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收復后,鎮江的數千清軍已經成了甕中之鱉。
為了減少傷亡,楚軍暫時對鎮江圍而不打,而是用各種方式開展攻心戰,每天派俘虜喊話,展示各種繳獲,用弓箭向城內射書,在城外的空地上立起免死旗,對綠營士兵進行策反。
得知南京已被明軍占領,譚泰的主力也跑了,鎮江城里的清軍士氣盡喪,綠營各部軍心動蕩,晚上不時有三五成群的綠營兵縋城而出,向楚軍投降。八旗兵主將為了防止綠營兵整體嘩變,只好打散他們的編制,和八旗兵混在一起守城,以便直接監視,但這樣一來部隊的戰斗力更是直線下降。
這個年代都是木頭戰船,挨上一顆炮彈就是重傷,鄭家水師的戰船不敢過于接近城墻,好在他們的大炮射程足夠遠,鎮江城墻的目標也足夠大,躲得遠遠的開炮大概也有三成左右的命中率,清軍的炮彈卻很難打中他們,在這場炮戰中首先立于不敗之地…但是凡事有利必有弊,由于鄭家水師的戰艦離得太遠,對城墻的破壞程度相對有限,二十四磅炮重達數千斤,鄭家水師最大的戰船上也只在船頭裝一門這樣的主炮。總體數量太少,不可能一下子轟塌鎮江城墻。
鄭成功也不著急。就用這幾門二十四磅炮慢慢打,由于鎮江早晚可下。打出去的炮彈大部分可以回收,鄭家水師就土豪了一把,每天從早到晚炮擊不停,清軍的炮彈卻多半落到長江中,連著對射幾天后漸漸頂不住消耗,為了節省彈藥輕易不再開炮…鄭家水師掌握了主動權,炮擊的準確度明顯提高,在似慢實快的持續炮擊下,鎮江北側臨江的城墻被打得破破爛爛。千瘡百孔,城門也中了兩顆炮彈,從破洞中可以看到里面的甕城。清軍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不停的進行修繕,在城墻破損嚴重的地方打補丁,咬著牙苦苦堅持。
這樣的戰斗枯燥而單調,城內的清軍一直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楚軍和鄭家水師卻從容自如,并不急于發起總攻。鎮江現在就像一個已經熟透的果子。隨時可能掉下來,犯不著讓戰船和士兵冒險。
在楚軍高級將領中,關于軍制改革的討論漸漸趨于結束,一部分人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意見。但在大勢所趨之下,也對汪克凡提出的方案表示堅決擁護。
這次軍制改革的難點,關鍵在于打破兵為將有的封建軍閥模式。肯定會觸動一部分人的利益,所以汪克凡非常謹慎。從湖廣會戰結束后就開始布局,前后用了一年時間進行準備。打贏寧鎮會戰后,他的威信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楚軍內部的凝聚力也正是最強的時候,正是動刀子做手術的最佳時機。
改變兵為將有的模式,可以防止楚軍內部軍閥化,加強汪克凡對這支軍隊的控制能力,最直接的象征就是實現中高級軍官的對調,由汪克凡完全控制中高級軍官的任免權,老八營可以由闖營將領擔任主將,闖營也可以有老八營的軍官,這支軍隊只屬于汪克凡和整個楚勛集團,沒有哪個將領可以長期把持一支部隊…當然了,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一下子來個乾坤大挪移會引發混亂,汪克凡這次基本上沒有動各部的主將,只打算調整一部分副職和中級將領,并對闖營再次進行改編,使他們完全融入楚軍。
在楚軍內部,闖營相對較為獨立,和老八營之間涇渭分明,一年前才剛剛加入楚軍,身上還有以前大順軍的影子,必須進行改編。汪克凡那個時候剛剛掌握湖廣一省,楚軍老八營也只有四五萬人馬,收編闖營其實有點蛇吞象的感覺,一下子消化不了,有兩三萬闖營將士一直由李過自己養著,另外拖家帶口的還有幾萬家屬需要安置,汪克凡拿下江南三省之后,這些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除此之外,參謀、后勤、軍法、情報等部門都要做出調整和加強,根據楚軍發展的需要,還要設立一些新的單位,增加大量的文職軍官,建立內部流暢的流程,把楚軍逐步改造成一部高效運轉的戰爭機器。這里面的工作更多,不可能一蹴而就,汪克凡只能先把大致的架子搭起來,然后再一點點充實內容。
收復南京后的第七天,楚軍內部發出一份重量級的總結報告,對東征以來出現的各種問題進行整理,并提出點名批評。這份報告出自參謀部和李云聰等人的手筆,最后卻是用汪克凡的名義發出來的,分量很重。
緊接著,汪克凡以鄧斌案為突破口,雷厲風行的開始整肅軍紀,范圍覆蓋東征明軍各部,金聲桓、鄭成功、傅鼎銓和陳邦傅、焦璉這樣的武將都沒有放過,對楚軍內部也毫不手軟,凡是違犯軍紀的都從嚴處置,全軍通報。
一打一大片!
鄧斌是萬元吉的心腹愛將,汪克凡拿他開刀,第一次動用了隆武帝授予他的尚方寶劍,將鄧斌斬首示眾。消息傳開,普通百姓無不擺手稱快,卻有很多士紳官員在看萬元吉的笑話,作為堂堂的閩贛總督,手下卻鬧出這么大的丑聞,臉都被汪克凡打腫了,還有可能因為受到牽連,變成第二個楊廷麟…萬元吉聽說此事之后,卻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汪克凡既然斬了鄧斌,殺良冒功的案子就死無對證,對他這個閩贛總督的威脅自然消失。很明顯,這也是汪克凡準備妥協的象征。如果真的和隆武帝撕破臉對他也沒什么好處,不如見好就收。
鄭成功、金聲桓的軍隊也在整頓范圍之內。萬元吉并不感到意外。
在這次瓜分勝利果實的斗爭中,武勛集團聯合起來取得了勝利,但是他們內部也存在一個如何分贓的問題,因為分贓不均,一個陣營的同伴轉眼就變成了生死仇敵,這種事情屢見不鮮,實在太多了…汪克凡費盡力氣,從隆武帝這里拿到了他想到的東西,當然不愿再分給別人一大塊。整肅軍紀。只是在敲打鄭成功和金聲桓。
金聲桓因為這件事,也憋了一肚子的氣。
“娘的,老子拼死拼活的賣命,汪老四倒來找我的麻煩,打起仗來都是提著腦袋拼命,二郎們犯些過失也難怪嘛,要都這么較真,哪還有活路?”金聲桓啪的一聲,重重拍在桌子上。罵完汪克凡又拐回來罵王得仁:“王雜毛也是賊性不改,亂七八糟的哪像個帶兵大將的樣子。這下好了,被汪老四抓住小辮子了,人家要打要罰都沒法說理。只能自己扒掉褲子等著挨揍!”
“大帥何必動怒,這件事怪不得王帥的。”幕僚吳尊周輕搖折扇,微笑說道:“大帥麾下數萬大軍鏖兵血戰。前后幾個月,縱橫兩省千里之際。汪軍門只要有意挑理,違犯軍紀的事情自然是數不勝數。”
“著啊!先生這句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汪克凡就是有意挑理,有意找茬!”金聲桓罵道:“他奶奶的,汪老四眼看要當北伐提督了,要不是我老金講義氣,夠朋友,拼著兩肋插刀一個勁的幫他,他能有今天這么風光?轉過頭來就對本國公下手,真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嗨,如今人心不古,誰還能像大帥這樣仁義?汪軍門初定江南,以后免不了要和大帥打交道,他整肅軍紀不過是借題發揮,逼著大帥向他低頭示弱罷了。”吳尊周手捻胡須,深邃的目光望著墻上的一幅上山虎掛軸,悠悠說道:“汪軍門手段高強,當今圣上也要甘拜下風,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如鯤鵬展翅而直上九霄,大帥何不借其力,隨其勢,亦能一展平生之志,些許的小小忍讓,都不用太過計較。”
“這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金聲桓用力揉著額頭,猶豫不決地說道:“大家不是一路人,硬往一起湊恐怕沒有好結果,說實話,我這些年還輕易沒有服過誰,但汪老四不愧是喝墨水長大的,玩起心思來不亞于那些文官,我怕在他手底下吃虧。”
大家做個互相幫助的盟友就很好,真要加入汪克凡的陣營,金聲桓不愿意。
“大帥誤會了。”吳尊周笑道:“我只是讓大帥借力汪軍門,不是依附與他,大帥不日就將調防江南,理應受其節制,若把大帥換做汪克凡,初領江南三省之時,又豈能不敲山震虎?”
“明白,你就是讓我磕頭服軟唄,行啊,汪克凡要立威,我就給他當一回孫子,不過陛下那份密旨又該如何回奏?”金聲桓前幾天剛剛收到隆武帝的一份旨意,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內容,只是對他大加褒賞,多有鼓勵和勸勉,又針對江南和整個戰局詢問金聲桓的意見,試探和拉攏的味道很濃。
吳尊周淡淡一笑:“該怎么回就怎么回。陛下對大帥圣眷日隆,大帥也應肝腦涂地以報…”
接下來的幾天里,按照汪克凡的命令,金聲桓、鄭成功等人都開始在自己的部隊里整頓軍紀,從嚴,從重,從快,明軍各部的軍容風紀為之一肅,一時間真稱得上秋毫無犯,深得百姓士紳的稱贊。
東征基本上已經結束,汪克凡的東征提督隨時會卸任,金聲桓和鄭成功這么做,等于仍然承認汪克凡是老大,以后仍會服從他的命令。
陳邦傅也表現的非常積極,他上次去南京拜祭孝陵的時候,心里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以為汪克凡肯定不會放過他,沒想到最后卻是有驚無險,平安過關。后來汪克凡和文官們發生沖突,陳邦傅又站在文官一邊,再次把汪克凡得罪了,眼看文官稀里嘩啦敗下陣來,他在追悔莫及之余,更是心驚肉跳,生怕汪克凡一道鈞令下來,把他捉到南京任意處置。
這次整頓軍紀,汪克凡請尚方寶劍砍了鄧斌的腦袋,仍然沒有動陳邦傅,陳邦傅暗叫僥幸之余,趕緊落實整頓軍紀,希望能盡快渡過這場風波,平安過關。
焦璉接到整頓軍紀的命令后,卻沒有立刻執行,而是直接找到汪克凡,要求率部加入楚軍。
“末將身為武將,最佩服關老爺和岳爺爺,一直盼著把韃子殺到關外,可是陽朔駐地偏處廣西,得不著為國立功的機會,我和幾位兄弟商量了一下,都愿追隨汪軍門渡江北伐,還請軍門成全。”一場寧鎮會戰打下來,焦璉的陽朔兵經過血與火的洗禮,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他們希望能夠成為楚軍那樣的強軍,能夠馳騁疆場,建功立業,不再碌碌無為,不辜負男兒志向。
“好啊,廣西自古出精兵,陽朔兵在寧鎮會戰里打得不錯,大家提起來都豎大拇指,你們原因加入楚軍,我當然雙手歡迎。”汪克凡笑著說道:“不過楚軍正在改編,部隊的編制都要打散,如果把你的陽朔兵也打散,由別的軍將來帶,你們原因嗎?”。
焦璉一愣,遲疑著問道:“一定要打散么?”
汪克凡點點頭:“大勢所趨,肯定要打散。這件事不要著急,你可以和部下好好商量一下,再到楚軍里看一看,將來會改成個什么樣子,你們再做決定。”
楚軍除了改編之外,也要大力進行擴編,焦璉本人是一員難得的良將,手下的部隊也是可戰之兵,汪克凡當然愿意收編他們,但是這次軍制改革非常敏感,如果對焦璉所部特殊照顧,闖營和老八營的工作就不好做,干脆一步到位,讓陽朔兵也參加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