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盤意味著糧餉、兵員、物資、人才等等,和軍隊一樣都是軍閥的命根子,重要性不言而喻,能搶當然要搶,汪克凡調王得仁進兵江南,就是為了和魯王政權爭搶地盤。~頂點小說,
但是楚軍終歸不是普通的軍閥,和消滅清軍的有生力量比起來,一城一地的得失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如果被佟養甲和田雄、和托會師,消滅他們的難度就會成倍增加,楚軍將為之付出沉重的代價,包括犧牲更多的士兵,浪費大量的人力財力和物力等等,遠非那幾塊地盤能夠彌補的。
這么大一坨清軍如果強行突圍,走徽州府和李成棟會師,從安慶府一帶渡江,傅鼎銓和金聲桓肯定擋不住他們,到時候滕雙林就算自殺謝罪,也對不起在寧鎮會戰中犧牲的近萬名楚軍官兵…幸好,他在最后關頭及時回兵,在江郎山堵住了仙霞古道。
但這只是一時僥幸罷了,從戰略意圖和大局觀來說,滕雙林已經犯了嚴重的錯誤,他可以算作一個善戰之將,卻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后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也許要用三年五年,也許要用十年八年,也許一輩子都無法突破這個瓶頸。
細數楚軍眾將,和滕雙林情況類似的大有人在,楚軍老八營的高級將領大多是汪克凡的同鄉故舊,最多就是中等偏上的資質,經過這幾年的鍛煉,他們固然在快速的成長,也不可能一個個脫胎換骨變成軍事天才,反倒是闖營眾將經過殘酷的自然淘汰。戎馬生涯二十年還能統兵一方的李過、高一功、田見秀、袁宗第等人比楚軍老八營的將領整體高出一個層次。
還有李來亨,他雖然年輕。在河南之戰中的表現卻可圈可點,頗有大將之風。這大概只能用天賦異稟來解釋,就像漢初三杰的韓信一樣,都是天生的將才、帥才。
楚軍現有就是一支封建軍隊,已經出現僵化的苗頭,而且存在長遠的隱患,汪克凡是南明數一數二的大軍閥,如果長期維持兵為將有的模式,部下眾將就會發展成一個個小軍閥,久而久之。連汪克凡本人都無法完全控制這支軍隊。
“是時候做一次大手術了。”楚軍現有的軍制脫胎于最初的恭義營,各級單位的設置不盡合理,無法適應軍隊的進一步發展,汪克凡早就想做一次大的調整,把楚軍逐步改造成一支近代軍隊,由于戰事頻繁而一拖再拖,隨著寧鎮會戰的結束,這個時機終于成熟。
改變楚軍編制,打破兵為將有的模式。必然會在軍隊中造成一定的震蕩,有些中高級軍官會鬧情緒,耍態度,甚至明里暗里的抵制。但是長痛不如短痛,如果現在不做調整,楚軍各營就會越來越封閉。形成一個個獨立的山頭,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到時候反而更加棘手…這半年來。士兵同志會在楚軍中發展的很快,吸收了大量的普通士兵和低級軍官,在中級軍官里面也有不少成員,經過教育和宣傳,官兵們都把加入士兵同志會視為一種榮譽,漸漸形成了共同的信念和目標,汪克凡對楚軍的掌控能力也隨之不斷增強,足以應對可能發生的震蕩。
戶樞不蠹,流水不腐,楚軍是汪克凡手中的利劍,必須常常磨礪,保持鋒芒。
曉行夜宿,乘舟騎馬,張煌言、朱以江一行過了寧國府后,進入楚軍的控制區域。
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撲面而來,讓張煌言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這并不是對方刻意威懾,與之相反,沿路遇到的楚軍官兵對他們都很尊重,友善而又禮貌,接待他們的楚軍將領沒有故意展現實力,無意中露出的肌肉反而更讓人心生敬畏。在浙江和福建,魯王政權就像一個剛會走路的小孩子,小胳膊小腿一點點的個子,每邁出一步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和清軍正面對抗,和當地百姓士紳打交道的時候也非常謹慎,楚軍卻像一個自信有力的成年人,一舉一動都雷厲風行,治下的軍政事務都在高效運轉,充滿活力,興旺蓬勃。
差距太大了。
在溧陽縣城內,張煌言沒有遇到楚軍的大部隊,只遇到兩支奉命調動的百人隊,見到有上官陪同的貴客,那些士兵的臉上都帶著善意,有些還露出溫和的笑容,卻無法掩飾他們身上那種充滿威壓的鋒芒,就像一柄曾經飲血無數的鋼刀,哪怕放在角落里,也會讓人感到一股突兀的殺氣,渾身不自在。
張煌言是帶兵的儒將,對士兵的素質最為敏感,只看對方的坐立站行和軍容姿態,就知道他們都是第一等的精兵,經過嚴格的訓練和生死考驗,這些士兵本身已經被塑造成了最兇狠的武器,就像那柄曾經飲血無數的鋼刀。
相比之下,魯王政權的軍隊就差的太遠,基本的軍人氣質都不達標,如果和楚軍發生沖突,肯定會一敗涂地…
過了溧陽縣,張煌言一行取道金壇縣,前往長江岸邊的燕子磯,鄭成功的軍營。
他和朱以江是以私人身份來南京的,直接和隆武朝廷的高層接觸有諸多不便,鄭成功和魯王政權經常打交道,由他在中間緩沖斡旋一下,事情就好辦的多…這是臨來之前由魯王朱以海欽定的方案,經過各位重臣的反復商議,即不能傷了朝廷的臉面,也不要無謂的激怒唐藩政權,這中間的分寸朱以江肯定把握不住,全靠張煌言來拿捏。
毫無疑問,此次出使南京是個出力不討好的差事,不管張煌言如何努力的為魯王政權爭取利益,最后都會被人罵,被人誤會,被人鄙視…魯王政權在官面上,一直不承認隆武朝廷的合法性,視為一個篡奪皇位的偽政權,某些居心叵測的極端派為了達到個人的政治目的,更是自欺欺人地總擺出一副強硬姿態,鼓吹和隆武政權的那些亂臣賊子不共戴天,早晚必將與之一戰云云,經常能得到滿堂喝彩,就連張肯堂和張名振也彈壓不住。
在寧鎮會戰中,金壇縣雖然幾易其手,卻沒有爆發大規模的激戰,縣城保存得還算完整,張煌言等人從這里經過的時候,決定入城休息一晚,在城門處受到了嚴格的檢查。
“原來是魯王派來的貴客!不好意思啊,韃子大軍雖然已經退回南京,卻留下了不少細作,所以進城的規矩比較多,還請各位仔細看一遍,免得引起誤會。”守門的軍官驗過關防文牒,讓開道路放他們進去,又指著城門洞里貼著的一溜告示囑咐了幾句。
張煌言只是路過,在城里沒有安排任何活動,對這些告示只是隨便地掃了一眼,就向城內走去,目光無意中掃過貼在最后的一份告示,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份《討虜檄文》,紙張挺括,漿糊未干,看樣子剛剛貼出來不久,告示下有幾個人正圍著看,其中一個還邊看邊念:“為傳檄事:自清虜入關以來,于今五年矣,荼毒生靈數以千萬計,蹂躪州縣六千余里,悉令漢人削發易服,是使中國之人廢壞綱常,壞先代之服冕而忘其根本也,我大明達人志士,每有冠履倒置之嘆…”
這份檄文半文半白,通篇沒有用什么生僻的典故,普通人只要識字都能看懂,檄文的前半段痛數滿清的罪行和暴政,又回顧大明開國歷史,以明太祖朱元璋“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的事跡來號召民心,緊接著筆鋒一轉,提出了衛道救民的口號,號召所有漢人都起來共同抗清。
和普通的檄文不同,這篇檄文對各個階層都有很強的針對性,對士紳階層以維護名教為號召,指出滿清原本是蠻荒夷狄,他們如果一統天下,必將閹割和篡改漢文化的正統傳承,呼吁讀書人都要衛道護儒,與滿清勢不兩立。對普通百姓則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為號召,指出滿清入關必將奴役億萬漢人百姓,楚軍起兵就是為了解民于倒懸,救民于水火。
“寫的不錯!”張煌言暗暗點頭。
滿清和蒙元的最大不同,就是他們把自己打扮成漢文化的繼承者,對漢人中的士紳地主采取懷柔拉攏的政策,才能迅速控制北方各省,很多漢人士紳地主覺得只是換了個皇帝,也就沒了反抗的心思,但是這篇檄文卻指出,滿清只是沐猴而冠裝樣子罷了,一旦坐穩江山后就會行焚書坑儒之舉,扼殺讀書人思想的自由。
到那時,將是一個精神窒息,尊嚴全無的時代,明朝中后期開放的學術風氣將蕩然無存,讀書人將迎來一個最黑暗的年代,這番言論初看似乎危言聳聽,仔細推敲卻合情合理,以滿清入關后的種種作為來看,他們就是打算殺盡漢人的禮義廉恥,只留下一些馴服而麻木的奴才。(