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克凡的戰爭稅和田稅掛鉤,自耕農和佃農的負擔并不算太重,真正鬧得厲害的,還是那些坐擁千畝良田的地主,以及擁有功名的士族縉紳。汪克凡明確宣布,國難當頭之際,所有人都有義務交納戰爭稅,無論秀才、舉人還是進士,都按自家田產征稅,不再享受免稅的優待,政令一出,就引起了江南士紳的強烈反彈。
然后,他們就遭到了汪克凡的殘酷鎮壓。
抄家充軍是標準待遇,越是鬧得厲害的,越是讓你人財兩空,汪克凡在江南士林中的形象一夜間變成了敲骨吸髓的貪婪奸臣,可是不管怎么說,這筆錢還是足額收上來了。
除了有錢,打仗還得有人,汪克凡利用這幾個月的時間大力擴編軍隊,楚軍原有的輔兵大批轉為戰兵,又在江南數省大量招募和征抽壯丁,補充輜重部隊。
楚軍的輔兵都是按照戰兵的標準訓練的,利用以前幾次大戰中繳獲的武器裝備,陸續編練了三萬多人的新軍,送到湖廣前線。與此同時,楚軍第一次在民間征抽壯丁,一開始是十丁抽一,后來又發展成五丁抽一,加上自愿的募兵,總共征集了十幾萬的青壯輔兵,經過幾個月的基本訓練,也被分配到各個部隊中。
糧食、彈藥、武器、藥品、牲口、車輛、船只、帳篷、軍服、鞋襪、甚至油鹽醬醋…各種各樣的物資陸續送到湖廣前線,汪晟的實力越來越強,一邊和孫可望進行蘑菇戰,一邊又做好了總攻的準備。
孫可望對此一無所知,只把希望寄托在劉文秀身上,等著他得勝回師,再和汪晟決一雌雄,可是這個時候,貴州方面突然送來消息,貴陽之戰以西軍慘敗告終,劉文秀兵敗身死,十五萬大軍煙消云散,王尚禮、盧明臣、包勝亭等等一干將領或者戰死,或者被俘,苗振宗和周武定等人叛變投敵…
孫可望如遭雷劈,實在不敢相信這個驚人的消息,返回軍營的時候竟然摔下戰馬,受了一點輕傷,作為一員久經沙場的老將,孫可望當年行軍的時候甚至可以在馬背上睡覺,現在卻當眾摔下戰馬,都是因為劉文秀戰敗的后果太嚴重,以至精神恍惚,神不附體。
“這肯定是誤傳,誤傳!劉文秀不會這么容易死的!”
孫可望抱著僥幸心理,希望這份戰報是假的,最起碼劉文秀還活著,還可以主持云貴大局,率領西軍殘部守住云南,可是馮雙禮很快又送來一份更加詳細的戰報,其中還有周國棟開棺驗尸的細節,確認消息無誤后,孫可望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一晚上誰也不見。
第二天一早,孫可望終于開門出屋,對惶恐不安的眾將艱難說道:“我軍已然戰敗,傳令各部,準備退兵吧。”
眾將早就想到會是這個結果,都是默默無語,卻又聽到孫可望恨恨說道:“劉文秀昏聵無能,斷送十五萬大軍,斷送我千秋大業,諸位以為應當如何懲處?”
眾將大驚失色,一起苦苦勸說,孫可望才打消了把劉文秀拉出來鞭尸的念頭,但他還是命人起草了一份新的戰報,在戰報里不點名的批了劉文秀一通,把戰敗的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眾將越發心寒,各自領命散去,同時派人給李定國、白文選和其他各個州府的西軍傳令,讓他們做好撤退的準備。
劉文秀雖然帶走了三萬五千甲兵,但是李定國又派來了一支援軍,再加上數量龐大的輔兵和輜重部隊,西軍在湖南就有十幾萬大軍,而且分守各個州府,突然決定撤退,肯定不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之前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
楚軍卻已緊緊沾了上來,想走也走不了。
汪晟幾乎和孫可望同時接到貴陽大捷的戰報,緊接著就發現西軍各部異動頻頻,明顯是準備開溜,立刻命令楚軍發起反擊,對西軍貼身緊逼,不讓他們輕易溜走,同時派出呂仁青和滕雙林兩支精銳主力,向西軍縱深大膽穿插,進攻益陽和安化。汪晟還對他們兩個下了死命令,必須在五天之內攻占益陽和安化這兩座縣城,截斷孫可望的退路,否則就降職當旅長去。
這怎么可以?
同樣是楚軍老八營出身,譚嘯和周國棟已經當了軍長,呂仁青和滕雙林如果降職當旅長,以后簡直沒臉見人了,他們兩個干脆立下軍令狀,如果不能按時完成任務,不當旅長當小兵,然后就率領部隊從岳州和長沙之間沖破西軍防線,向西奔襲二百里,對益陽和安化發起猛攻(益陽近一些,在洞庭湖南岸,到湘陰只有幾十公里,安化的距離遠一些,但在這個年代也屬于長沙的郊縣,后世則屬于益陽市)。
這個時候,西軍處處分兵,處處防守的缺陷就暴露無遺,呂仁青和滕雙林已經深入西軍腹地,西軍卻沒有足夠的力量把他們消滅或者趕走,附近的三座大城市里,長沙被汪晟的主力盯著,不敢輕舉妄動,岳州距離九江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在和金聲桓等部激戰,沒有多余的兵力救援益陽,常德處于后方,兵力相對空虛,因為堵錫死守常德,城墻也在激戰中損毀嚴重,見到呂仁青和滕雙林攻勢凌厲,自身尚且難保,更是不敢輕易出兵來救,被呂仁青和滕雙林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只用了三天時間就先后攻占益陽和安化。
同一時間內,汪晟率楚軍主力強攻湘鄉和湘潭,因為周圍的小型據點已經被楚軍掃蕩一空,所以這兩座孤零零的縣城都沒有堅持太長時間,就被楚軍輕易攻克,如此一來,就把長沙和衡陽的西軍徹底割裂開來,用汪晟的話說,他現在就是一個一肩挑兩城的挑夫,一頭是長沙,一頭是衡陽,兩座城池都被他裝進筐里了。
張家玉等部則在南線發起反攻,從耒陽出發,先后攻占常寧、祁陽等縣,威脅永州府的府城零陵,把湖南南部的西軍和衡陽割裂開來,戰局至此,湖南西軍被分割成幾個部分,眼看就要被楚軍各個包圍,各個消滅。
楚軍的反攻如此兇猛,再次出乎孫可望的預料,他和汪晟打了大半年的仗,彼此已然知根知底,李定國的援兵趕到湖南后,西軍已經可以和楚軍抗衡,可是汪晟哪來那么多兵力,竟然在幾個方向同時發起反攻,對十幾萬西軍完成了戰術分割!
花了好幾天的時間,隨著各處的情報陸陸續續的匯總,孫可望才搞清其中的原因,原來汪克凡在后方進行了全面動員,又擴編了三萬多戰兵,十幾萬輔兵,大部分都送到了湖南前線,以至于汪晟又取得了兵力優勢。
孫可望感到很絕望,汪克凡占據富甲天下的江南,人口錢糧都非常充裕,說擴軍就擴軍,幾個月的時間內就能擴充十幾萬軍隊,這對西軍來說是不可想象的,早知道現在這個結果,當初就應該聽從白文選的勸告,放棄長沙、衡陽和岳州,向湖南西部收縮,現在說走就能走,既可以盡快回援云南,也不會搞得這么危險,這么被動。
世上沒有賣后悔藥的,孫可望自知又犯了一個重大的戰略錯誤,但是很快就原諒了自己,把責任都推到劉文秀身上,如果劉文秀能夠打贏貴陽之戰,西軍現在遇到的所有問題都不成為問題,汪晟哪怕擴軍十幾萬,西軍也仍然可以與之一戰。
可惜的是,劉文秀已經兵敗身死,剩下的現實問題,都要孫可望自己面對。
隨著汪晟的反攻,形勢對西軍越發不利,多耽擱一天就多一分危險,因為劉文秀全軍覆沒,湖南西軍的士氣一落千丈,打敗汪晟已經不可能,云南的祁三升也不知道能堅持多長時間,孫可望知道必須盡快撤退,破釜沉舟,在所不惜。
云南方面,祁三升回到昆明后,把昆明的一萬守軍派往曲靖,當做攔截楚軍的第一道防線,同時抽調其他州府司衛的西軍,趕來昆明,當他們陸續趕到后,被祁三升分別部署在通往昆明的各處關卡要隘,層層設防。
昆明位于云南的東北部,距離貴州很近,和普安府之間只隔著一個曲靖府,這一點對西軍很不利,好在曲靖和昆明之間有幾處天險,關索嶺,兔兒關(又名兔耳關),都是易守難攻的險要之地,隨著各地的援兵陸續趕到,祁三升和高文貴漸漸恢復了信心,自信可以守住云南,等到孫可望的援兵返回。
周國棟和劉體純率領十萬大軍攻入云南,所需的糧草物資都要從陸路慢慢運到前線,所以只能沿著“入滇東路”的古驛道進軍,無論曲靖、關索嶺還是兔兒關都繞不過去,必須把這幾處障礙一一掃清,才能攻入昆明。
他們首先對曲靖發起進攻。
十萬楚軍分三面包圍了這座府城,典型的圍三闕一,花費了五天時間打造攻城器械,然后發起猛攻,楚軍手里的火藥已經不多,現在又占據絕對的兵力優勢,所以仍然用傳統的方法堂堂正正的發起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