣再出手。”

  鄧定侯又笑了笑,道:“徐三爺若真的這么想,就又錯了。”

  丁喜道:“為什么?”

  鄧定侯道:“霸王槍份量雖沉重,可是招式一施展開,槍的本身,就能帶動起一種力量,她借力使力,自己的力量用得并不多。”

  這道理正如推車一樣,車予一開始往前走,本身就能帶起一股力量,推車的人反而像是被車子拉著往前走了。

  鄧定侯道:“也因為這桿槍的份量太重,力量太大,要閃避就很不容易,所以采取守勢的一方,用的力氣反面比較多。”

  他笑了笑,接著道:“以前有很多人都跟金槍徐有一樣的想法,想以逸待勞,所以才會敗在霸王槍下,這其間的巧妙,若不是老頭子偷偷地告訴我,我也不明白。”

  丁喜道:“知道這其間巧妙的人,當然不會多。”

  鄧定侯道:“除了百里長青和我之外,王老頭子好象并沒有對別人說過。”

  丁喜道:“因為你們是他們的朋友?”

  鄧定侯道:“他的朋友本來就不多。”

  丁喜道:“他是你的朋友,我卻不是,你為什么要將這秘密告訴我?”

  鄧定侯笑了笑,道:“因為我喜歡告訴你。”

  丁喜也笑了,

  這解釋并不能算很合理,可是對江湖男兒們說來,這理由已足夠。

  現在王大小姐已攻出七十招,非但已無法遏止,再想近身都已很不容易,只要對方的槍桿一橫,他就被擋了出去。

  徐三爺忽然發覺這桿槍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槍鋒,這桿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長的槍,每一分、每一寸都同樣可怕。

  無論誰都看得出他已落在下風。

  只有一個人看不出。

  突聽一聲大喝,竟有個人赤手空拳,沖入他們的槍陣。

  這個人竟是小馬。

  他真的醉了。

  不管他醉的是人,還是酒?他的確已真醉了,否則又怎能會看不出這兩桿槍之間,槍風所及處,就是殺人的地獄。

  看來他不但是“憤怒的小馬”,簡直是個“不要命的小馬”。

  居然還舉手大呼:“住手,你們全都給我住手!”

  丁喜的心已沉了下去。

  他知道王大小姐是絕不會住手的,也不能住手,因為霸王槍本身所起的力量,已絕非她所能控制。

  在這種力量的壓迫下,金槍徐想必也一定會使出全力。

  一個人若已將全力使出,一招擊出后,也很難收回來。

  就在這時,兩桿槍已全部制止在小馬身上。

  他的人就像是彈丸般忽然彈起,鮮血雨霧般從他身上濺出。

  兩桿槍居然還沒有停。

  他們實在已無法停下來,已無法住手。無論誰的槍先停下來,對方都可能給他致命的一擊。

  誰也不敢冒這個險。

  “這個人瘋了。”

  “他為什么要自己去送死?”

  大家驚呼著,眼睜睜地看著小馬身子飛起,眼睜睜地等著他落下來。

  每個人都看得出,等到這個人再落入槍陣中,就一定已是個死人。

  就在這一瞬間,竹篙下的花叢前,忽然有一條長繩飛來,套住了小馬的腰。

  長繩一抖,小馬的人就跟著它一起飛了回去。

  他并沒有跌入那殺人的槍陣。

  他跌入丁喜的懷抱里。

  (四)

  鮮血還在不停地流,小馬整個人都已因痛苦而痙攣扭曲。

  可是他眼睛里并沒有痛苦,反而像充滿了愉快和滿足。丁喜在跺腳!

  “你怎么會做出這種蠢事來的?”

  小馬沒有回答。

  他的人雖然在丁喜懷里,他的眼睛卻始終在看著另一個人。“小琳…小琳…小琳…”

  他雖然已痛苦得連聲音都發不出,可是他心里卻還是在呼喝,不停地呼喝。

  小琳在流淚,也不知是悲哀的眼淚,還是感激的眼淚?

  丁喜終于看見了她:“你是為了她?是她要你這么樣做的?”

  小馬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當然是他自己愿意做的,他不愿做的事沒有人能勉強他。

  這女孩子竟有這么大的力量,能讓他心甘情愿的做出這種蠢事?

  現在他的酒意已隨著冷汗和鮮血而流出,清醒使得他的痛苦更劇烈,更難以忍受。

  他若是能暈過去,也可以少受些痛苦——暈厥本就是人類自衛的本能之一。

  但是他卻在努力掙扎著,不讓自己的眼睛閉起。

  因為他要看著她。

  小琳也在看著他,看到他的痛苦和柔情,也終于忍不住沖了過去,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沖了過來,撲在他身上。

  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么大的勇氣,會做出這種事。

  在這一瞬間,她幾乎已不顧一切。

  丁喜放下他,放在花圃旁的綠草地上,讓他們擁抱在一起。

  她的眼淚落在他腦上,這一滴滴淚水中,竟仿佛有種神奇的魔力。

  他的痛苦竟已減輕,忽然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件事做得蠢?”

  小琳點點頭,又搖搖頭。

  小馬勉強笑了笑,道:“可是我只有這么樣做,因為我想不出別的法子。”

  小琳道:“我知道,我…”

  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她已泣不成聲。

  小馬道:“你為什么還在哭?難道他們還沒有住手?”

  小馬又問道:“你的朋友沒有死?”

  小琳道:“沒有。”

  小馬道:“你要我為你做的事,我是不是已替你做到了?”

  小琳道:“是…是的。”

  小馬長長吐出口氣,居然真的笑了,微笑道:“那么你最好告訴我們的朋友,我這件事做的并不太蠢。”

  他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他終于暈了過去。

  這年青人有的痛苦和安慰,丁喜幾乎都能同樣感覺得到。

  他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的父親。

  風依舊在吹,陽光依舊燦爛,兩桿槍依舊在飛舞刺擊。

  丁喜慢慢地轉過身,慢慢地向著他們那殺人的槍陣走了過去。

  鄧定侯失聲道:“你想干什么?”

  丁喜笑了笑,腳步沒有停。

  鄧定侯道:“難道你也想去做他一樣的蠢事?”

  丁喜又笑了笑。

  沒有人能了解他和小馬的感情,甚至連鄧定侯也不能。

  他的人忽然飛起,也像小馬剛才一樣,投入他們的槍陣。他竟似也忘了,這兩桿槍之間,槍風所及處,就是殺人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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