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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真儒 Ⅲ

  吳鶴年憋太久了,洪繼勛處處高他一頭,有心表現,沒機會。難得抓住個時機,他昨晚上一夜什么事兒沒干,凈琢磨鄧舍心思了。

  他一個官場老油條,深諳浮沉之道,稍微兒點風吹草動,比如這次的清洗運動,可能當事人洪繼勛沒意識到的,他就看出來了。再一方面,他本身又是個有才干的,結合當前時局,由此來推測鄧舍的心思,十拿九穩。

  堂外寒風卷動,天色一點點明亮起來。

  他在堂內手舞足蹈,一番長篇大論,沒洪繼勛的條理分明、直指主題,卻幾乎每句、每個字都正搔正鄧舍的心窩,撓著癢處。有些鄧舍模糊想到,沒透徹的,抑或不以為然的;他察言觀色,適當地加重分析、或者淡化敘述,直說了兩個多時辰,才告一個段落。

  當官的,想往上爬,有什么秘訣?不打無準備之仗。他既然準備充分,收到的效果當然十分明顯。鄧舍當即拍板,做出決定,明確給了他權責,兼任清洗運動的副指揮,留守雙城,重點招徠人才。

  中午留吳鶴年吃了飯,飯后不久,畢千牛來報:“將軍,時辰就快到了。陳將軍派了人來,請將軍動身,往大校場觀斬。”

  內亂牽涉的人員不少,單只錢士德部,生擒的十夫長以上軍官,就有四十多人。連帶韓氏在城中的親眷家屬,并前番女真人叛亂時,抓住未斬的叛軍,比如佟豆蘭等,合在一起,將近百人。

  鄧舍下了命令,士卒、受裹挾之人可以免死,充入敢死營,許其戴罪立功;凡十夫長以上,盡皆處死。用陳虎的原話來講:“既然要殺,干脆就殺的多些,百十個腦袋掉地,就不信心有異志的人,還敢作亂!”

  也正因了處斬的人太多,城中沒有地方安置,故此刑場設在了城邊兒的大校場。殺人是大事,對國家來講,明正典刑;對百姓來講,難得熱鬧。

  鄧舍出了帥府,一路上見許多百姓,呼朋喚友,都是結伴出城。不用說,全去看砍頭的。

  此時的街道上,一改早起稀疏人跡的景象;處處摩肩接踵,人潮人海。畢千牛提起精神,加緊警惕,一邊指揮前隊驅散百姓,休得遮住道路;一邊按著馬刀,緊緊扈衛鄧舍轎側。

  轎中除了鄧舍,吳鶴年也坐在其中。鄧舍挑起簾幕,向外觀看,聽見人群中有幾個高聲喧嘩,說的高麗話。他入高麗來,也抽閑學過幾句高麗語言,到底不夠精熟,聽的半懂不懂,問吳鶴年:“他們在說些甚么?”

  吳鶴年順著鄧舍手指,瞧了兩眼,心頭一喜,不動聲色,翻譯道:“這幾人在說:哥哥、嫂嫂們,大將軍極仁慈的一個人,對咱老百姓有多愛護!給咱地,免咱賦,冬天來了,還給咱修葺房屋。咱本過的好好,這才幾天好日子,沒料想那殺千刀的佟豆蘭、入他娘的錢士德就造反作亂。”

  街上百姓振臂高呼:“殺千刀的,入他娘!”

  “大將軍英明神武,幾個老鼠翻不起大浪,這不就統統被擒拿下來,推到大校場,今日問斬!看看你們的房子,大將軍才給咱修葺好的房子,又成什么樣子了?因了這幾個殺千刀的作亂,咱老百姓又死了多少?誰家沒個親戚,誰家沒個老幼?入他娘的不把咱當人看,不讓咱過好日子,哥哥們,咱該怎么辦?”

  “大校場去!看大將軍砍他們的頭!”

  城中人群喧嚷,無數的男女老幼,相攜而行。城中各條街道,就如條條溪流,人群匯聚,在通往城外的大道上,放眼盡是人頭,黑壓壓看不到邊。

  有見到鄧舍轎子的,不知誰帶頭歡呼,嘩啦啦跪倒一片,異口同聲,齊聲呼叫:“大將軍英明!大將軍神武!”

  鄧舍微笑點頭,隨手放下簾幕,不用吳鶴年再說,他也已經猜到這是怎么回事兒了。定下處斬的日子之后,吳鶴年提出個意見,趁此機會,造一造民意,拉一拉民心。那幾個帶頭喧嚷的人,正是總管府派出去的托兒。

  成效不錯。

  在親兵、侍衛的簇擁下,鄧舍緩緩出了城門。向左折行,不多遠,便是大校場。監斬官之一的陳虎,為了保證安全,特地調來了千人精銳,沿著校場布開。校場的中間,搭建起一座高臺,臺上為行刑之地;臺下一溜煙展開,豎立百十個高桿,這是用來懸掛頭顱的。

  洪繼勛、羅國器兩人昨日就出了城,巡防各地;除了他兩人,楊萬虎、河光秀諸將,并一些文官,早早到了,一起起身恭迎,請鄧舍上了監斬席位。

  中華講究天人合一,《周禮有云:“協日刑殺”。協,合也,和也,就是刑殺要選擇適合的日期。除了秦代,不拘泥天時,隨時可以殺戮;自古至今,殺頭都是要選擇合適日期的。

  唐以后,行刑的時間多在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即所謂“嘗以春夏,刑以秋冬”,因為秋冬季節,主陰、主殺。這個時候殺人,便是順天道肅殺之威,而施刑害殺戮之事。

  此時正當十月底,殺人的好季節。

  鄧舍坐定,吳鶴年陪侍。眾人放眼校場,陰沉沉的天空下,風卷土揚。千名虎賁,明盔亮甲、手執槍戈,將刑場圍成個圈兒;士卒外邊,密密麻麻站滿了前來觀看的百姓。在士卒們面前,他們不敢大聲地喧嘩,低聲說話的響動匯在一處,嗡嗡嗡的,給這陰沉冬日,添加了些許的躁動、不安。

  眼看時辰將到,陳虎大步走到臺上,左右跟著兩個監斬官員,成一個品字形狀,跪倒鄧舍面前。他抱拳、高聲說道:“雙城總管府上萬戶陳虎,…”左邊人道:“雙城總管府千戶某。”右邊人道:“雙城總管府千戶某。”

  三人同聲:“拜見大將軍。”

  “起來罷。”

  陳虎起身,那兩個監斬官,官職低,依舊跪著。陳虎取出一份名單,上邊的字他不認得,但寫的什么早熟記在心,他念道:“今有逆賊叛黨,佟豆蘭、姚好古、黃驢哥、王甲、…等共計九十四人,以下亂上,按律當斬。”

  兩隊士卒,看押著人犯,排成長長的隊列,帶到臺下。待他們站好隊列,陳虎與那兩個監斬官,同聲道:“人犯已到,合當行刑。請令。”說完了,三個人俯首聽命。

  鄧舍頷首,道:“斬。”

  畢千牛與一親兵百戶,兩個人高聲重復:“斬!”接著楊萬虎、河光秀等四個將領,同聲接著重復:“斬!”再然后吳鶴年等八個總管府文官,齊聲重復:“斬!”

  如此這般,傳音的人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到的最后,精選出來,列在臺下、負有警戒職責的一百零八名十夫長以上軍官,齊聲呼應:“斬!”應聲如雷,轟然驚天。

  校場中的百姓,何嘗見過此等聲威;凜然的殺氣下,個個噤憟,人人止聲。

  先問斬的,為佟豆蘭等女真叛軍,人數不多,十幾個。推上臺來,押送的軍卒一人一腳,踢在他們的腿彎處,使其跪倒在地,麻利地反綁木樁之上。全場寂靜,唯有呼嘯的北風,卷動囚犯背后犯由牌的聲音。

  犯由牌,即記載案由的牌子,一般用紙貼在蘆葦片上制成。

  佟豆蘭多日不見,牢房中受盡苦楚。鄧舍回來后,事物繁雜,一直沒抽出時間見他,此時看見,心有戚戚。遙想數月之前,也是在這個大校場,千軍萬馬,比試射柳;那時的佟豆蘭何等的英姿勃發,世事無常,昔日座上賓,今成階下囚。

  細細說來,只能怪陰差陽錯。若不是錢士德、李夫人的內亂,鄧舍很有可能就不殺佟豆蘭了。李夫人下毒的事件一出,陳虎、洪繼勛諸人,堅決要求,佟豆蘭萬萬不可留下。為什么?他與李成桂,自小相識,可謂兩案都有牽連,留誰,也不可留他。

  往政治層面來講,佟豆蘭也必須要殺。殺了他,一則震懾女真降軍;二則女真內亂,之前殺的多為小人物,大人物怎么的,也得殺一個半個,以儆效尤。

  鄧舍吩咐畢千牛,倒上一碗酒,給佟豆蘭端了過去。佟豆蘭端得好漢,眉頭不皺,叼著酒碗,一仰臉,喝個干凈。酒水順著他面頰、脖頸往下流淌,他哈哈大笑,遙向鄧舍說道:“多謝將軍賞酒。可恨俺一時迷了心竅,沒的機會隨將軍征戰遼東;但希望俺族中兒郎,將軍不要因俺怪責。”

  鄧舍答道:“不論女真、高麗,只要在我雙城地面,就是我的百姓。在我的眼中,他們與漢人無異,你不用掛慮。你且放心,你家中老小,我已經安排妥當,斷不會叫他們受半點委屈。”

  佟豆蘭不再多說,歪了頭,咬住發辮:“動手吧。”

  劊子手手起刀落,十幾個人頭落地。沒了腦袋的脖腔里,噴出老遠的鮮血,熱騰騰,兀自冒著熱氣。場上人群,膽小的面如土色,膽大的也心跳不已;輕聲驚叫的聲響,此起彼伏。

  軍卒上前取了地上腦袋,掛到臺下桿子上。劊子手解開繩索,一腳把尸體踢倒邊兒上,有專人用席子卷了,抬到一側。陳虎面目如鐵,微微點頭,再十幾個死囚,被推上臺來。

  這次砍的,是參與錢士德內亂的軍官,官階由小而高,連砍了三批,輪到黃驢哥。

  黃驢哥腿腳發軟,跌跌撞撞,由軍卒推搡著,魂不守舍上了高臺。劊子手綁他時,他才驚醒了一般,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拼命掙扎,口中大叫:“大將軍!大將軍!冤枉、冤枉,小人是被錢士德裹挾的,…小人知道錯了,大將軍,大將軍!饒了小人的狗命吧!”

  畢千牛啐了口:“這點膽色,也有膽子作亂?甚么東西!”河光秀眼尖,他嗤的一笑,道:“將軍快看,這廝嚇的尿了褲子!”

  顧念他與鄧三曾為同僚,鄧舍不忍見他當眾出丑,叫士卒傳命,令陳虎趕緊開斬。黃驢哥知道沒了救,癱軟地上,嘴唇發抖。寒風嗖嗖,劊子手舉起了斬刀;他絕望、無神、憎恨地一一看過陳虎等人,臨死瞬間,他驀然高喊:“我有密報!大將軍,陳虎、文華國謀反!”

  若說他前邊的表面,可稱之為可憐;隨口誣蔑,可就是可恨了。鄧舍厭惡地扭過頭,刀下、頭落。

  姚好古是絞刑,他排在最后。殺完錢士德叛軍,跟著為韓氏親黨,其中有許多婦女。按照元制,婦女處絞刑的,可在隱秘處行刑;而處砍頭的,則就與男子一樣,公開殺之,陳尸于市。

  殺男人的時候,場下百姓雖有駭然,興奮居多;此時看到女人臨刑,中間甚至有白發蒼蒼的老嫗,不少心軟的,顯出惻然的神色。

  逆反重罪,滿門抄斬。簡簡單單的八個字,放在眼前,才會發現它充滿了血腥和無情。律法之冷酷、鄧舍之鐵腕,借這幾個婦女的頭,清晰明白地展現在了雙城百姓的面前。

  樸獻忠提議,不殺韓氏,置入妓營。鄧舍沒有準,他需要的是立威,而不是辱人。

  九十三顆腦袋,血淋淋地盡數掛到了高桿上。九十三具無頭的尸體,堆積臺下,便如小山也似。濃郁的血腥味道,隨著風,傳遍大校場;撫養布恩、殺戮立威,百姓們看鄧舍的目光,既敬又畏。

  “將軍,該姚好古了。”

  鄧舍深吸了口氣,點點頭。軍卒收拾臺上,撤去木樁,豎立實行絞刑的刑架;只留下了兩個劊子手,其他的悉數退走。行刑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時辰,臺下的百姓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竊竊私語,猜測砍頭為何換成絞刑。

  “肯定是個大人物。”有人說道。

  有人反對:“佟豆蘭夠不夠大?李夫人夠不夠大?大人物才砍頭的!不砍頭,怎么嚇唬殺千刀的那些入他娘?”

  更多的人制止他們的爭執:“噓,別吵!大將軍起來了。”

  監斬席,距離高臺有一段的距離。鄧舍拒絕了畢千牛等抬著軟榻過去的要求,他親手端酒,一步步下了監斬席,又一步步走上高臺,來到姚好古的面前。他沒穿盔甲,風掀衣襟,颯颯作響。

  姚好古挺身直立,鄧舍與他對視了片刻,吩咐:“給姚大人除去手枷。”

  姚好古不客氣,樂得輕松。除掉了手枷,他略微活動兩下手腕,笑道:“待罪之身,就不給將軍行禮了。”他吸了口鼻子,“好香的酒!這碗酒,可是將軍給老姚的送行酒么?”

  鄧舍嘆了口氣,將酒送上;姚好古接過來,沒有喝,朝天空灑了點,往地上灑了點,道:“皇天后土,養我黎民。老姚死到臨頭,就借將軍的酒,再謝一謝天地的恩德罷。”

  鄧舍猶豫再三,想說點甚么,不知如何開口,他道:“今日,送大人行,實非我所欲也。然而,不殺大人,則軍卒難服、百姓難服。大人能理解我的苦衷么?”

  姚好古哈哈一笑,道:“將軍送行老姚的心意,老姚領了;風高天寒,將軍毒傷未好,請回吧。”

  鄧舍望臺下看去,亮的槍、明的甲,無數百姓的面容,表情各異。他思潮如涌,千言萬語,終難成一言。他往后退了幾步,忍不住轉回身,殷切地看著姚好古:“我的心意?姚大人真的明白么?遼陽關平章,…”

  姚好古打斷了他的話:“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將軍底下的話,不必說了。”

  天陰、塵揚,鄧舍頹然放棄了招攬的話語,回到監斬席上。陳虎舉手示意,繩索套住了姚好古的脖子。姚好古忽然道:“且慢。”他聲音清朗,鄧舍聽的清楚,聞言之下,精神一振,莫不是他有所改變?

  但見姚好古,伸手進了繩索套子中,端端正正整理了下被風吹亂的衣領;然后按了按頭上儒巾,確定了衣冠整齊,這才放下手來。君子死,冠不免,是為結纓而死。

  姚好古放目場中,上觀蒼天,下望厚土,上千名漢人虎賁齊齊注目在他的身上。他慷慨說道:“諸君,皆為我之虎賁。朝聞道、夕死可矣!姚某臨行,有一曲相贈。”

  繩索漸緊,他放聲而歌:“不見南師久,謾說北群空。”

  漢人的軍隊很久沒有馳騁中原了,但是,不要因為這樣,就以為漢人缺乏才俊。

  “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只流東。”

  就拿在場諸君來說,你們個個只手可舉萬鈞,誰人不是萬夫雄呢?我漢人久居胡虜之下,就像河流東入海,請問你們,有誰甘心!

  “且復穹廬拜,會向藁街逢。”

  韃虜現在還很強盛,很多的漢人認賊作父。但是諸君!你們絕不能灰心喪氣,要發憤圖強,要像漢朝的陳湯一樣,把胡酋的腦袋,砍下來,懸掛到大都城頭上去。

  云沉風大,大校場上,萬余人鴉雀無聲,聽姚好古慷慨激昂的歌聲,干遏行云。

  那繩索已經套牢了他的脖頸,他的雙腳慢慢離開地面,呼吸變得不暢快,但他沒有停下歌聲,他通紅著臉,鼓足肺腑中的氣息,他依然在向天、向地、向他的同胞們,用自己的生命,用他靈魂深處的力量,向所有的人,傳遞一種熾烈的信念。

  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但詞中蘊含的力量,震撼人心、回蕩天際,他在唱:“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

  在堯、舜、禹圣圣相傳的國度里,在這片炎黃后裔生生繁衍的土地上,總該有一個半個,恥于向胡虜、向異族稱臣的人吧?

  他所唱的,是南宋陳亮的一闋《水調歌頭。以直白的筆調,表達了作者深切的愛國感情,區區數十個字,寫出了磅礴的氣勢,萬丈的豪情。豪邁處,令人拔劍;深情處,動人淚下。

  士卒們不懂文字,很多的意思聽不明白,但那激烈的調子感染了他們;到了恥臣戎這一句,淺顯易懂,稍識幾個字,便可聽懂。聽懂的首先感動,跟著低聲給同袍解釋,上千將士,無不怒發沖冠、壯懷激烈。

  滿場壯志,凌云霄。

  一個、兩個,十個、二十個,一百個、二百個,沒有人組織,沒有人指揮,聲音由小而大。圍繞著絞刑架上的姚好古,四面八方,傳來震耳欲聾的怒吼,像一條蒼龍,凌云霄。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

  姚好古說不出話來了,他咳咳地喘息,竭盡全力,試圖把曲子唱到底,卻無法發出半點的聲息。

  鄧舍聽過這首詞,他難以自已,站立諸軍之上,抬望眼、仰天長嘯,幫姚好古補上后邊的幾句:“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如今的中原大地,遍地胡虜;千古以來,漢人英雄人物的英魂何在?你我若不奮起抗爭,怎么對得起列祖列宗!若問漢人的國運什么時候才能磅礴伸展,去看一看胡人的氣數就知道了。我漢人的國運,如烈日當空,方興未艾。

  “拿弓來。”

  扈衛的親兵中,有人取下弓矢,遞給鄧舍。鄧舍開弓搭箭,箭破長空,射中絞刑架的頂端,繩索斷裂,姚好古跌了下來。陳虎、楊萬虎、河光秀等人,愕然相顧,問道:“將軍?”

  臺下諸軍,齊聲大呼:“將軍!”

  歷史本無鄧舍,生死難測。生則罷了,若是我終究難免一死,姚好古這般人杰,決不可叫他死在此處。不錯,歷史上沒有姚好古,可歷史上,本也無鄧舍。

  鄧舍千頭萬緒、涌入腦中,他拿著弓矢,面對滿場士卒、百姓。吳鶴年低聲提醒:“不殺,得有原因。”

  “關平章,我之上官;姚好古、錢士德,關平章之屬僚。他可殺我,無關平章令,我不可殺他。錢士德沒在亂中;黃驢哥本我部屬,殺!免姚好古,收入牢獄,靜候遼陽發落。寧叫人負我,毋叫我負人。”

  給了不殺姚好古的理由,順帶不動聲色地貶低關鐸,鋒頭暗指錢士德內亂出自他的指令。囚禁姚好古,不放、不殺,留了這個人才,又向眾人顯現了寬厚仁義的胸懷。

  吳鶴年暗中叫好。

  場上萬余百姓、上千士卒,盡皆拜倒:“大將軍!”

  1,刑以秋冬。

  并非所有的死刑,都在秋冬處決。

  比如唐代,惡逆以上和奴婢、部曲殺主人的案件,則“決不待時”,即除了斷屠月、禁殺日外,一年之中任何時候都可以執行死刑。

  斷屠月:中國的佛家,把一年的二月至五月,六月至九月,十月至正月分為三時,每時的最末一個月,即五、九、正月叫做三長月。在這三長月中,是不準殺生的,故三長月又叫做斷屠月。

  禁殺日:按唐代規定,就是每月的“十直日”,即每月的一日、八日、十四日、十五日、十八日、二十三日、二十四日、二十八日、二十九日、三十日,共十日。

  唐朝的秋冬行刑制度,基本為后代沿用,包括禁刑日不準殺人的規定。比如:明、清兩朝都有規定“…雖決不待時,若于禁刑日而決者,笞四十”。

  2,眼看時辰將到,陳虎大步走到臺上,左右跟著兩個監斬官員,成一個品字形狀,跪倒鄧舍面前。

  這個片段的描寫,借用了明朝萬歷年間,獻倭俘殺頭的場景。出處可見《涌幢小品,卷一的獻俘。

  略引原文:“…先述官銜、名姓,…凡數百言,字字響亮舒暢。宣畢,俯伏。上親傳‘拿去’二字,…左右勛戚接著,二遂為四,…又為八,為十六,漸震,為三十二。最下則大漢將軍三百六十人,齊聲應如轟雷矣。”

  3,藁街。

  是漢長安城南門內“蠻夷邸”所在地,漢將陳湯曾斬匈奴郅支單于首懸之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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